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么一段插曲，舒虞便有些郁郁不開心，嫌屋內悶得慌，想著去外面透透氣，而那位喊累的“展公子”也跟著起身，說是坐了兩天的馬車，筋骨疼，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舒振章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晚上的滁州城寒冷徹骨，夜市上燈火輝煌，人流如潮，所有人都是激動興奮到忘記了寒冷，當然這所有人不包括舒虞。

舒虞剛出來就后悔了，她前幾日落水，身體還沒有好利落，這兩日又是連日的奔波，身子骨兒有點虛。外面的冷風不斷的往她衣領、袖口中鉆，凍得她瑟瑟發抖。

正在考慮要不要回去的時候，身上一暖，抬頭看去，湛暝淵那廝站在她身側，為她披上一件大氅，又塞了一個手爐給她。

“冒冒失失的，也不曉得外面風大。”他拍了拍舒虞的腦袋，很是滿意她被自己打扮得圓滾滾的樣子。

小姑娘披著白狐大氅，蓬松柔軟的狐貍毛襯著一張臉越發的小巧白皙。

俏生生，水靈靈。

若是不看她那長了黑斑的半張臉，完全是個清秀靈動的小佳人。

有了湛暝淵相贈的大氅和手爐，舒虞身上暖和了不少。

她撫著大氅，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不用想也知道這大氅有多么難得。

“白狐是我親自獵的。”湛暝淵說道。

舒虞沉默了一下，怎么覺得這廝話里話外透露著“快夸我”的意味？

她痛心疾首：“為什么要殺狐狐？狐狐那么可愛！”

湛暝淵也沉默了，“戲過了啊。”

“咳咳。”舒虞尷尬的干咳一聲，不理會這廝，鉆進了人群。

湛暝淵連忙抬腳跟上。

此刻的滁州城星布珠懸，皎如白日。道路兩旁是高懸幌子招徠客人的店鋪，游人與手提肩挑的小販擦肩。耳邊是商販的吆喝聲，煙火爆竹聲，少女稚童歡樂的笑聲，慢慢的，全都匯聚起來，那是市井的氣息。

舒虞隨意走在街頭，走走停停，欣賞著路邊販賣的滁州的小玩意兒。她看似興致勃勃，卻什么都沒有買。

實際上，舒虞也不知道該買什么，買了也無人可送，最后她只買了點茶葉。

她見湛暝淵一直跟著她，雙手亦是空空，不由好奇的問：“你就沒有什么想要買的嗎？”

“我不會挑。”

舒虞便道：“徽州的茶葉最為出名，比如這滁菊呢，常飲可以疏風散熱、護肝明目，送給女眷是再合適不過了。還有黃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祁門紅茶，送給同僚都是挑不出錯的，徽州的宣筆、宣紙舉國有名。或者買點徽州的特產吃食，怎么就不會挑呢？”

湛暝淵看著她，她說這些話時，眼神晶亮，閃動著慧黠的光。

“舒姑娘。”

“嗯？”舒虞不解的看著他，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湛暝淵卻笑，“算了。”

舒虞：？

這話怎么只說一半呢？

湛暝淵想問的是，她怎么會知道他是為官之人，又不想破壞她的心情。

兩人走走停停，買了不少東西，當然，用不著他們肩挑手提，全塞給小跟班流影了，流影委屈，憑什么主子跟小姑娘壓馬路，他就只有當工具人的命？

不遠處人頭攢動，似乎搭起了戲臺唱戲。

舒虞道：“以前倒也聽過黃梅戲，但是卻沒聽過這種民間的戲班子，不知道與正經的科班有何區別。”

說完，卻想起了之前在青州刺史府，那廝作怪，用小石子兒將繡球彈飛、落到她懷中的場景。

黃梅戲唱腔淳樸清新，委婉細膩，不若魯調高亢粗獷，只聽舞臺上的正旦咿咿呀呀的唱著詞兒，身段窈窕風流，那小生倒也是唇紅齒白。

待舒虞走上前，細細一聽時，整個人都傻了。

原來臺上演唱的，是最為經典的《天仙配》。

從前在京城聽過的《天仙配》活潑明快、雅俗并重，然而這民間的演繹，卻有些葷素不忌的詞兒，甚是潑辣直白。

舒虞羞得面紅耳赤，后退幾步，見湛暝淵走過來，連忙過去擋住他，踮起腳尖，捂著湛暝淵的耳朵，“沒什么好聽的，咱們去別處逛逛。”

湛暝淵身量高大，舒虞只到他胸前，周圍行人一陣推搡，舒虞本就踮著腳尖，沒有站穩，跌倒在了湛暝淵懷中，湛暝淵連忙扶住她的腰肢。

舒虞的雙手垂了下來，恰好摟住了湛暝淵的脖子。

遠遠看過去，竟像是兩人擁在了一起。

舒虞對上了那雙如星光璀璨的眸子，像是被燙了一下，連忙推開他。

她心臟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開，舒虞抱著手爐，怎么感覺這玩意兒越來越燙手？

“好熱啊，我們去河邊走走吧。”舒虞抬起一只手給自己扇著風，不敢去看湛暝淵，向四周張望著。

湛暝淵也有些不自在，他指著一個方向道：“那邊是西澗湖，不如去那兒吧。”

“好，好。”舒虞埋著頭，飛快的往前走，好似身后有餓狼追她似的。

這西澗湖，乃滁州十二景之一，自打唐朝的韋蘇州在這里留下了膾炙人口的一首七絕，西澗湖從此游人如織，絡繹不絕，更有不少懷才不遇的文人時不時的來這里對江自憐。

此時的野渡橋旁，是一條長長的吃食小街，熱鬧非凡，估摸著再失意的文人墨客到了這里，都不會生出感傷之情了。

岸上擊鼓踏歌，繁榮熱鬧，湖心亦是波光粼粼，無數盞河燈飄浮在水面，岸邊游船輻輳，滿載菱藕和綺羅的春船撥開河燈，如踏月而來，琴聲、伶人們美妙的歌喉聲，都交織在一塊兒，構成了一副有聲有色的滁州夜市圖。

舒虞踏上野渡橋，站在橋上看著湖心美景。

此時此刻，便連夜間的風都不再料峭。

“砰——”地一聲，無數絢麗多彩的煙花在頭頂炸開，舒虞微微仰著頭，欣賞著頭頂的煙花，卻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張永遠忘不了的容顏。

那人眉眼深邃，眸中倒映著璀璨的煙花，以及這初春萌發的悸動。

積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舒虞一時之間，分不清是這漫天流彩更絢爛，還是面前之人的容顏更瑰奇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