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去嗎，宸秋哥哥……”

小萱的聲音從陳姨辦公室的窗外傳進蘇葉的耳朵里，看來是宸秋拉著小萱來找自己了。

“我知道不該放瀉藥傷害別人，剛剛也不該說謊，我只是……”小萱一路低著頭跟宸秋到了這兒，說什么也不愿再往前走，求饒般看著陳姨辦公室的那扇門和門前的宸秋，“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怕你又跑了。”

宸秋平靜地看著她的眼睛，看來有些話必須得說清楚：“小萱，在一起需要兩個人相互喜歡，但我不喜歡你。”

小萱顯然想到了這個答案，但還是用了幾秒鐘來消化從宸秋嘴里說出來的這句話，她移開被宸秋逮住的視線，在四周找著降落點：“你喜歡什么樣的，我可以……”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宸秋打斷她，保持著平緩的語調丟回去一問。

“我……我想成為你喜歡的人?！?

“比起會說‘我想成為你喜歡的人’，我喜歡的是按自己的想法生活的人?！?

宸秋從未想過理想型這個問題，自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在拼命適應老宸“離經叛道”的魔鬼育兒模式。

上了初中之后，老宸比原來更忙，有空折磨自己的時間起碼減少了一半，宸秋便像是突然間被擴大了生活范圍的保護動物，將多出來的時間盡情分配在籃球、游戲和其他所有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上，完全沒有意識到還可以去開拓一些新的領域，比如喜歡誰，比如和誰在一起。

但話趕話就說到了這兒，此時宸秋的大腦自動將喜歡這個話題疊加在了偶像身上：“在知道詹姆斯之前我也看NBA，也覺得這個或那個球員很厲害過，但當我看到詹姆斯打球之后，我會在和所有人談論籃球的時候說我喜歡的球員是詹姆斯。我不是因為詹姆斯問過我喜歡什么樣的球員，而是他打球，我看他打球。他就自己活，活成詹姆斯?！?

小萱似懂非懂的看著宸秋，她不知道誰是詹姆斯，但她此時此刻很想變成詹姆斯。

宸秋難得見小萱沉默，這番話她應該是聽進去了，不管她聽懂了幾分，得趕緊把話題往更重要的方面轉，免得她就那個宸秋自己也是初學者的話題再提出什么世紀難題。

“至于傷害別人和說謊，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那是錯事，即便有你自認為正當的理由，也不能改變它們的性質。而既然你做了選擇，就得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卞非锉M可能輕的說后半句話，怕又一次把孩子嚇跑。

宸秋記得自己上幼兒園時，偷拿另一個小朋友的東西被老宸發現，老宸二話不說就把自己舉報給了班主任。

“你也知道這樣不對，不然你就不會偷偷拿了再藏起來，而是瘋跑進家門來跟我炫耀。”老宸一臉‘別想跟你老子狡辯’的表情，“既然選擇做錯事，就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如果你不說，這件事就沒人會發現！”小宸秋仰著臉，兩只手握成小小的拳頭。

在宸秋的記憶中，他好像不是在跟老宸對著干就是在跟老宸頂嘴，自己的叛逆期好像比別人都要長不少。

“喲喲喲，小伙子。你腦袋里該想的是我不能做壞事，而不是做了壞事不能被別人發現，或者被別人發現了不能讓他舉報自己?！?

老宸的語氣上揚，聽著隨意了不少，但雙眼卻微微瞇起了些直勾勾看著宸秋。

老宸很少認真追究宸秋無傷大雅的錯誤，但不代表老宸沒有原則，那毋庸置疑的威嚴感讓宸秋沒敢再頂嘴，乖乖接受了班主任的處置。

那是宸秋第一次偷東西，也是最后一次。

他早已不記得當初偷拿的是什么，但老宸那番話大概就是這樣說的。

陳姨沒等宸秋敲門而是自己將門打開，她笑著拍拍宸秋的肩膀：“交給陳姨吧?！崩^而召喚不遠處正低著頭的小萱，“小萱，來?！?

“那陳姨，我先去看孩子們?！?

蘇葉跟陳姨打了聲招呼后側身出門，將辦公室的門輕輕帶上。

轉過身面對正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宸秋——害，總是要面對的。

“小宸？陳姨這么叫來著，剛剛……”蘇葉小心翼翼又別別扭扭的開了頭，盡力讓自己尷尬著四處亂看的視線轉移的自然些。

宸秋拼盡全力也沒徹底壓制住自己的嘴角，它正顫顫巍巍的向上，想去配合宸秋早早挑起的看好戲專用眉，雙手也自然而然地插入褲子口袋。

好在蘇葉沒工夫注意這些細節。

所以古人總說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蘇葉當下是深有體會了：“對不起啊，事情還沒弄清楚就動手了。”

宸秋見蘇葉終于說完一句完整的話，安定好慌亂的視線要來看自己的眼睛，趕緊戰術性輕咳一聲，免得自己幸災樂禍的表情打斷這嚴肅的道歉環節。接著故意狠狠吸了吸鼻子：“你都道歉了，我還能說什么呢？”

“要不，”蘇葉心虛的摸摸自己的鼻子，下定決心般發問，“你也打我一拳？”

宸秋還是沒忍住，輕笑出聲，這位女中豪杰莫不是穿越來的江湖中人，凡事都要一板一眼的以牙還牙？

不過既然是我沒繃住，就不繼續逗你了，切入正題吧：“剛剛抽到7號拍品的是你吧。”

“你怎么知道？”

“能換給我嗎？”

轉眼快到午飯時間，已然顯現出的盛夏威嚴——高溫，絲毫沒有阻礙孩子們在活動場上盡情釋放能量。

院內隨處可見枝椏上快活穿梭著的鳥兒時不時吟出的啼聲和著歡聲笑語，在空中慢慢升騰。

活動場一角的蔭蔽處，宸秋和蘇葉相對落座于一方再簡單不過的水泥桌前。

宸秋將雙手隨意的置于胸前的桌上，以略帶無奈的口吻臨場發揮起來。

“我表哥和那時光膠囊的主人以前是同學，最近無意間聽說她早已去世的消息，想起她曾經提過在孤兒院埋時光膠囊的事兒，但我表哥不在本市，也不知道她當時在孤兒院時的名字，所以讓我帶著照片來碰碰運氣。”

宸秋說著，遞上一張有二三十個孩子的合照放在桌子中央。

蘇葉并沒有要拿起的意思，只是安靜的看著宸秋動作：“時光膠囊對于沒干系的人而言毫無意義，但對于相關的人來說，并不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事。”

蘇葉明白，這對于有關的人來說是怎樣一味緩解思念的良藥。

蘇葉的表情明明沒什么變化，宸秋卻莫名有些心虛，將視線移向手指：“好吧?！?

在片刻思索中飛速用更嚴謹的方式發揮出另一個版本：“其實，她去世很久了，她的養父母一直在國外，對晨光的這套傳統毫不知情，他們都很愛這個女兒，在她去世后沒有領養新的孩子，我表哥怕二老再失望一次，就想拿到東西以后再告知他們，所以也就沒有取得相關的證明信息，只能用這種方式?！?

蘇葉還是那樣淡淡的看著宸秋說完，這回輪到她短暫思索：“既然你不真誠，我也不浪費時間聽故事了。”

“好，你先坐下?！卞非镉行┌脨溃鴮嵅恢@回又是哪里露了餡兒。

這下來不及多想，宸秋重新開了口，將吳鉞的真實意圖大致表露了出來。

蘇葉這才一副了然的表情，她的視線慢悠悠的在宸秋身后晃了一圈，一個壞主意便冒出了頭。

她對宸秋陰冷一笑：“你沒想過我可能是你表哥的競爭對手嗎？”

“那么巧抽到我們要的時光膠囊，然后浪費這么多時間在這兒，”宸秋這次沒什么猶豫，也回以一聲冷哼：“就為了逗我玩？”

“我原先不知道你們具體想要什么想干什么，所以在套你的話啊?！碧K葉順著他的設定說，我可能是打不過你，但姐姐多活的這幾年也不是虛度的。

活動場上此起彼伏的叫喊聲無不附著孩童特有的稚嫩，把這個中午渲染上與平日別無二致的色彩，誰能想到這里坐著兩個偷偷談正事的氣氛破壞者。

宸秋身子微微向后，將委屈蜷縮于桌椅之間的雙腿挪出一只向另一側伸展，這桌椅是什么人機設計啊！

“巧的是，拍賣結束之后，在你跟陳姨確認我的時候，我也順便跟張阿姨打聽了下你?！?

比如你每年來拍賣會只是為了幫忙，僅僅在參拍人數過少的時候才會參加，拍下多出來的孩子們的物件兒，這個時光膠囊還是張阿姨跟你保證過不會有人來取了之后你才拿走的。

如果真是幫吳鉞的商業對手工作，又何必確認時光膠囊的主人還會不會回來。

蘇葉不自覺挑著一邊的眉毛輕輕點了點頭，行，還不算天真無邪。

“就算我原本是個局外人，現在我決定入局?！碧K葉說著，雙手在水泥桌上交疊起來，輕歪著腦袋抬眼，“我自己拿著東西去找她父母要‘跑腿費’就好了，為什么要讓中間商賺差價呢？”

宸秋表面不動聲色，心里早已開始□□自己：一開始編那么多理由不就是怕這一手嗎，怎么談著談著就連底牌都和盤托出了！

“張阿姨說你很善良?！?

宸秋，你已經淪落到要打感情牌了。

“嗯，”這個預示著自己即將攻下要塞的夸獎令蘇葉產生了像古代智者那樣捋花白長胡子的沖動，“那無償把時光膠囊還給人家父母豈不是更符合我善良的人設？”

不知哪里的烏鴉好巧不巧，“嘎嘎嘎“叫了起來。

宸秋眼瞧著面前蘇葉的笑愈發得意，勝負欲一下竄上了，側了側身子一手抓過坐下前蘇葉隨意放在另一邊石凳上的，裝著那枚時光膠囊的小袋子。

“可你打不過我。“

“欸，你別耍無賴啊，現在可是法制社會?！敝苯訂适Я藮|西的占有，蘇葉自然也失去了前一秒還穩占上風的泰然，“公然搶奪??？“

“嗯，法制社會，”宸秋模仿著剛剛蘇葉的語氣和神態，“那上午你對我鼻子的所作所為算不算故意傷害?。俊?

“我……”

好嘛，徹底繞回來了。

看著有氣撒不出的蘇葉轉過身子假裝去看活動場上奔跑的孩子們，以掩飾她此時被無賴擺了一道的猙獰表情，宸秋控制了一下繼續犯賤的思想活動：“你怎么知道我前兩次沒說真話？”

“宸秋哥，來踢球?！边h處一個年紀大些的孩子撿球時才發現這邊坐著的宸秋，大聲喚著他的名字。

“等一下過來?！?

蘇葉本不想理他，但又不想耽誤孩子游戲。

只得不情不愿的轉過半邊身子，先扔過去一個白眼才緩緩開口：“雖然不論什么東西，一旦賦予了一定長度的時間都會變得特別些，但時光膠囊說到底，只是十歲孩子隨當下心情埋的一些毫無經濟價值的物件，所以晨光對它們的管控其實沒有那么嚴格。如果你拿的那張照片上的學校和那個女孩是相符的，晨光不會去查你哥哥是不是在照片里。在膠囊的主人去世的前提下，只要你能證明你認識她，領走膠囊沒什么問題，所以你只要去找負責的阿姨就可以，完全沒必要非等到拍賣來碰運氣。這樣只能說明，照片里根本沒那個小女孩?！?

“第二次呢？”

第二個故事的內容沒什么欺騙的部分，只是對一些真實情況做了隱瞞，這種謊言大多數時候都能成功以假亂真。

“第二次，邏輯上倒是說得通，但我覺得你肯定沒那么容易說真話，”蘇葉仗著自己側身看不見對方的反應，說話時的顧慮減退了不少，“就詐了你一下?！?

宸秋啞然，你倒是有談判的天賦，還知道靈活運用見人度勢。

看著蘇葉的側臉，宸秋又一次在腦中過著今早短暫的交手和方才的一番對話，他瞇了瞇眼睛，不就是賭嗎？

起身走過去，不經意似的將袋子丟還給蘇葉后一點沒有停下的意思，朝活動場中央激烈踢著足球的那堆孩子們走去。

“你，”蘇葉下意識站了起來，反應了一下當下的情況，“這你不要了？”

這幾十分鐘是逗我玩兒呢嗎？

還是被我的機智洗滌了無賴的心性，正式從良了？

“它現在是你的東西，你不同意我確實不能直接拿走?！卞非镎f著蹲下身，緊了緊自己運動鞋的鞋帶。

“可是你哥……”

“善良可不是我的人設，而且那也不是我的公司，”宸秋打斷蘇葉的話，抬頭用一張無辜的臉對著蘇葉，“我盡力了?！?

說罷聳著肩留下一個裝作無奈的壞笑，接著起身向那邊發出信號：“一號，傳球?！?

“來了，秋哥接著?！?

他追逐足球的背影看著灑脫，可這膠囊是真不要了？

蘇葉腦子里快速過了一遍早晨發生的所有事，終究還是覺得自己欠宸秋一拳。況且這樣一來，膠囊終歸是能回到真正需要它的人手里……

小屁孩！

蘇葉沿著宸秋的方向快步走去，途中恰巧截住他傳向另一個小朋友的皮球，將袋子對準他丟了回去。

“不維持善良的人設了嗎，我哥那個無良中間商肯定不會那么大方做慈善的哦。”

穩穩接住袋子的宸秋臉上沒有一絲驚訝，自己欠揍的人設拿得更穩。

“張阿姨只說了我善良，但忘了告訴你本人的第一屬性，是怕麻煩?！碧K葉輕輕將球踢給一旁的孩子后走向宸秋，到不用明顯抬頭就能和他對視的位置，“不如你直接告訴我那家父母的聯系方式？我懶得去查。”

蘇葉拼死拼活23年才長了一米七，怎么這小子還是高中生就輕而易舉高出自己半個頭了？

宸秋一臉“你怎么不上天“的表情，實則一切盡在掌握，他知道要是再故縱一次，就真擒不住了。

見狀，蘇葉還他一個故作遺憾的搖頭，轉身準備離開。

“欸，女俠，”

蘇葉回過頭，宸秋寬寬的雙肩盛著夏日正午的烈日，主動縮小著兩人間的距離，走到剛好俯視蘇葉雙眼的位置。

“我能加你微信嗎？”

晃眼的光線隨著對方在視線里放大減退了些威力，蘇葉舒緩了些瞇著眼的力氣，慵懶的接上話：“弟弟，”

接著故作輕佻的又一次從上到下掃描一遍宸秋的身體：“還沒成年呢吧?！?

宸秋沒想到是這句，忘記了要保持眉宇間故作的瀟灑，氣氛就在他愣了的這下又翻了個個。

不過倒是可愛了不少。

蘇葉輕輕拍拍他的肩：

“乖乖長大?！?

等宸秋想好該怎么搬回局勢時，蘇葉已經走出十幾步去了。

宸秋含笑看著蘇葉略顯歡快的步調，手指摩挲著禮品袋的細繩。

雖然少算了一步，但終歸還是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