醫師蹭蹭地走,按照慣例她應該進門之前接受檢查,但靈主的身體現在日況愈下,她可等不了,隨便敷衍了下,恰逢晨時,大家都窩在家里,她今日本想去游玩,想到這兒,她捏了捏拳頭,對著天無聲地腹誹。
“老天爺你存心不想讓我休假是吧!”
不過面上她依舊冷著一張臉,正經的樣子讓她自己覺得都十分害怕。不像普通的醫師提著大藥箱,她什么都沒拿,背著手一副來看熱鬧的樣子。
一雙狹長的眸子提亮得整張臉英姿颯爽,卻偏偏戴著一副琉璃鏡,英氣減半,轉為文雅,她與那水清圓正相反,準確地說,即使知道四代靈主的病再難對付,她都不會去日日琢磨,反復鉆研,若說她不好奇那純屬是騙他人騙自己,但四代靈主偏偏一眼就選中了她。
一跟就是若個春秋往復。
“大醫師,你來了。”
藥童呆呆地坐在臺階上,心事重重地嘟著嘴,見醫師過來,大大的眼睛里立馬塞滿了淚水,水靈靈的樣子讓人直呼心疼,也讓醫師一個頭八個大。
她倨傲地點了個頭,看都不看小藥童一眼,一本正經地問靈主的情況。
“靈主大人他,嗚嗚他忽冷忽熱,一直小聲說著胡話,比上次嚴重……”
藥童嗚啦嗚啦說了一大堆,醫師只聽見了“冷熱不定,意識飄忽,慘白無力,有奇怪淤青”
清晰明了,她推了下琉璃鏡,推門而入。
“你就在外面等著。”
屋內一如既往的撲面而來蘭花香,她沒有像從前似的將門窗都打開,仿佛個紙片人一樣的靈主緊閉著雙眼,紅紅的眼圈被慘白的臉映得更加通透,單用肉眼看,簡直看不到一丁點兒生氣。
她上前去把脈,這人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一來二去她心下早就了然,事實上她第一次為他把脈的時候,這癥狀便十分清晰地告訴她——血癥無疑,她誰都沒有告訴。
靈主身上有一道很深的封印,封印著他的命格和能力全開,為此他自己好像知曉卻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越是這樣她越好奇,這個人身上藏著什么秘密。
寧愿讓自己舍下一條命,都不找辦法破除這個封印。
醫師雙手叉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利索轉身出了門,一打開門,那藥童一臉茫然地盯著地面的一角,她突然好奇,這孩子每天都這么蹲著嗎,如果是的話,那她當真佩服這孩子毅力,也為他的呆傻感到好笑。
“半枝蓮三錢,敗將草三錢,生大黃一錢,白花蛇草三錢,三棱一錢,雞內金兩錢,莪術兩錢,薏苡仁三錢,丹參三錢,煎服一日兩次,記好了?”
藥童失神似的點頭,醫師敲他的頭。
“誒呦,敲我干什么。”
“都記下來了?”
醫師不解地盯著他看,這孩子手里沒有紙筆,還沒有人能一口氣記住她開方子時的所有話。
畢竟醫師院連環炮的名頭不是白叫的。
“半枝蓮三錢,敗將草三錢,生大黃一錢,白花蛇草三錢,三棱一錢,雞內金兩錢,莪術兩錢,薏苡仁三錢,丹參三錢,煎服一日兩次,我說得對嗎大醫師?”
小藥童背著手,背書似的小聲重復了一遍她剛才的話,話音剛落醫師扶眼鏡的手猛地一頓,咧了咧嘴,心里開始暗罵那些廢物。
“那便好,那我先走了,靈主醒了切忌不要讓他再下地活動。”
藥童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行了個禮轉身跑去忙了。
醫師則揮袖而去,心里暗自慶幸靈修界竟有個這么省事的藥童。
與此同時的楚序府上,楚序悠閑地躺在烏木鎏金寶象纏枝床上閉目養神,忽聽門外一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他一個鯉魚打挺,沖到門那里猛地把門打開,把門外的人嚇了一跳。
“好久不見!”
眼前的少女眨巴著眼睛,一只手提著劍,一只手向他揮著,面上的笑容大方得體。
一身輕裝明顯剛從沙場奔波回來,連臉都沒洗,本想過來悄悄看看江野,剛進門就與主人家撞了個滿懷。
“木木?”
木木點頭,抱拳行禮,正色道:“江歸木,拜見楚前輩。”
聲音不大不小,卻擲地有聲,重重砸在楚序心頭,當年懵懂的小丫頭,竟然成為了一名馳騁沙場的大將軍。而且看起來,是不想與他們這些“中原領部”有過多接觸,字里行間透露著“請勿靠近,不然我會拔劍”的意思。
“大將軍百忙之中還要光顧寒舍嗎?”
既然這樣,楚序也不客氣,他環胸靠在門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木木,不,江大將軍。
“故友在您府上,特地冒昧打擾,來看一眼自會離開。”
干脆利落地說完卻不失禮,根本無可挑剔……楚序扶額,嘆口氣擺了擺手。
“最里那間,東面。”
這下江歸木似乎態度緩和了許多,剛才的低氣壓也瞬間煙消云散,她又行了個禮,把劍小心翼翼地放在門口,輕手輕腳摸了過去。
楚序不遠不近地跟著她,不敢與她距離太近,一邊為她引路,彎彎斜斜的小路太多,一般的人一時半會兒摸不出來。他走到江野的房門前,歪頭示意將軍她想見的人就在里面。
江歸木禮貌地笑了笑,就地而坐打算探靈進去,楚序這才發現,她滿身沙土,腳下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血跡。他當時心下了然,心中也暗暗贊許了一下將軍的風度。
果不其然我都將軍風度翩翩,原來外面的傳聞是真的,再看她來時走過的路,沒有絲毫的痕跡。
屋內光線意外的很好,她憑著對那人的感覺過去,繞過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繡屏風,心心念念的故友就在眼前,見江野渾身上下幾乎都被緊緊地包扎著,她呼吸一緊,這么多年沒見,他一點都沒變,依舊那么好看那么讓她想念,她轉頭,那里有一面雙鸞菱花銅鏡,鏡中的人面無表情,棕瞳里滿是殺戮留下的麻木,束起的頭發有些許凌亂,一如沒了當初那個女孩兒的模樣。經上次一別,她隔天便自愿申請上了沙場,數載轉瞬而過,自己竟已如此滄桑。
再回頭看江野,銀發又長了些,整張臉被長長的劉海蓋住大半,他在熟睡。
看到這兒,她此次來訪的目的達到了,想摸一摸江野的臉,卻發現自己現在的靈體會穿過他的身體便作罷,轉身離去,臨到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
“謝過楚前輩。”
楚序正打著哈欠,一聲道謝讓他心一顫,隨即反應過來,將軍回來了。
“這么快?”
“說過了看一眼就走。”
江歸木呼了口氣,簡單告別之后又匆匆忙忙走了,最近邊境戰事告急,偏偏今年軍隊里尤其缺人手,她不得不連夜趕回去。
她最開始知道江野回來的時候,沒有多大反應,因為那封寄給白矢的信,是她寫的,她最開始巡邏發現江野的時候,差點把他當作敵軍探子就地斬草除根。
但軍隊養不下他這么重的傷,無奈之下只好給記憶中的白矢前輩寫了封信,沒有署名,至于那個三日回去,她本想三日后把他扔到領部門口算了,但意外的是楚序前輩幾乎當天晚上便來到軍隊,將他帶了回來。
意外的收獲便是江野來的方向,一隊敵方探子正鬼鬼祟祟地往這邊摸。她完全地相信江野,不顧眾將的勸阻,堅持把他帶了回去。
將軍走后,楚序才發現,當年還不到他下巴的木木,已經與自己齊平了。
他揉揉鼻子,疑惑地自言自語道:“難道這就是戰場的魅力嗎?”
一想到這妮子以后可能比自己還要“高大威猛”,他的臉禁不住抽了抽,拍拍腦袋不想其他,下定了決心以后要多出門曬曬太陽。
軍隊總部。
江歸木大步走進總部,向與她問好的一眾人點了點頭,換好衣服她剛坐一會兒,門外便來報。
“領部那邊派來交接西南戰事的首領大人在外面。”
江歸木一驚,猛地起身。
“快請進來!”
“遵命。”
“大將軍近日可好?”
首領掀開簾子進去的時候,帳房內茶香四溢,江歸木不在,他疑惑地瞥了一眼旁邊引他進來的小卒,后者擦擦頭上的汗,首領高大的身軀本就氣勢凌人,剛才看他那個眼神,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慘死當場。
“我——估計在外面,您稍等片刻。”
小卒害怕得舌頭仿佛都打著旋兒,不停地擦著汗,首領剛坐下,小卒也不敢動那壺放在將軍桌上的茶,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首領也不賴。”
江歸木低沉的聲音傳來,一旁的簾子拉開,將軍一身正裝走出來,沖他點了點頭。小卒的眼睛都直了,半晌才注意到,首領正有意無意地瞟著他。
“將軍好興致,將一只兔子放在身邊。”
聞言小卒一驚,扭頭看自己后面,江歸木擺手,他急忙退了出去。
“這小兔子自己跟來的,說是仰慕我許久。”
“我以為你是想放在身邊等軍需不足了直接拿來用。”
江歸木為他臻了杯茶,聞言抬手笑了笑,看著皮膚黝黑的首領,身上金色的圖騰充滿野性,與她完全不同,卻又隱隱約約有些相同。
“這次西南那邊,領部可是下了好大的手筆。”
她不動聲色地坐下,首領撐頭微笑,自己的小臂已看不出當年陳舊腐爛的傷口,這代靈主看著弱不經風,實際上的能耐……他大笑。
“小將軍,你身上的氣味讓我感覺好熟悉。”
“說正經的,首領,莫要開玩笑。”
江歸木將西南況圖扔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