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琳，再來一瓶啤的。”

“我不喝了”，我晃了晃手里的酒，這瓶還沒喝完呢。

“不喝這個，是想喝白的哦。”蔣文靜毫不客氣又給我拿過來一瓶。

“我說你在美國是不是不干別的，光鍛煉酒量了啊。”

“嗨，還真給你說著了。我在美國天天閑的要命，也沒有人可以插科打諢的。以前就是帶孩子，現在自由時間多了，真不知道做什么了，后來我不是有個鄰居嗎，也是中國人，就給我介紹了一個工作，到她哥哥開的酒吧收銀了。好家伙，別的本事沒練出來，這酒量是見長啊。”

難怪呢，我心想。待會陳燕來了不會也這么猛吧。

“來來，服務員，再上幾瓶啤酒。沒有啤酒的火鍋不是好的燒烤。”王凱一邊招呼大家，一邊讓服務員上酒。

男生們喝得不亦樂乎。大概是聊天太熱絡了，我壓根沒注意到楊幸福是什么時候到的。他坐在一堆男生中間，絲毫沒有理會我的意思。

自從周三晚上吵架之后，我們已經兩天沒好好說話了。按照我的性格，只能等別人先開口，他倒好，愣是兩天沒露面。

我宣布一個好消息啊，我正胡思亂想著，王凱站起來說話了。

“我敬大家啊，這么多年……不說了，都在酒里了。”他直接拿了個啤酒瓶挨個碰起來。

“來了，來了。這邊，這邊。”陳燕從門口一進來就有眼尖的同學看到，“陳大律師，你這行程夠滿的啊。”還輪不到別人吐槽，文靜直接扔過一罐啤酒。

“什么也別說了，趕緊喝吧。”我小聲說。

陳燕心領神會。

對于高三二班來說，兩個靈魂式的人物已經到齊。陳燕固然混得風生水起，在律師界也算小有名氣。蔣文靜看著狀態也實在不錯，可直到蔣文靜回美國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她已經離婚了，帶著兩個孩子在美國生活，這些她從來也沒有說過。我們只知道她的老公是個當地華裔，開始聽說兩個人感情挺好。到底隔著遠，許多事情都有時差。

56

高三我們新換了一個語文老師。以前的語文老師去帶高一新生了。語文老師也是新來的，據說是剛從師大中文系畢業的，叫趙雯。

第一次來上課的時候，趙老師一頭棕紅色的齊肩短發一絲不茍，帶點碎花的長連衣裙趁得人肌膚勝雪。她眼睛大大的，五官都很突出，是很眉清目秀的一個人。

她進來的時候，班里很明顯就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就開始交頭接耳，大家都感嘆這個老師長得可真是漂亮。

學校里當然不乏好看的女老師，可沒有這么好看的。其他的女老師一下子都被比下去了，好看到每次上語文課都覺得賞心悅目。

趙雯不是特別溫柔的那種老師。但語文課本身也沒有很乏味，所以她倒是也沒有體罰學生的機會。往常逃課的同學如果不是實在有事，也不會刻意去翹語文課。

她說話是有些嚴厲的，大概是天生的語氣，跟溫柔的外表其實不太一樣。可是這樣漂亮的女老師，即便說你兩句，你都很難生氣啊。

喜歡她的人真多，光我知道的就有兩個。一個是體育老師，一個是化學老師。可是語文老師只是長得好看，實際并沒有什么親和力，常常不茍言笑，從來也不見她跟哪個男老師走得多近。

看出來王凱喜歡她，是很后來的事情了。

老師們下班之后都是各回各家，只有語文老師晚上很晚才走。她住學校宿舍，幾乎跟我們一起上下班，有時候甚至更晚。每次下了晚自習，路過老師辦公室，都能看到她一個人在辦公桌前奮筆疾書的樣子。

那時候我們并不知道，語文老師志不在此，她其實一直在準備考研。

晚自習下課是九點四十多，大家十點之前就陸續都離開教室了。有一次因為落了東西，我從宿舍匆忙回教室拿東西，恰好看見王凱給語文老師送東西。

以往課間或者自習，我們倆都會輪番看娛樂版，后來他再也沒看過，也勸我好好學習。

57

趙雯真的是各方面都很出挑，長得漂亮，身材也好，名牌大學中文系畢業。怎么會甘心來這里教書呢？

那時候的我，總覺得老師是個很煩人的職業，只代課還好一點，班主任就很頭疼了，那么多學生，什么樣的都有，參差不齊。每天還都重復一樣的工作，真是無聊透了。

沒有經過社會毒打的我，還不知道所有的工作一定程度上來說都是重復。我不知道的還有，當初我還有點瞧不上的工作在許多年后竟成為我的理想。

這是后話了。

年輕的時候，誰不是心比天高呢，總覺得往后的人生有著無限的可能，那是人生最有理想的年代吧，只要過了高考這個獨木橋，人生好像就會無限開闊。

王凱是真的很上心，感覺蔣文靜還沒走多久，但已經是前塵往事了。學校運動會，語文老師負責寫宣傳語，他主動申請去幫忙抬東西。但凡是語文老師的事情，他總是義不容辭。

有一次上課，語文老師感冒了，總是咳嗽。我看到他悄悄回了一趟宿舍，后來講臺上就放了一瓶止咳糖漿。

他本來就愛寫情書。

有一次，他讓我幫他拿東西，無意中發現了他寫的情書，他一向不介意這種事情，我就理所當然看了一下，以為是寫給蔣文靜的，看到最后發現是寫給老師的，而且整個本子都是。不過他大概沒打算給老師。后來他就很努力學習，幾乎成了班里的模范生，來得很早，走得很晚。

后來他果真考上了大學。

語文老師考研也成功了，他們成了一個學校的學生。

老師比他大五六歲。一開始不能接受。但是很后來，我聽說他們在一起了。

58

上午第二節課的課間，我正看著從別人那里搶來的娛樂報紙。英語老師提前來了教室。報紙還沒收起來，又怕動作太大被老師發現，所以干脆壓在英語書底下。

“上節課的課文都背下來了吧？”英語老師扶扶眼鏡，掃視了一下教室。

我小心翼翼把娛樂報往下拉了拉，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英語書。我向來背不下這些對話，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也不敢抬眼看講臺。

英語老師叫了三個男生，沒有一個能背下來。他非常生氣，決定換個女生來提問。老師提問向來有個魔咒，但凡你默念不要提問我不要提問我，那一定會被提到。

果然。

“黃琳。”

我慢慢吞吞極度不情愿地站起來，也沒抬頭，想必英語老師一看這架勢就明白了，還是狠狠心多問了一句，“背沒背下來，說句話。”

我膽怯的猛地抬一下頭，小聲說沒有，又飛快低下頭。

英語老師不信邪，繼續叫。

“楊幸福。”楊幸福緩緩站起來，很坦然，“不好意思老師，我也沒背下來。”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心想你這個不爭氣的，怎么關鍵時刻掉鏈子。

英語老師氣極反笑，我忍不住抬眼瞄了一下，心道不好，提問到第五個男生的時候，他眼看要瘋掉了。

就聽到“啪”的一聲，英語老師把黑板擦重重的扔在講臺上。我嚇一跳，手底下握緊了娛樂版。

“都給我滾出去吧，這節課站著聽。”

我一聽，整個人簡直崩潰。雖說我不是個好學生，但是總歸是個女生，跟一幫男生一起被罰站，簡直太丟臉了。

我一邊思緒萬千，一邊萬分難過地往外挪動腳步。心里恨恨地想著待會千萬不要被熟人看見。

剛走到門口，英語老師又是一聲吼，把我嚇住了。

“不拿書出去是吧？出去發呆是吧？還是聊天？”看到有兩個男生出教室的時候沒拿書，英語老師每個字都是用吼的。

什么叫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算是真切感受到了，跟四個男生一起罰站在陽臺上，這還不算，竟然還下雨了！

還有比這更悲催的事情嗎？

英語老師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刻意拖堂了五分鐘，在這五分鐘里，我終于體會了動物園的猩猩們被圍觀的心情，因為一下課，走廊上就聚滿了學生，每個人走過二班門口的時候都會不自覺看罰站的我們。

楊幸福這家伙竟然還面露笑容地跟路過相識的同學吹口哨，我小聲問他，“你不是昨天就背下來了嗎？”

“我又忘了，不行嗎？”

他連頭都沒有低，斜視了一下我，然后嘴角輕輕彎了彎。“咱倆這也算是難兄難弟了。”

我倆一起難兄難弟的時候還真不少。

59

有段時間我超愛吃恰恰的瓜子，他們家總愛搞“再來一包”的活動，大概那段時間運氣不錯，每次買一包總能中一包，中的那包還能中一包。吃得多了，我就攢著中獎卡，什么時候想吃了再去兌獎。

在安靜的教室里，嗑瓜子聲音太大容易被人發現還被同學嫌棄，我就隔很長時間嗑一下，輕輕慢慢地嗑。

瓜子這種東西總是用嗑的才最爽，但在教室危險系數實在太高，實在想吃的時候就用手扒。又怕老師突然襲擊，就在書架上搭一本歷史書，好像給自己加了一層天花板，天花板下面就可以盡情扒瓜子皮，用衛生紙墊在桌子上，看著瓜子仁一個個的多起來，心里別提有多開心。

楊幸福用手肘碰碰我，我轉頭一看，他正提溜著衛生紙的一邊，試圖把瓜子仁拖到他的桌子上，我想當然地抱著桌子往自己這邊挪動，結果他并沒有松手，我就眼睜睜看著瓜子仁嘩啦掉在了地上。

剛想發火，楊幸福就舉手投降。

在我的監督下，他用一個整個課間來扒瓜子，我才勉強原諒了他。

他最近在學校很出風頭，除了高一高二，高三也組織了籃球對抗賽。一開始說高三不參加，結果校長特別指出高三要參加學校所有公開活動，最后是我們班對理科班的一個代表。

最后當然是我們班贏了，對方幾乎沒得分。老班批評我們班男生太不給對方面子了，人家理科班班主任都有意見了，但他自己明明笑得很大聲。

楊幸福打球真利落，看球賽的女生好多都給他加油。出風頭的除了楊幸福，還有熊文琦。

熊文琦是我們的倒數第一，陳燕還挺喜歡他，她的看法是熊文琦這個人每次都是倒數第一，成績非常穩定，說明這個人持之以恒。雖說每次倒數第一，但肯定從沒試圖作弊，畢竟倒數第一一直維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說明這個人人品很好。

陳燕雖然是課代表，其實班里很多人和名她都記不住，每次發試卷的時候都會喊上我，我別的本事沒有，記人名算是一個吧。因為發試卷她還鬧出了不少笑話，比如跟丁林說，“問你一下，咱班丁林在哪啊？”人家說我就是。只有熊文琦，她記得非常清楚，可能長得帥也是原因之一，那時候我們還沒看過美劇，后來才發現他長得特別演越獄的男主。

楊幸福跟熊文琦都是那種個子比較高的，打籃球的時候就顯得很有魅力。然后就有高一的小女生來送情書。

“喔喔，情書哦。人家小姑娘巴巴給你送來的。”一堆人都在起哄他。雖然我也跟著別人一起起哄，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一點點說不出的不舒服。

雖然楊幸福根本沒有收，放在桌子上的巧克力他也都給了我，我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60

楊幸福是那種雖然努力，但看上去毫不費力的人。他上課一般很認真聽講，但自習課很有自己的步驟。

比如他困了就會直接睡，絕不委屈自己。

當然，明目張膽的背后有我做后盾。

“我睡會，幫我看著老師。”這句話，他說得那是相當熟練。

他趴在那，面對著我的方向，睫毛微不可見的動。

我忽然想要惡作劇一下，手指悄悄靠近他的睫毛。剛接近，他的眼睛猛地睜開。

我嚇一跳：“你干嘛突然睜眼！萬一把你戳瞎了怎么辦。”雖然這事本來就是我錯，我也會虛張聲勢。

“我這是下意識好吧，誰知道你想干嘛，你是不是想謀……財害命啊。”

“切，你有什么財讓我謀啊。”

“當然是人才！”他嬉皮笑臉。

我笑，“你這么說，我倒是想起了一句電影的臺詞。”

他秒懂，“21世紀什么最貴？”

我說，“人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