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我回來啦。”小笄兒腳穿布鞋，推開小木門，快步疾走，進了宅院。院落不大，里邊只有一間破舊的茅屋。豆子在石磨上滴著水，磨下是半桶新鮮的豆漿。

笄兒娘親王氏，聞訊起身，穿上草鞋，咳嗽了幾聲，前來迎接。

二人隔了數尺，小笄兒手里拿著草編的蚱蜢，歡喜地向阿娘揚了揚。王氏喜笑，慈愛地看著小笄兒。

小笄兒近前，將蚱蜢呈遞，“阿娘，這個可好看？這可是楚陽爹爹給我編的。阿娘可是喜歡？”

王氏笑了笑，“如此好看的玩意，自然喜歡。”

“那笄兒就送給阿娘你。”小笄兒笑著說道。

笄兒如此懂事孝順，王氏自是高興。她將蚱蜢接過，從懷中掏出一方舊的梅繡汗巾，將蚱蜢包好，慎重地放在懷里。

“在府中吃過了？”王氏與笄兒，同往房中。

小笄兒點了點頭，“吃過了吃過了，今日都吃撐了。楚陽爹爹，還給我夾熏肉吃呢。”

王氏點了點頭，心安稍許。家中無糧，若是笄兒腹餓，倒真是難給她找些吃食。

“阿娘，你怎么不去楚府？爹爹近來，掛念著你呢。他總問，你既不要楚家米糧，又不來府中進食，這楚鎮糧荒，可怎么過？”小笄兒追問。

王氏輕笑，“楚族長關懷，阿娘記在心里。你莫要擔憂阿娘。阿娘這還能磨豆。楚鎮饑荒，阿娘自個賣點豆腐，夠養活自己。”

“哦”，小笄兒點了點頭，算是明白。

一陣涼風吹過，王氏身子微顫，不覺咳嗽了幾聲。

小笄兒心疼，“阿娘，你這老毛病又是犯了。我扶你回去躺著罷。”說著，小笄兒伸手，將王氏扶到房中床榻。

王氏坐在榻沿，咳嗽牽引咳嗽，更是難受。過了半會，她臉色一變，頓時蒼白。小笄兒看著著急，急忙與她說道：“阿娘，你快躺著。我去叫楚陽爹爹，讓他給你尋個大夫，給你抓藥煎藥。”

王氏躺在床榻，拉扯住心焦的笄兒，搖了搖頭，“不用麻煩楚族長。都是老毛病，看與不看，也是一樣。你就照著老方子，再給我抓一副藥來，喝了也就沒事了。明日明華寺方丈開光，阿娘估計也去不了。你就替我去寺里，求個護身符罷……”

說著說著，王氏的聲音越來越弱，竟是睡著了。小笄兒知道她是疲倦，連連點頭，自妝臺處取了藥房，徑直出了家宅，前去抓藥。

次日，小笄兒在明華寺中的大雄寶殿中跪下，予那殿中的菩薩三叩首，以示心誠。小笄兒起身，雙手合十，將心中祈求阿娘康健的愿望，反反復復，默許九十九遍。

明華寺中，香火繚繞，寺中僧侶，誦經不斷。饑荒之時，香客本該稀少。然鎮中百姓，多以為餓殍為神明降責，需佛前跪祈，方能救贖。由是明華寺，香客倒也不少。

香客前來，更因傳聞，寺中主持朱符靈驗，可護家宅、妻兒老小平安。明華寺中，人影流動，多為求符。

寺中主持在后院之中，提著朱筆，給各位香客畫符。他身形清瘦，倒有幾分佛風僧骨。

小笄兒踮腳張望，在人群里遙遙看得主持，一身袈裟破破舊舊，眼睛里滿是神采。她耐著性子，靜靜等候。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終是輪到了小笄兒求符。小笄兒畢恭畢敬，向主持行了大禮。

主持見得來人，一時新奇，“少有少有，怎是你個娃娃前來求符？”

小笄兒應聲，“阿娘近來身子不好，老是咳嗽，不便前來，瞻仰佛光，故命我來。笄兒誠心，向主持求符。愿此符靈驗，可護阿娘身體康健，平安到老，不受咳嗽之苦，不歷身子抱恙之痛……”

主持聽言，喜上眉梢，“真是個孝順的孩子。也罷，不管是你，還是你阿娘來。既是一心向善，便是與佛有緣。這符啊，就該給你。”說著，主持朱筆輕揮，筆走龍蛇，而后收提。

主持將紙符折疊，遞給小笄兒，“給，孩子，這是給你的護身符。讓你阿娘貼身存放。令堂心誠存善，自有佛祖庇佑，可逢兇化吉。”

小笄兒聽得靈符妙用，心頭歡喜。她將護身符接過，慎重揣進兜里。

小笄兒未有離開，身子站定，再度開口，“主持，你這朱符靈驗，我想再求一張。我那哥哥，近來心緒不寧，常常急躁。更是與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臉腫。你且替他畫張護身符可好？笄兒愿他，一直平平安安。”

“小施主一心向善，想著阿娘，還想著自家哥哥，真是個至孝之人。也罷也罷，貧僧就再寫一張給你。”說著，主持又是朱筆揮過，再畫了一張護身符。

小笄兒將護身符接過，亦是滿心歡喜。她小心翼翼地，將符放入懷中，向主持再一次恭敬行禮，自明華寺離開。

楚宅所在已定，為城東郊外。這是一座廢棄的宅院。院主暴斃身亡，偌大的宅院無人問津。老楚奉了爹爹之命，將院落盤了下來。宅院陳舊，幾經打掃，尚能住人。楚家上下，在此落腳。

楚南風嘆息了一聲，他抬眼看著天上變換的云朵，心中幾多憂煩。爹爹自那日，與他楚門前相見，便是對他不管不問，避而不見。

爹爹這是真生氣了，只怕許久，也不會與他說話。想到此處，楚南風心頭難受。

小笄兒手中拎著食盒，在楚家新院落的后門，尋見了楚南風。小笄兒滿是歡喜，腳步不由得快些。

她將食盒放下，“哥哥，可算是找著你了。爹爹前些日子給我阿娘送了些豆子。我阿娘為還恩情，今天特意做了些桂花糕，命我給你們帶來。爹爹的那份，我已經給他送到書房了，這是你的。”

說著，小笄兒伸手，將盒中桂花糕，盡數拿了出來，擺在跟前。

楚南風一愣，只是靜靜地看著小笄兒，不說話。這些日子，遭受了楚族子弟，無數的白眼、奚落，已是很久，沒人跟他說話。今日倒是稀奇，遇見了這送吃的，不拿家宅之事折損的妹妹。

楚南風看著她一笑，故作鬧騰，“你哥我，不想吃。”

小笄兒聽言，眉頭一皺，“哥哥，你這是怕我阿娘做的不好吃么？阿娘的手藝，確實比不得府里的廚子，但還不賴。要不，你就先嘗嘗，一個也好？”

楚南風靜默，還是搖了搖頭。

“哦”，小笄兒低沉應聲，神色之中，有些沮喪。

“怎么？你就那么想，讓我試一試？”

小笄兒臉色一變，連連點頭，“哥哥，這個真的好吃。我都試過了，一次性吃了三兒。要不是阿娘攔著，我都想一個人全吃了。但阿娘不讓我吃那么多，說是甜食吃多了壞牙。還說這是給你和爹爹的，不能偷吃。”

“你就吃一個吧。阿娘說了，這糕點得趁新鮮了吃。放個一夜，就不好吃了。”

楚南風禁不住小笄兒盛情。他張了嘴，將桂花糕一口塞進嘴里，而后細細咀嚼。桂花糕在唇舌間散溢著清香，很是好吃，楚南風點頭滿意。

小笄兒臉上浮現一抹歡喜，“怎樣？哥哥，我沒騙你吧。這桂花糕，還是我跟阿娘一起做的呢。阿娘揉的面，我放的花……”

楚南風恍然，難怪小笄兒總是催促自己吃糕，原來是她自己跟著做的。

“你這花，該是有些壞了。我的肚子，好疼……”楚南風捂著肚子，佯裝難受模樣，神情痛苦。

“怎么會？這可是我家去歲開的桂花，都是我自個摘曬的，仔仔細細看過的。”小笄兒心慌，生怕楚南風吃出個好歹。

楚南風松了捂肚的手，哈哈大笑，“都長那么大了，你還是那么好騙。”

“你……”，原來是騙自己，小笄兒氣惱，小嘴氣嘟嘟，滿是不喜。

“喲？你這小鬼，這是惱了？”楚南風嘲弄。

“哪有……吃壞你肚子才好哩，就知道欺負我……”

“哈哈哈，好啦好啦。妹妹大人有大量，莫要生氣。哥哥請你吃桂花糕，可好？有哥哥吃的，就有你的一半。”楚南風認認真真，將桂花糕一一分開。

“你的……我的……你的……我的……”。

食盒之中的桂花糕，涇渭分明，分成兩半。

小笄兒竊笑了，她倒是不客氣，拾起便吃。糕點沁心，吃著吃著，她忽是想起了一件事來。

“這個給你。”小笄兒嘴里塞著桂花糕，發出囫圇之聲。

楚南風細看，見小笄兒手中遞過一個護身符。護身符簡單粗糙，面上繡著幾朵荷花，拴著一根紅細繩。

“這是我今晨，找明華寺的主持，給你求來的。他們都說這個，可以護人平平安安。我替阿娘求了一個，也替你求了一個。我愿阿娘，身體康健平安；也愿哥哥你，平平安安。”小笄兒停下啃咬桂花糕，滿是心誠。

楚南風聽罷，心頭一陣難受。這丫頭，倒是真切的很，竟是替他去寺廟，祈了個護身符回來。

“哥哥你最近，都不愛笑了。以前，你還會說我些不好。現在，說我你都不說了。許是宅子之事，讓你心上難過，思緒不寧，但那都過去了，你也莫要不開心了……笄兒希望這護身符，能給哥哥你帶來好運，能讓你事事順遂，多些喜樂。”小笄兒說完，又是啃咬了一口桂花糕。

楚南風將那護身符握得緊緊。原來，她是這心思。這楚家上下，埋怨、奚落、指指點點的，比比皆是。唯有這妹妹，記著他歡喜與否，盡些心力，試圖讓自己快活。

楚南風不由得心頭一陣感動，他將護身符掛在身前，貼于心口。

楚南風心頭郁結稍解。他起身，豪邁說了一句，“走吧，丫頭，哥哥買芽糖給你吃。”

“啊？”小笄兒難以置信，臉上已浮現一朵笑花，“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你要不要去？”

“要去要去，你等等，你讓我把這桂花糕吃完。”說著，小笄兒胡吃海塞，將那余下的幾個桂花糕，盡數塞進嘴里，塞得嘴角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