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走紅

“媽！我要做音樂！”

“你走！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走就走！我不混出個人樣絕不回來！”

砰！房門被殷佳悅狠狠地關上了，隱約能聽到外面媽媽的哭聲。

殷佳悅猛地從夢中驚醒，腦門上沁滿了汗珠。他趕緊看了一眼房門，房門好端端鎖著，大概是上早班的鄰居外出鎖門的聲音。他嘆了口氣，坐起了身。已經到了九月中旬，上海的夏天又長又熱，還絲毫沒有入秋的意思。他住的石庫門亭子間，沒有空調，這一覺睡得大汗淋漓，很不舒服。

天已經亮了，身邊的手機突然響起，殷佳悅拿起來一看，是定下的鬧鐘，剛過五點半，他今天要幫來娣去批發市場進貨。

一轉眼，殷佳悅在地下通道已經待了兩星期了，他的賣唱攤依然賺不到什么錢，這讓他有些沮喪，不知哪一天才能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

這座小小的亭子間是已經過世的爺爺奶奶留給他的，由于和媽媽在人生選擇上產生重大分歧，他一賭氣從家里搬了出來。亭子間只有六七平方米，打個粗俗的比喻來說就是撒個屁滿屋子臭。家具還是三十年前的老古董，散發著特有的霉味。但他已經很知足了，要不是這里不需要付房租，他恐怕早已和奧利奧相伴睡地道了。

還好來娣及時伸出了橄欖枝，她提出自己一個女孩子去市場進貨不方便，又沒有力氣把原材料抬上抬下，想雇殷佳悅幫她進貨，搬搬抬抬，一個月給他八百塊錢，包他三餐。

這對殷佳悅來說不亞于一場及時雨。他當時匆匆離家，帶出來的錢只夠吃一個月小飯館，之后又連續吃了一個月方便面，吃得他現在看到彎彎曲曲的條狀物體就想吐。

相比起八百塊錢，殷佳悅更看中能吃上來娣做的三頓飯。來娣雖和他年齡相仿，卻心靈手巧、廚藝了得，每天都會變著花樣帶來好吃的家常菜，殷佳悅總算擺脫了一日三餐吃方便面的夢魘。

來娣的小吃攤一般兩三天進一次貨，除了要早起趕在出攤前買好原料，其他并無什么困難之處。這樣幫助來娣打工，不僅不會影響他寫歌，還能解決三餐問題，更能拿到八百塊錢工資，能支付話費、水電費之類的雜費，對于殷佳悅來說絕對是一舉三得。而且殷佳悅自覺付出了勞動，減輕了來娣的負擔，也感到心安理得。

進貨很順利，他不需要挑選，只要按照來娣的指示到指定的商家去取貨就可以了，具體要什么貨、多少貨來娣已經提前和商家聯系好，沒費多大工夫，他就回到了地下通道。

他剛一坐定，奧利奧就對著他搖了搖尾巴表示歡迎。他挺喜歡這條流浪狗，雖然面孔長得有點嚇人，倒是溫順聽話、聰明伶俐。但他從沒動過收養它的念頭，倒也不是怕狗，只是因為除了音樂，他的心里已容納不了其他任何東西。

等到吃完來娣給他留的早餐，拿起吉他彈唱了一會兒，他驚訝地發現地下通道突然人流量大增。他在地下通道也待了一段時間，對于人流的潮汐變化已經十分熟悉。

現在并不應該是人流量大的時段，早高峰剛過去，離午餐還有半小時的樣子，平常這個時候地道里很冷清，但現在這里行人摩肩接踵，幾乎要擠到他的琴盒了。

“喲，落雨了落雨了，傘也沒帶，儂帶了伐？”

“我也沒帶呀，今朝天氣預報沒講落雨嘛，在地道里等一會兒算了。”

兩個路人的對話提醒了殷佳悅，原來外面下雨了。他跑到樓梯口去查看，果然，一股悶熱的濕氣撲面而來，地面上遠遠傳來了隆隆的雷聲。從樓梯上下來的行人都很狼狽，頭發上衣服上沾著大大的水漬，很明顯，他們遇到了上海夏天常見的雷陣雨。

“喲，雨落得蠻大的嘛。”

“不要緊的，這種雨一會兒就停了。”

行人們似乎并沒有因為這雷陣雨而亂了陣腳，這種雨來得快去得快，很快就會停。大家反而有些竊喜，這場雨更像是老天爺賜給上班族的半小時假期，讓都市人在連軸轉的忙碌中享受片刻的悠閑。

殷佳悅生怕自己心愛的吉他被行人踩壞，趕緊往回走。他驚訝地發現，地道里幾乎所有的小攤販都像是變魔術般拿出了雨傘叫賣，就像是他們早就知道今天會下雨一樣。

行人不再急著往外走了，而是開始逛地道里的小攤。小攤主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天賜商機，打起十二分精神迎客。

他們當中最賣力氣的就數小劉謙了，平時他的那些小把戲頂多也就是哄哄小孩，一般的上班族因為時間緊張，根本不會在他的攤前逗留。現在他的攤前站滿了人，他們此刻沒別的事分心，可以專心致志地看他表演魔術。

小劉謙幾乎使出了自己的全部絕活，礙于道具和場地的限制，他能表演的也就是一些類似于撲克牌、套鐵環、變海綿球等簡單的近景魔術，觀眾們大多在電視上看過，可當這些情景真正發生在眼皮子底下，又是另一種感覺了。小劉謙演得賣力氣，觀眾們看得過癮。

“各位！大家覺得怎么樣？有意思嗎？想不想學幾招在家里哄哄孩子？想不想在同事面前露一手？其實我本來和大家一樣，也不會變魔術，后來，我買了一套魔術道具，看著里面的說明書，立即就學會了！現在這套魔術道具更厲害，買了道具，掃一掃里面的二維碼，立刻有線上視頻教你們變魔術，足足有二十個魔術哦！那位小姐問多少錢？原價二百九十八我打個對折，一百四十九賣給你們，來來來，限量二十套，賣完即止。”趁著大家余興未了，小劉謙適時推銷道具，一下子就賣掉了十套。

小劉謙的話半真半假，他當然不可能是看著說明書自學成才的，但在路邊攤買東西，就是一時沖動，誰也不會去和一個街頭藝人較真。

看著小劉謙笑得合不攏嘴，殷佳悅并不羨慕。倒不是他不缺錢，主要是他自知寫的歌曲毫無名氣，無人欣賞，而且自己笨嘴拙舌，小劉謙那一套賣藝的說辭，他一句也不會。

“小伙子，你是賣什么的？”一位打扮考究的上海爺叔好奇地問道。

“啊……哦……我……”殷佳悅沒想到會有路人和他搭話，一下有點慌張，“我……我是唱歌的。”

“哦，是嗎，我年輕時候也喜歡彈吉他唱歌。”這位爺叔笑著說，“那你唱一首吧，大家都圍上來了。”

殷佳悅這才發現自己的攤前也站了不少人，他一下子臉有點紅，他還從來沒有在這么多人面前唱過歌。

“這……流行歌曲我不怎么會，我只會唱自己寫的歌。”

“好啊！年輕人蠻有才華，”爺叔回過頭，對身邊人說，“來來來，我們安靜一點，聽一下這個年輕人的歌。”

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殷佳悅反而更加緊張，他手汗直冒，一個音都彈不出來。這時候，一個濕答答、暖烘烘的東西碰了他的手，他一看，原來是奧利奧，它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貼心地舔了舔他的手，以此作為鼓勵。

殷佳悅一瞬間放松下來，僵硬的肩膀變得松弛，他穩了穩心神，對自己說，這里只是最小的舞臺，如果今后志在成為音樂人，現場演出是必備的素質。

流暢純凈的音符像流水一樣從吉他的音孔中流出，樂聲一響起，殷佳悅立即全身心投入到了音樂之中。他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將在這里轉個U形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