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子在客棧中奮筆疾書《北海游》的時候,從稷子桌邊的窗戶往外看去,不遠處官道盡頭,齊國都城的燈火依稀可見。
齊國都城,戰國最繁華的城市。
此時,都城內,齊王的王宮內,正在大排筵宴。
金碧輝煌的宮殿,鐘鳴鼎食,歌舞升平,年至半百的齊王坐在大殿上方,筵席從兩側一字排開,兩邊各坐著三四十賓客。
齊王好奢華,像這樣的盛大筵席,每隔幾天就要舉行一次,在王宮中接待來自四海的各家學派。
今晚筵席要接待的主角,是名為“思家”的學派。
思家的大名,在個戰國間都有耳聞。
這一學派喜歡提一些各種各樣的問題,有的問題乍一看讓人覺得荒唐,但細細想來卻又有幾分道理。
戰國百家,囊括各類學問,卻每每被思家的問題難住,思家的名氣也與日俱增。
像博物館有鎮館之寶,每個戰國都有各自坐鎮的學派。不過坐鎮的學派會有變動,大多根據大王的喜好,或國家的需要而定。
例如有的戰國礦產豐富,靠冶煉礦產支撐發展,那么懂得冶煉技術的學派,就會在該國大受重用,甚至成為坐鎮該國的學派。
像是齊國,這幾年坐鎮齊國的學派是數家。
戰國百家大大小小,最大的幾個學派中,就有數家和思家。
思家路過齊國,順道拜訪齊王。齊王便在今晚設宴,招待思家。
數家作為齊國坐鎮的學派,自然也參加了今晚的筵席。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齊國的貴族和有名望的人,也受邀前來。
總體上來說,今晚宴席的主力,是數家和思家。
隨著宴席過半,按照以往的流程,數家作為齊國的坐鎮學派,自然需要給客人露一手,一來學派間相互交流、思想碰撞,二來也是向思家彰顯齊國的實力。
只見數家的徽子從席位上站起來,向著齊王和思家行了一禮,便開始了今晚宴席上的演講。
徽子說道:“思家大名,如雷貫耳。我數家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今夜想與思家探討名為‘幾何’的問題,還請多多指教。”
一句簡單的開場白后,徽子便開始說道:
“想必思家對我數家早已有所了解,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從五條公理開始說起。
“所謂公理,公認的道理,不證自明。
“第一條公理:任意兩個點可以通過一條直線連接。”
徽子也記不清,這是他多少次說起這五條公理了。
此時的徽子已經年過六十,但每每說起這五條公理,他還是忍不住會想起幾十年前,那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那個清晨。
那個早晨,他跟隨著自稱鬼谷子的老師,來到了公山山頂。
山頂上薄霧彌漫,鬼谷子說要教他一門深奧的學問,年幼的徽子心里好奇,不知道這門學問到底是什么。
“是治國理政之道?”徽子問,鬼谷子笑著搖頭。
“那是統兵作戰之道?”徽子又問,鬼谷子仍然搖頭。
兩人在一棵大樹下相對而坐,樹上落葉飄落。
鬼谷子拿起一粒石子,放在徽子面前,說“這是點。”
點?徽子有些不解。
徽子在生活中聽過不少“點”,像是“一點水”“一點路”,但是鬼谷子拿著一粒石子,告訴他“這是點”,年幼的徽子理解起來很困難。
哪曾想,鬼谷子下一句話,反倒讓徽子更加困惑不已。
“我要教你的,名為‘歐氏幾何’。在歐氏幾何里,點是空間中只有位置,沒有大小的圖形。點,是整個歐氏幾何的基礎。”
這話還沒聽到一半,徽子就被繞暈了,短短一句話里,接連出現了幾個徽子沒概念的詞。
歐氏幾何?
點?
空間?
圖形?
石子是點,石子怎么會沒有大小呢?老師這在說些什么?
鬼谷子很有耐心,見徽子滿臉疑惑,鬼谷子不急不躁,面帶和藹的微笑,耐心的為徽子講解其中的意思。
和徽子面對而坐的自稱鬼谷子的人,自然就是程深。既然是被程深挑選的人,徽子肯定有所天賦。
過了一天的時間,徽子腦袋里就建立起了點、線、面的概念。
隨后,鬼谷子又教了他平行、相交、垂直等等概念。
從一開始提起歐氏幾何后,接下來的幾天里,鬼谷子都沒再提起歐氏幾何。他向徽子解釋了點,解釋了線、面等等概念,卻唯獨沒說明歐氏幾何到底是什么。
徽子年幼,好奇心強,徽子忍不住問起時,鬼谷子卻笑著搖頭,說“還未到時候”。
一連十天之后,徽子總算有了該有的概念。
這一天,公山山頂,同樣是清晨,同樣是在那棵樹下,鬼谷子終于再次說起了歐氏幾何:
“你一直問我什么是歐氏幾何,我今天便和你詳細說說,歐氏幾何的五條公理。
“所謂公理,公認的道理,不證自明。”
這一句話,也變成了日后徽子的口頭禪,每當他和人談起歐氏幾何的時候,總會用這句話作為開頭。
三年苦學,徽子學有所成,鬼谷子將兩卷書交給了徽子,一卷名為《九章算術》,一卷名為《幾何原本》。
徽子下山后,靠著這兩卷書,和鬼谷子交給他的學問,建立了名為數家的學派。
直到現在,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了,徽子也從年幼到如今的年近花甲。數家也從徽子一人,發展到了如今幾大學派之一。
不過數家的學問,對于很多人來說晦澀難懂,往往只聽了一會兒,聽眾就已經云里霧里。
齊王其實對這些也不太懂,數家帶來的《九章算術》《幾何原本》,齊王翻了兩頁就沒再看了,看不懂。
不過,這并不妨礙齊王覺得數家好。
戰國百家,思想碰撞,交流爭辯自然不在少數,學派交流,免不了宴席上來回辯論。
要是哪一方的學派辯論輸了,輸的一方難免丟些面子。
齊王好面子,賓客到了齊國的地盤,齊國的坐鎮學派要是輸了,齊王會覺得顏面大掃,有失齊國強國的地位。
讓數家來坐鎮齊國,簡直太好不過了。
數家和別的學派辯論,別的學派很難聽懂,聽都聽不懂,那還怎么辯論?
就算有學派和數家辯論起來,數家研究這么多年,徽子本身數學上的天賦又很高,又怎么會輕易辯論失敗?
因此自從數家坐鎮齊國以來,未曾有敗績,齊王大喜。
回到今晚的宴席,徽子依次說完了五條公理,末了補充一句道:“從第五條公理,可以推導出一個命題:
“通過一個不在直線上的點,有且僅有一條不與該直線相交的直線。”
徽子說完后掃視全場,在場的大多數人,早已經不知所云。有的賓客小聲交談,已經開始談論別的事。
不是賓客們不想聽,實在是他們聽不懂啊!
徽子的每個字他們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對于這樣的情況,徽子已經習慣了。
齊王看到這樣的情況,也很高興,一種無敵的感覺涌上心頭。
齊王看了眼思家那邊,心說思家以奇思妙想、能言善辯著稱,來到了齊國這里,還不是照樣啞口無言。
正當徽子準備繼續往下說時,思家的席位上,突然有一個人站起身來,對徽子行了一禮,說道:“在下思家非子,有一個疑惑想請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