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虞沉默了半晌，面無表情的走過去，錯身而過。

那人箍住她的臂膀，“舒姑娘，這大半夜的，你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舒虞神色很是茫然，眼神好不容易才找到焦點，目光落在湛暝淵臉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展公子，你怎么在這里？”她四下張望，“我，這里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兒？”

“嚶嚶嚶，這里好可怕！”舒虞嚇得直哆嗦。

湛暝淵抬起手，舒虞警惕的看著他，不會又想掐死她吧？

后者卻只是輕輕擦了下舒虞的臉頰，“臟死了，小花貓?！鄙踔吝€掐了把她臉上的軟肉。

她臉上全是淚水，混著灰塵，把一張小臉弄得臟兮兮的。

舒虞捏著湛暝淵的袖子，晃了晃，“如果我說，我是夢游到這里的，你信不信？”

湛暝淵的視線落在了她哭得紅腫的眼眶，這是當他是傻子嗎？

心里面仍然感到奇怪，他之前調查過舒虞的身世，舒虞還是八年前進過京，這四年一直住在青州，除了舒家的人，基本上從不和外人打交道。

舒虞不可能和靖國公府一脈有瓜葛，那么她深更半夜的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從舒虞跪倒在門前，他就已經看到她了。看著她壓抑著聲音哭泣，看到她雙肩顫抖，這是發自內心的凄楚與哀慟。

七年前他痛失雙親，那年他才十三歲，痛苦萬端，在人前卻不能顯出脆弱。

他是穆國公府的遺脈，他須肩負起贍養祖母、照顧長姐的責任，他還要接過父親留下的二十萬大軍。

那時的他，整宿整宿的失眠，無時無刻不在受折磨。

是小小的阿虞陪在他身邊，和他一塊兒燒紙，見他幾天不吃東西，阿虞跟著著急上火，抱著他大哭。

“淵哥哥，你想哭就哭吧，我陪你一起哭，你不要這樣，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湛伯伯和伯母會擔心你的。”

湛暝淵壓抑著自己，阿虞眼眶卻腫得跟核桃似的，哭到缺氧，小臉憋得通紅，仍然不肯回去休息。

彼時形容枯槁的他終于動了動眼珠。

阿虞的母親——姜姨見他終于有了點生氣，連忙讓嬤嬤端來參苓粥哄著他吃下。

若是沒有沈家相護，他和阿姐早就尸骨無存了。

舒虞不知道湛暝淵在想什么，眼巴巴的瞅著他，“這里看起來好可怕啊，展公子，是不是你把我捉過來的？”

湛暝淵瞥了她一眼，原先勾起的感傷瞬間被逐得一干二凈。

“是，是我把你擄來的，我乏了，就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闭f完，當真邁開長腿往外走。

夜里的風越刮越大，舒虞凍得瑟瑟發抖，生怕湛暝淵將她丟下，趕忙拔腿跟了過去。

“你一個大男人，心眼兒怎么這么小?！笔嬗莨o了身上的衣服，抽了抽鼻子，因為剛剛哭過，說話便有些甕聲甕氣，還拖著小奶音。

“我也這么覺得?！闭筷詼Y頭也不回。

“哎呀?！北澈髠鱽硪宦晪珊?。

湛暝淵回頭，就見舒虞蹲在了地上，他三兩步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與她平視，“怎么了？”

舒虞揉著腳踝，委屈巴巴：“腳麻了。”

“你呀。”湛暝淵不知該說什么是好，脫下自己的頭蓬，披在舒虞身上，替她戴上帽子，系上帶子，確定舒虞不會吹著風了，這才將后背給了舒虞，“自己上來?！?

舒虞摟著他的脖頸，湛暝淵堅實而有力的胳膊托著她兩條腿，心中卻想，舒家到底是怎么虐待這小丫頭的，怎么這么瘦，輕飄飄的跟羽毛似的。

有了人形交通工具，舒虞不用自己沾地，便開始逗湛暝淵。

她捻著自己的頭發去撓湛暝淵的耳后根，這還是她年幼時無意中發現的，湛暝淵怕癢，尤其是耳后更是他的敏/感區。

湛暝淵感到耳后酥酥癢癢的，那癢意卻仿佛蔓延至心底。

“別鬧，”他耳根都紅了，“再鬧把你丟下去。”

“哦?！笔嬗莶磺椴辉傅泥洁?，乖巧沒有一息的時間，又想要作妖了，她伸出大拇指，將湛暝淵鼻頭往上一推，去看他這副尊容，“好英俊的小豬啊。”她感嘆。

這還是兩人年幼時的游戲，每每沈清虞不高興了，湛暝淵就扮豬頭逗她開心。而湛暝淵不高興時，沈清虞就會扮作一只張牙舞爪的老虎，嗷嗷的叫喚著。

還記得那時候阿娘和大長公主站在廊下，看著天真無邪的一對小兒女，搖著頭感嘆：“癡兒?！?

湛暝淵無奈了，這是當真吃定他不會把她丟下去？

不知怎地，舒姑娘總是給他莫名的熟悉感。

舒虞將下巴擱在湛暝淵肩上，心里面在想，靖國公府已然是一片廢墟，湛暝淵怎么會到這里來？

湛暝淵見她安靜下來，又有些不適應，少女帶著馨香的呼吸噴吐在脖子上，他沒來由的繃緊了身體。

“舒……舒姑娘……”

“嗯？”舒虞不解的看著他。

“你別，你別吹氣了，弄得我好癢?！?

舒虞捂著嘴笑，沒想到他還這么純情？好吧，不干擾他了。

湛暝淵背著舒虞，動作仍然如猿猴一般敏捷輕快，在舒虞的指引下，他迅速找到了棠溪小筑。

東廂房，舒慧在床上輾轉難眠，索性披上衣服出來透透氣。

她就在自己房間外面晃悠，不敢亂走，萬一大晚上的迷了路可就不好了。

夜里的風涼颼颼的，直往她衣領中灌，舒慧不想在外面再待下去了，便想回房間歇息。

眼角余光卻瞥到了一抹黑漆漆的影子，舒慧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她差點要尖叫出聲，連忙捂住自己的口鼻，跑回了自己房間，后背將門抵住。

舒慧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剛剛應該不是自己看花眼了吧？那團黑色的東西真的會移動！

她手腳冰涼，不敢開門，踢了繡鞋鉆進了被褥之中，用錦褥將自己整個人裹成了繭。

她想起了白日里聽到的說法，說是半年前，陛下下令將靖國公府的主子全部拘捕下獄，下人們就地處決，剛剛那個影子……不會是鬼影吧？

舒慧越想越害怕，縮在錦褥中不停的戰栗。

她是無辜的，冤有頭債有主，可別找到她啊！

舒虞卻不知道因為這個誤會，舒慧自己把自己嚇著了。湛暝淵將她送進西廂房。舒虞點了燈，湛暝淵看到躺了滿地的丫鬟，挑了挑劍眉，望向舒虞：“你的這些丫鬟，也是夢游？”

舒虞訕笑，將身上披著的斗篷解下來，這斗篷外邊是黑色繡銀花的綢緞，摸上去無比的絲滑，內里是一整張熊皮，當真是奢侈。

“就這樣給我？”

舒虞迷茫的看著她，剛剛被淚水洗過的雙眸此刻清亮無比，泛著美玉一般的光澤。

“我剛剛是怎么給你披衣裳的？”湛暝淵的聲音染上了笑意，“我背了你一路，手麻了，自己沒法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