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引是道光十六年出生,印象中已經記不清父母的模樣,反而作為小童跟隨的美國傳教士保羅先生的嘴角深情卻歷歷在目。保羅是比較早踏入亞洲大陸一批傳教士,據說還受到皇上召見。
十六歲時父母給他張羅了一門親事,妻子是張裁縫家的女兒?;楹笕齻€月他就跟隨保羅去河南地區傳教,誰知人生多磨,再回來時已經物是人非。流寇搶劫了村莊,殺害了父母,聽逃回來的鄰里說看到小娥也逃出去了。期盼著妻子能夠回來,他天天坐在村口望夫石一樣的等啊等,這一等就是三年,最后心都死了。
咸豐七年陳喬治(趙引)再次同保羅先生踏上傳教的旅途,這次他們去的地方更遠,直到25歲才重回故土,足跡遍及小半個中國。當時他的精神世界唯有寄托于天主,似乎旅途和時間是抹平傷痛的唯一良藥。也就是那期間,“他把靈魂出賣給了撒旦,變成嗜血的怪物”這是保羅先生的原話。
猶大因為三十枚銀幣出賣了天主他又是因為什么背棄信仰。陳喬治曾經一度祈禱卻什么啟示都沒得到,也一度懷疑過天主是否存在,卻萬萬沒有選擇背叛。保羅為了保護他,把他踢出教堂……
趙引參加過太平天國運動、洋務運動和抗日戰爭,短短兩百年目睹萬千宮闕付之一炬,江山人才獨領風騷,明白歷史滾滾車輪非個人所能改變。戰爭給他留下了后遺癥,許多個日夜都是被噩夢驚醒,而噩夢的內容可想而知,冤魂,尸體,坦克,汽油瓶。特別是天門山戰役,黑咕隆咚看不見勁頭的排污管,一只雜牌軍組成的臨時隊伍,小東北,膏藥,不熱,獸醫……邊打邊退,打散了再整合。
多年尋師問道想要解開自己身體的疑惑,他一度懷疑是身體生病了。朝聞道夕死可矣,雖然沒學到些道家三昧,但領略了《推背圖》《易經》等玄妙之后對以發生的事淡然了許多。內戰時期他隨弘忍和尚在瓦罐寺避世十年,再次被踢了出去。世事皆有因果,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人生是在不斷總結經驗的,知識不斷更新,工業持續發展,就連發型也一年一個變化,干了n份工作后最終選擇了從事歷史教師的行業。萬物都在改變唯有以發生的事不會變化,史料錯誤可能會被糾正,但和歷史本身卻沒關系。
其實無論怎樣努力趙引都有種跟不上時代步伐的感受,智能時代給普通人生活提供了方便,卻給他引出各種麻煩。攝像頭,人臉識別,指紋,身份證,駕照,血型,戶口記錄,警犬等等,他是個不存在的人,一切記錄在案的信息都是假的?,F在他體會到了為何文學作品里的吸血鬼都不喜歡挪窩,深居在城堡中。這個時代容不下任何牛鬼蛇神,他也不例外。
回到家,趙引洗了個澡,仔細的輕柔頭皮的每個部位。煮了杯咖啡,點了根煙,等咖啡的味道充滿房間每個角落,煙也快燃盡,就開始收拾教研書本。掐滅煙頭,倒掉尚溫的咖啡,刷杯子。地面一塵不染,物品整齊,馬桶壁潔白,像是潔癖患者的房間。
趙引住在a市有名的別墅區,這里的房價放在首都都覺得的離譜,當然物有所值無論是物業還是綠化都是最高標準。住在這里的居民也非富即貴,留意小區門口被攔住的拜訪者就能明白,現在可是早上七點鐘。當然這一切不是他刻意追求的,不過是恰巧手里有點余錢,又恰巧買到后一直增值,如此被打上富人標簽。
“趙老師去上班”
“王姐早,今天天氣不錯適合鍛煉”
趙引同一個女人擦肩而過,又被她叫住。
“小趙,上次介紹給你認識女孩聊的怎么樣了,她對你感覺不錯噢”
趙引哭笑不得,他什么條件自己最清楚。人以群分,王姐介紹的女人和他完全不是一個圈子的人,約個會隨便吃頓飯都得他半月工資。
“你這什么表情,不滿意我再給你安排上更好的,剛從墨爾本回來,三所學校名譽校長,也是做教育的,不怕沒共同語言?!?
“哎呦!我這快上課了,咱們回頭聊”
趙引連忙蹬著自行車離開。剛認識那會兒不這樣,啥時候這女人熱衷做媒了。
大學城離這里不遠,十分鐘車程。今天事務性工作還是挺多的,學校招聘了不少講師和輔導員,歷史系也要入幾名,還需要通過他二輪面試。作為國內重點大學,學校開出的條件也相當誘人,講師五十萬安家費,博士以上一百萬起步,同他那個時候比較整整翻了一翻。
趙引進歷史系辦公室給領導泡了杯茶,這是他幾年來一直的習慣,算準時間等組長到后茶溫正好入口。除此之外還有通風,拖地,倒垃圾,不過隨著他職稱提升,這些事不會刻意去做。今天看桌面痕跡顯然被有心人擦干凈了。
八點過后時部分老師才姍姍來遲,做大學講師還是比較輕松的,缺少管理環節意味著減去百分之五十的工作量。面試工作轉移到會議室,面試環節無非自我介紹,對人才的初步審核,其實他們這輪不過是走個過場,院方想要針對學科素養抓一抓,所以才有了學科組代替人力部這一環節。
趙引這邊比較簡單,單純看人,他對自己眼光還是比較自信的,長久以來以至于熟悉他的人都對他觀人的本領有種莫名的信任。氣味,精神狀態,激素分泌,皮膚等等,通過這些細微之處。還有一點他不對個人脾氣性格,處事態度做判斷,即使這些因素對職業影響很大。
“綠洲項目,古希臘建筑修復,這不是你教的那個課”韓志權對趙引笑到。
“我這學期教的是希臘神話體系,神學,沒涉及到宗教建筑”
“我看過點歐洲神話故事,還是比較欣賞北歐神話,用調侃的話說希臘神話就是部亂倫史”
“仁者見仁,不能說錯”趙引點頭道“這位教授比我們院長年齡都大,吵吵起來誰都得讓著”其實他是在對方身上問道了一股死氣,不出意外老教授的話不久就會病逝。
“pass掉”
“別找事,凌主任那邊都沒說話呢,咱們就事論事好不好,老教授不容易”
“你是看他是你研究生母校的才說的吧”
“下一位”趙引跟引領的老師打了個招呼,算是打斷他們爭執。
這次進來的是個女孩,明顯年齡不大。一旁韓老師看她有點緊張來了個玩笑讓她放松點。
“年齡23雙學位研究生,有過一年工作經歷,夠年輕的是個學霸級別的”
“不錯的小姑娘”趙引點頭道。
另外兩位老師覺得莫名其妙,“怎么就不錯了”但也沒想問,繼續按流程走。
趙引看著快結束了,覺得有必要幫忙爭取一下?!皻v史系辦公室是你打掃的?”
“嗯!我看地面落灰就簡單拖了下”
“咱們院這么多辦公室你應該都給拖了”
韓老師一聽,這說的什么話,剛才還夸姑娘不錯呢。連忙笑著著解釋道“胡曉娜同學你不知道,平時都是這位老師打掃”他指著趙引“你是搶了他的飯碗了”
胡曉娜看趙引嘴角像沒刮凈一樣殘留些青皮胡渣,以為他是同樣入職沒多久的輔導員,給自己找茬呢。嘴上沒說心里卻不痛快了。不過韓老師下面的話讓無地自容了。
“趙老師是我們院最年輕的博士,從入職第一天起到現在始終如一,就像你今天做的,不是為了討好領導,也不是為了讓人家看到。整整十年了,每次我們進辦公室都覺得干凈利落……”
胡曉娜注意到十年這個字眼,心想這樣算起來這位趙老師比我大十歲不止,保養的太好了吧。
“你對我校有什么想了解的嘛”韓老師問道。
“確實有個問題”胡曉娜點了點頭盯著趙引說。
“別問我用的那款化妝品”趙引沒等她開口最后開了一次玩笑。
“趙老師挺懂女人心思的”胡曉娜不動聲色的奉承了一句“我想問的是趙老師怎么知道是我打掃的,我記得我打掃完您才到”
趙引指了指自己的頭發,示意是注意到她頭發上的灰塵。其實他是撒謊,因為對方頭發再干凈不過?!皼]什么問題的話可以離開了,等通知就行了”
……
“看到沒,趙老師旁敲側擊的本事,學的來不”
“能不能被錄是她自己本事,不過也好要是真被錄了,我不在的時候咱們辦公室也有人打掃了,保潔姐姐也輕松”趙引確實習慣話不說全,就像剛才說“我不在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們聽出了什么言外之意。因為他在這個地方待的太久了,不少人開始提到他為什么近十年沒變化。另外老艾那邊也出了點問題,也許真的是時候換個身份重新開始生活了。
國家開始扶持海南地攤經濟,不少人涌進去,而且還是沿海省市,他都記不清上一次看海是什么時候的事了。再一個地方待久了也悶得慌,換個環境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