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一直不知道主編對我是不是真的器重。反正他經常會夸我，也不時會罵我。讓我的心情在這幾年經歷了忽上忽下然后歸于平靜的過渡。

不知道這是不是主編在深入領會了胡蘿卜加大棒的理論精髓所得出的管理經驗。

總之，對我收效甚微。

主編今天心情看起來不錯，所以估計今天是胡蘿卜了。我面帶微笑跟主編匯報了我之前寫的稿子和臨時編造的幾條采訪。居然得到了主編的夸獎，讓我更加確定了今天是胡蘿卜。

怎么說呢？

坦白說吧，我對公司的感情有些復雜。

這是我實習的第一個單位，也是我工作的第一個單位。

我還記得當時來面試實習。因為對做活動策劃很感興趣，所以在公司的市場部實習了半年多。其實跟編輯部毫無瓜葛。

后來，實習結束的時候，市場部的小領導把我引薦到這邊，跟主編說這個小姑娘寫東西還不錯，可以在編輯部試試。

要不說我是一個沒有什么眼光的人，總是會做一些不合時宜的選擇。

也是趕上了紙媒沒落，集團整體都在改革，不久以后主編和其中一個編輯部就一同被獨立出去，說好聽點是獨立運營，其實就是被放棄了，自負盈虧。所以主編在很長一段時間其實是不得志的，只是我們不太明白。

本來在集團的時候，編輯部也不是盈利部門，我不知道那時候是不是腦子進水，居然還覺得很光榮地來了編輯部。

從此后就開始了漫長的寫稿、做報紙以及排版的生涯。

我仍然記得剛來編輯部的時候，對主編抱著些微崇拜的心情，他原來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媒體人，每次給大家開會都頭頭是道，特有道理。

所以我們每次被主編諄諄教誨之后，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覺得未來很夢幻也很熱血。每一次開會之后都好像有了奮斗的動力和用不完的力量。

后來我們慢慢發現，每次開會他其實都重復一樣的內容，讓我們對他的所謂文化底蘊有了很深的懷疑。

再后來，我們發現他這個人真的很愛開會，屁大點事就要開會討論開會通知，而且一開會就嚴厲得很。

所以我們背后都叫他老嚴。

26

考高中的壓力當然很大，老師們總是強調考大學可是比考高中難多了，你們只要考上了高中，就一只腳邁進了大學的門檻。我們當然一邊覺得老師夸張，一邊覺得壓力山大，高中就是我們面前很難跨越的一道坎啊。

但總算跨過去了。

南城一中跟三中都是我們那數得著的好高中了。

非要比較的話，其實一中學生之間的差距沒有其他學校那么大，一中的老師普遍更負責一些，成績好的當然重視，成績差的也不會不管。所以總的來說，一中升學率更高，名聲更大。只是因為建校很早，以及后來城區發展規劃原因，南城一中的地理位置不算好，離主城區有點距離，不過也因為這樣，學生們面對的誘惑相對較少一些。

我上學的時候那邊還沒有通公交，上學都是靠騎單車。當然家里富有的是開車接送，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是自己解決了。比如我和我的發小莊曉麗。莊曉麗跟我一樣分到了一中。她以前初中在九班，我們倆倒是沒有那么熟悉，沒想到我們倆高中又考到了一起。這之后我們倆總是一起騎車，兩個人有個伴，路上說說笑笑，好像四十多分鐘的路程也就沒有那么難捱。

既然告別了過去，自然又有了新的朋友。

第一次跟蔣文靜見面的時候，我以接近九十度的視角仰視了面前的女生。

她以十分稀松平常的眼神面對我的注視，笑靨如花，“你好你好，我叫蔣文靜。是你的上鋪?！彼f話挺快，樣子也很爽朗。

“你可真高啊?！蔽易诖策?，再次仰視了站在梯子旁的蔣文靜，發自肺腑地說。

她笑瞇瞇，“哈哈，是嗎，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蔣文靜妙語連珠，很愛開玩笑，性格好跟她突出的個子不太相符。雖然個子并不能決定性格，但個太高仿佛就應該是高冷的，其實不是。

女生宿舍都是六個人一個房間。我們其他人總是打趣蔣文靜，她這樣高的個子和長相，不做模特都是暴殄天物。

陳燕居然跟我一個宿舍。對，就是初中和楊幸福一起轉學到我們班的陳燕，以前雖然一個班，但沒怎么說過話，跟她其實不算熟。我才發現她長得還挺好看的，眉清目秀，微笑或者做大的表情嘴角就會有一對小梨渦，特別俏皮可愛。

以前雖然不熟，我對她的印象倒是很好的，她跟楊幸福雖然都是半路轉學到我們班。倆人成績都很好，每次都是班里前五名。陳燕那時候不在我們宿舍，其實接觸她的機會不多。不過她看上去挺好相處，尤其跟班主任的關系非常不錯。

27

一中新招了一批老師，其中就有我們高一班的班主任。班主任二十幾歲的年紀，剛剛畢業沒兩年，意氣風發的樣子，那個年紀的成熟里還帶點朝氣。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很有學問的樣子，也許是為了顯得嚴肅認真，特地穿的黑色西裝，說話也字正腔圓。

對了，班主任真名叫張春江。

汗，是不是聽起來有點像領導什么的。坦白說，他雖然不是那種濃眉大眼的帥哥，但也是看上去就很舒服的長相。

很像韓國的裴勇俊，可能很多人沒聽過這個人，早些年熱播的一個電視劇叫情定大飯店，他是男一號。

其實剛剛經過了中考，很多人對高中還是抱有期待的，但是班主任第一天就推翻了大家的想象。

“你們上初中的時候，班主任可能曾經說過，考上高中就好了，考大學就容易多了。如果你們真的相信，那就慘了，高中可不是你混混就能過去的。當然，想混的話也是可以的。在我們這種重點中學，混就意味著渣滓。想當渣滓的話，那你就不妨混一混?？傊?，人生是你們的，你們想要混下去，我沒有什么意見。但是在我的班里，我不允許看到這樣的人。要是有這樣的想法，我勸你們趁早改掉?！卑嘀魅魏軘S地有聲講完了這段邏輯不通的話，班里鴉雀無聲。

年輕的班主任在第一節班會上就擺明了自己的態度和性格。雖然他長得很小白臉，但顯然處事風格非常嚴厲，男老師兇起來總是比女老師看上去可怕的，這個班主任顯然要比女俠班主任脾氣暴躁許多。

即使是重點高中也阻擋不了早戀的腳步，剛軍訓完不久，班里就成了一對。兩個人趁同桌之便，在老師眼皮底下大搞小動作。我們當然是當作新聞來看的，畢竟大家都會覺得那時候太年輕。裴勇俊知道了以后立馬把兩個人叫到了辦公室進行思想教育。

當然這種年輕的愛情一定叛逆，越是反對越是刺激。他們對老師的教育視若無睹，基本上在班里就是半公開狀態，拉手什么的也是不怎么避諱。女生成績一落千丈，男生要好一些。這種事情好像總是女生受影響更多，不過人家也說了并不想考大學，只是來混個文憑。裴勇俊無奈之下只能找了家長，但是家長也管不了，并且對孩子上大學沒有任何期待。后來裴勇俊實在沒有辦法，也就這么著了。人家只是不愿意學習，而且也不影響其他人，老師其實也沒有必要管。

多年后居然聽到他們結婚的消息其實是感到吃驚的，想想覺得好笑也似乎有些感慨，人生的許多事情真的難以預料。

28

開學的這一個月，我已經熟知了學校周圍的音像店和小吃攤。在貧瘠的中學時代，聽隨身聽是我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趁著暑假，我一口氣買了好幾盤磁帶，這次開學帶了四五盤，午休和晚睡前都在反復聽。班里只有少數的人在用mp3，大多數人聽歌還是用隨身聽。

當然也會偶爾去逛書店，學校門口有個看起來破破的書店，里面除了很多學習資料之外，還會有一些暢銷書的盜版。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盜版的概念，以為非學習資料相關的書都很便宜。

我雖然不是個好學生，但確實沒怎么看過小說，除了被女俠沒收的那本武俠小說。言情比如瓊瑤于晴寫的那些我完全沒看過，所以在書店里看到一本本的小小的臺灣言情口袋書，還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但我也就只敢翻一翻，并不敢買回去，而且覺得沒有買的必要。

最近班里傳閱的一本哈利波特，我倒是用了幾天的時間就看完了。我這個人有個習慣，要是一本小說一旦開始看了，就必須不眠不休看完。晚自習因為數學老師一直在班里，也沒敢拿出來，但45分鐘也根本沒有學進去什么。腦子還停留在書中的情節，波特在魔法學校碰到的那個老師到底是好人壞人呢，他在姨媽家被關起來之后怎么逃出去的呢？

好像還是頭一次看到這么好看的小說，情節緊湊有趣，一下就把人全都吸引進去了。看小說已經算是我的叛逆了吧，我的叛逆其實是比別人晚的，從前那么膽小怕事，那么聽話，中考的時候也沒有加分啊。

高中的物理比初中更難，開學兩周之后，我已經徹底對物理失去興趣。雖然物理老師再也不是那個愛罵人的尹建國，而是一個年輕漂亮有點像晴兒的女老師，也絲毫沒有挽救我對物理的一點點興趣。

那個時候不是流行一句話，叫做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嗎。顯然，這句話在成績上也顯示除了極大的前瞻性。

這種完全沒有興趣的課，最終的成績怎么可能好看呢？

以前我一直以為成績好的女生一定是那種整天趴在書里的書呆子，像宋雨一樣。自從跟陳燕熟了以后，這種觀點就徹底被改變了。

對陳燕來說，歷史課基本上就是小說補習課，看完《哈利波特》，又看《***葬禮》，一本看完就接上另外一本。

在她的影響下，我也重新燃起了對小說的斗志，門口的書攤成了經常光顧的地方，歷史課和政治課都成為小說選修課。也是因為她，《哈利波特》和《***葬禮》在班里迅速傳閱成班書，我們怕被班主任發現，一般都是在看起來較易欺負的老師課上看，但就是這樣，還是被抓包了。

那是一節物理課，晴兒老師像往常一樣在黑板上寫公式，《哈利波特與魔法石》被傳到了沈華箏那里。她正看得仔細，連晴兒老師的提問都沒有聽到，同桌忙不迭踢她一腳，誰知她渾然不理。晴兒老師走下講臺，當然就順勢發現了那本被掩蓋在物理課本下邊的《哈利波特與魔法石》。

晴兒拿起書的時候，全班幾乎是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很緊張。不過晴兒什么也沒說，繼續講課，沈華箏同學低著頭一節課，雖說看起來好像很認真，想也知道，她肯定什么也沒聽進去。

晴兒老師就帶著那本已經被翻爛的小說回了辦公室。陳燕當然很緊張，書本來就是她買的，她算是罪魁禍首了。當天下午，班主任就去了班里叫走了沈華箏。過了不久，沈華箏同學就跟在班主任后面回來了。我們年輕的張老師，因為長得太溫柔了，所以很無害的樣子，笑瞇瞇站在講臺上，這種時候，他跟裴勇俊更像了。

裴勇俊深深嘆口氣，揉揉眉心，兩手再次支在講臺上，我們屏住呼吸看著他做完一連串動作，沒來由得緊張起來。

“這本書，有多少人看過？”他晃了晃手中的《哈利波特》。

我們立刻低下頭，裝作什么也不知道。

“都翻成這樣了，看過的人不少吧，行，換個問題，這本書是誰的？”他語調居然沒有什么變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生氣。

“自己站出來吧，就別讓我請了?！蔽翌D時替陳燕捏把汗。要是被裴勇俊知道了，后果會是什么呢，裴勇俊雖說看起來很像個好人，可是“班主任”這種生物，絕對不能以長相論的。

這幾秒種，班里出奇安靜，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會被聽見的安靜。上課的時候被老師要求“安靜”的時候都沒有這么靜。

裴勇俊環視整個教室，走下講臺。

“沒人承認是嗎？你們倒是很團結啊?！彼恼Z氣里滿是諷刺。

然后是長久的沉默。

“好，要是都不承認，那這樣好了。這一個月全班都5點起床，去后山跑幾圈再回來上自習?！?

“啊……”一聽到這個宣布，我們都不淡定了，每個人都輕聲“啊”，所以教室了響起了不小的“啊”聲，包含了對跑步的痛惡和這一結果的不滿。

裴勇俊剛想說話，陳燕忽然站起來。

“老師，這本書是我的?！彼浩痤^，大義凜然，儼然一副義勇軍上斷頭臺的架勢。她說這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都跟著緊張了。

裴勇俊沒說話，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也看過?！倍虝旱陌察o以后，蔣文靜站起來接道。

我一看這個架勢，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也站起來，“我也看過?！?

我們三個人站起之后，慢慢地接連又站起來好多人，都說“我也看過?！?

裴勇俊微微動動唇角。

“你們倒是很團結，以為什么，法不責眾？最先站起來的是誰，陳燕還有誰？蔣文靜…黃琳…是吧？你們三個先出來吧。”

我有些忐忑又有些驕傲地跟著她們出門，人多膽大不是沒有道理的。

其實裴勇俊最后也沒有怎么處置我們。到底成績還是有一點作用的，他只委婉指出成績好的學生不能在班里帶這種頭，當然說的是陳燕。然后他就是沒收了這本小說，不過我相當懷疑他沒收了自己去看了。

這樣一想，其實裴勇俊這個人就是看上去脾氣不好，倒也沒有對我們怎么樣。而且他懷抱著桃李滿天下的一腔熱血，其實對學生是非常上心的。

29

自從哈利波特事件以后，我們三個人在班里迅速有了一定的地位。

蔣文靜個子高，長得又好看，是很多男生心目中的偶像，可惜班里有一半多的男生還沒有她高，但這根本不妨礙他們的覬覦之心。

陳燕雖然長得漂亮，可是成績太好，屬于只可遠觀的類型。她其實性格很好，只是有點臉盲，班里很多人她都記不住樣子。

我有這樣的兩個好朋友，覺得倍兒有面。即便有次被班里同學詫異，你怎么會跟她們兩個這么要好，然后上下看了眼蔣文靜和我，都沒有對我造成很大的傷害。

裴勇俊對我們寄予厚望，可能因為是新上任的老師，總是有著為人師表遞薪傳火的欲望和抱負。裴勇俊跟晴兒是一起來的學校，我們私下討論認為他倆肯定有點什么。因為每次晴兒老師跟裴勇俊在一起的時候都語笑嫣然，分外好看。

可是高一下學期，晴兒老師就忽然嫁給了長得有點像謝霆鋒的六班班主任。

別誤會，好像南城一中所有的老師都長得像明星一樣，其實只是因為這一屆年輕老師多，這也基本上是學校數得著的漂亮老師了。

因為我們一致覺得裴勇俊被晴兒結婚的消息傷害到不行，所以就決定給裴勇俊搭配另外一個女老師了。

這個老師比晴兒還要漂亮，眼睛大大的，很有種古典美的韻味。可配對還沒有幾天，這個老師就考上研究生離開學校了。我們只好又覺得重點班歷史老師，笑起來很像周迅的那個女老師也很合適。

那個時候班里流行了好幾個八卦版本。其中一個版本是班主任喜歡晴兒，而英語老師喜歡班主任。我十分喜歡英語老師，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鄒葉飛。上她的課是我除班主任的課之外最不好意思看課外書的課了。

彼時，哈利波特風靡，每一部都能看得廢寢忘食。即便如此，我也從未在英語課上看過。在她的課上，我第一次聽張雨生和孫燕姿，驚為天人。后來就買了磁帶躲在被窩里一遍遍聽。

對學生們來說，好老師太重要了。我們不得不承認，做老師也是需要天賦的。英語老師是我念書這么多年最喜歡的一個老師了。她就是天生適合做老師，深入淺出，幽默風趣，寓教于樂，毫不乏味。鄒老師氣場極強，在她的課上，幾乎沒有人會走神。

我想，我們年少的時候其實最缺乏的就是好老師，一個好老師勝過很多學習方法。所以我在心底并不喜歡這個八卦的版本，在我看來，英語老師并不是徒有外表的裴勇俊可以配得上的。

30

高一除了語文英語，我的成績不算很好。

化學課和物理課我上得非常吃力，每次老師問聽沒聽懂，我都要四下看看同學們的反應，大家就像聽懂了一樣毫無反應，只有我，在心里默默喊，我沒有聽懂。

只有一次，我真的喊出了聲，我說我沒聽懂，化學老師很詫異，大概覺得這個問題如此簡單還有人聽不懂真是孺子不可教。但還是為我又重新講了一遍，只是這一遍對我來說毫無用處，我仍然沒有聽懂，但我只能裝懂。好像再說不懂就是我的智商有問題，我的智商有沒有問題我也不清楚，但我不想丟臉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在課堂上表達過我的不懂，我漸漸安于自己的不懂裝懂，漸漸把自己定位成一個落后生。

雖然裴勇俊找我，建議我文理分科的時候最好選美術的時候我真的好難過。

后來，我當然也沒有聽從他的建議學美術，我還是學了文科。高二文理科分班，我們搬到了另外一個樓上。我很少再聽到裴勇俊的消息了，他繼續帶高一班，關于他的消息也是斷斷續續了解。聽說他后來跟實驗小學的一個女老師結婚了，還有了一個女兒叫小豆豆。

我還記得高一的最后一節課，裴勇俊給我們唱的那首萍聚。那是我第一次聽這首歌，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我聽到這首歌，想起的總是他。

別管以后將如何結束

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

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

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

只要我們曾經擁有過

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

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

只愿你的追憶有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