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陸云的聲音太小,也許是張母還沉浸在悲傷的情感中一時不能自拔,竟對他的問話沒有任何反應。
“伯母?”陸云壯著膽子把聲音提高了幾分。
這時張母才意識到家中來了人,她用極慢的速度轉過了頭眼睛空洞且茫然地看著陸云。
回過頭來的張母把陸云嚇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張母一直是一個滿臉和氣,說話的輕聲細語的慈母形象,可現在的她,鬢角斑白,眼窩紅腫,淚水順著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滑落下來,尤其是那對眼睛,原本慈愛的眼神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對毫無生氣的、空洞的讓人害怕的眼睛。
陸云明顯慌了神,他身形微微晃了晃了,竭力穩了穩心神,不由得心中暗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張伯母怎么突然像老了二十歲一樣!”
張母張著早已哭得紅腫的眼睛,竭力地辨別眼前站著的人,當看清楚是陸云后,原本毫無生氣的眼睛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只見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道。
“陸公子,求求你幫幫我們家,求求你救救如煙!”
陸云大驚失色,手中的糕點也掉到了地上,剛想開口問清事情原由,就看見張母就撲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起來。
這可把他嚇了一大跳,可又不好用蠻力強行把張母扶起來,就趕緊向背后的阿英使了一個眼色,阿英心領神會趕忙和陸云合力把已經哭得幾乎昏厥的張母攙扶到桃樹下。
陸云怕張母再出現什么意外,便讓阿英在她身邊扇風,自己則蹲在地上拉著她的手焦急地問道。
“伯母,如煙出了什么事?張澤又去哪里了?”
張母嘴咕噥的一下,剛要說話,就聽見一聲帶有三分埋怨七分疲憊的男聲從樹后傳來。
“娘!”
陸云立刻辨認出了說話人就是張澤,而張母則是在聽見兒子的呼喊后閉上嘴也閉上了眼。
她是一個極為傳統的女人,身體力行地遵守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道理,先前兒子一定交代過女兒的事情不要告訴陸云,所以兒子一說話,她即使想尋求陸云的幫助,現在也不可以了。
陸云見到張母在張澤出現后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態,雖然不知道事情原委但也明白張澤一定提前和他母親交代過。
想到這一層,陸云忽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怒視著走來的張澤,隨著他越走越近,陸云的眼神逐漸由憤怒變成了不可思議。
“張澤,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只見原本就瘦弱的張澤現在變得更加單薄了,就好像一陣風就會被吹走似的,身上那件洗的已經有些微微泛黃的月白長衫上,現在已經布滿斑斑點點的墨跡,這些墨跡應該是本就有些潔癖的張澤無法接受的,可現在也毫不在意了。
此時的他鬢角凌亂,雙眼通紅,眼窩深陷,臉色蠟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看上去起碼有幾天沒有合眼了。
張澤面對陸云的問話并沒有說話,只是沖他苦笑了一下,伸手就要去攙扶樹下的母親,陸云見他身體情況如此差,便也伸手去幫忙,沒想到竟被張澤給拒絕了,然后他艱難地把母親從回了房間。
被拒絕的陸運的呆呆地愣在原地,他不知道為什么他最好的朋友要這樣對自己。
不一會,張澤從母親的房間走了出來,用疲憊的聲音地說道。
“云哥兒,今天我家里有事,不方便招待你,改天再來吧,不送。”說完便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阿英看著呆站在樹下的陸云,心中涌出了一絲同情,自己也有被人拒絕的經歷,知道那種滋味并不好受,但自己一時也說不出什么有哲理的話安慰他,現在能做的就只有陪他在這里站著,站到他自己想通為之止。
可就在阿英打算陪陸云想通為止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他眼中神情從疑惑變成了堅定。只見陸云握緊了拳頭,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張酸菜,你家的事老子管定了,NND!”說完就大踏步地向張澤的房間走去。
阿英看到此情景,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也跟了上去。
吱呀一聲,陸云推開了張澤的房門,只是剛一踏進去就立馬鎖緊了眉頭,因為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陸云怎么也算是經常出入張澤書房的人,對于張澤這種有潔癖和強迫癥的人來說,他的房間一直都是整理的十分規整,甚至他連每一本書什么時候看過,該放到哪里都知道得明明白白。
但現在張澤的房間,亂的就像被盜賊光顧過一般,地上到處都是鬼畫符一樣的紙張,各種書籍也是堆滿了房間的各個角落,甚至陸云在張澤身后的博物架上還發現了一根腰帶。
地上都是散落的紙張這可陸云犯了難,因為他知道張澤最討厭有人把他寫的東西弄臟,所以只好小心翼翼的躲過了地上的散落的紙片,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落腳之地后,就對張澤高聲道:“張澤,你剛在的話什么意思?還有如煙怎么了?”
哪知道張澤面對陸云的質問,就和沒聽到一樣,連頭也不抬,繼續在書桌上寫著東西。
陸云哪里受過這種待遇,他深吸一口氣,竭力壓制住即將要爆發出來的怒氣,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大聲道:“好好好,剛才你說的話我不和你計較了,如煙怎么了!?”
張澤也從陸云的語氣中聽出了憤怒,知道這次是不可能躲的過去了,便抬頭茫然的看了陸云后又把頭低下去了。
“如煙走失了。”張澤的聲音有些發顫的說道。
“什么!?”陸云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盯著張澤,剛踏出一步,腳懸在半空中那個就發現了地上的紙張,只能又把腳給縮了回去。
“報官了嗎?”
“報了。”
“結果呢?”
“讓我回家等消息。”
陸云自然知道這些官員都是些渾渾噩噩的混日子的家伙,你要不拿鞭子抽那是絕不肯挪動一下的,就這么光等著只能等出一個結果,那就是把這件事給等黃了。
此時陸云也不怕踩臟張澤寫的東西了,幾步就走到他跟前,抓起他的手就走。
“讓你等消息你就真在家等著,怎么這么實在?你現在就跟我去衙門,我就不信他們還敢敷衍你。”
見有人自己出頭,正常人應該高興才對,可張澤卻甩開了陸云的手,一臉厭惡。
“我認識你陸云,所有人都認識你陸云嗎?全廬安又不是只有如煙丟了,那么多孩子都丟了,他們的家人不著急嗎?我因為認識你,就可以插隊,那其他人怎么辦,對于那些丟了孩子丟了兩三個月的甚至半年以上的人公平嗎?”
陸云啞然了,特權這種東西他已經很習慣了,就像吃飯和喝水一樣,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沒有特權的人怎么辦,也許公平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那你說怎么辦,你就這么死等著也不是辦法。”
張澤又一次在書桌上寫了起來,這回他還是沒有放下筆。
“我自己有辦法,這事不用你管了。”
陸云又一次被噎住了,他倒是不在乎張澤的語氣,讓他無語的是張澤那總想把自己往外推的態度,再加上從進屋到現在張澤一直都在寫東西,連正眼看自己的時間都很少,這就讓陸云更不滿了。
“你有什么辦法?”
這回張澤依舊低頭寫作不理他,這可讓陸云的最后一點耐心給耗光了。
“我倒要看看張酸菜在寫什么,竟比如煙還重要!”
他心中打定主意,一把搶過張澤寫的東西就看了起來。
不看還不要緊,一看之下陸云的怒火順著腦門只往上躥,他抓住紙張的手關節發白,嘴唇微微顫抖厲聲道。
“你這是在做什么?你這么急的寫墓志銘?究竟是誰死了?”
“還我,這對我很重要。”被陸云的一只手架住的張澤依舊拼命的掙扎的想要搶回手稿。
“哈哈哈……,還你?還你!當然要還你!你接著吧!”
說完陸云就把手里的墓志銘幾下就撕成了碎片,狠狠的扔到張澤的身上。
張澤見到手稿被撕碎,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但他拼命的把眼睛睜大才不至于讓眼淚流出來,他吸了下鼻子,蹲下身來一片一片的撿拾著地上的手稿碎片。
“你還真撿啊!”陸云沒想到張澤居然真的去撿拾地上的碎片,當即抓著他的衣領把人給拎了起來。
“陸云!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