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只身擒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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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3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我獨自一人在所里填寫一起賭博案件的處理表，地區(qū)公安處刑偵科劉建東副科長帶著廬河市局刑偵大隊皮教導(dǎo)員來到所里。

劉副科長我早就熟悉，他以前在廬河縣局工作，兩年前由縣局刑偵隊長提任為地區(qū)公安處刑偵科副科長，是一員能吃苦、肯鉆研的勇將。據(jù)說他還是一名普通民警的時候，有一次他和同事到外省抓捕一名犯罪嫌疑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人員到位了，哥倆押著那家伙上了回來的火車。開始那小子還老實，配合得很好。車子開出幾百公里后，要換車，那家伙趁著車站人潮擁擠，一閃身竟然不見了。兩個年輕警察傻眼了，那時管理沒有現(xiàn)在嚴格，嫌疑人跑了，回去說明一下，大不了挨個處分。劉建東越想越覺得丟人，他提議返回嫌疑人的老家，把他抓回來。同伴說：“再傻的人也不會返回老家讓你抓了，我們來回折騰上千公里，何苦呢？不如回去接受處理，或許領(lǐng)導(dǎo)看我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網(wǎng)開一面。”劉建東不同意，說：“工作做到底。我們殺回去，沒有抓到領(lǐng)導(dǎo)也不會怪罪，這樣空手回去太窩囊了?！蓖橹е嵛?，說出門時老婆就生病，怕領(lǐng)導(dǎo)誤解就沒有提出來，現(xiàn)在出來這么多天了心里一直掛念著。劉建東年輕氣盛，說那你先回，我一個人去。他擠上列車，返回嫌疑人所在地公安派出所。當?shù)嘏沙鏊@下全沒了當時的熱情，說這家伙狡猾得很，不可能再回來，老弟你太認真了。劉建東雖然心里不痛快但還是不死心，就一個人在嫌疑人家附近蹲了下來。第二天黃昏，當那倒霉蛋一個人行走在將要到家的小路上時，被劉建東摁倒在地，銬上手銬帶到當?shù)嘏沙鏊?，然后在所里一干人員羨慕、欽佩、尷尬的眼神下獨自一人押著逃犯邁上了返鄉(xiāng)之路。一路上買票、倒車、押人，吃喝拉撒，劉建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回到單位，人高馬大的漢子瘦了一圈，幾乎變成了一個乞丐，可見當年他的責(zé)任心和非凡勇氣。我畢業(yè)前他剛好在省警校參加刑偵隊長培訓(xùn)，多次到他寢室聊天，接觸較多。

見到我他頗為高興，聊了一會兒家常，他說：“聽說你在這里干得不錯，肯吃苦，年輕人要好好干呀?！蔽颐χt恭地說：“劉科您過獎了，我們還要多向你們這些老刑偵學(xué)習(xí)?！彼πΓ骸澳贻p人就是要多學(xué)習(xí)多鍛煉，這樣才能進步?！彼Ａ艘幌拢f：“你畢業(yè)前想從事刑偵工作，現(xiàn)在我這里就有一件大案，看你能不能破。”“什么案子？”我急切地問，心想，地區(qū)公安處的人都來了，肯定是難啃的案件。

“是這樣，離你們這里二十公里的廬河市河?xùn)|鄉(xiāng)孫家渡3月14號晚上發(fā)生了一起兇殺案，兩個犯罪嫌疑人從市區(qū)租用一輛摩托車回家，到孫家渡就把車主殺死，搶走了摩托車。據(jù)調(diào)查，兩個嫌疑人的口音都是廬（河）白（云山）公路沿線的。我希望你們在日常工作中注意搜集掌握這方面的情報，破了案至少可以立個三等功哦?！薄叭裙?！”我大驚，這是我們內(nèi)地絕大多數(shù)民警工作一生也難得到的，如果我能立功那可真是太幸運了。送走劉副科長，我激情滿懷，似乎自己胸前就掛著個大勛章。

我立即跑前跑后，找了不少朋友和村鎮(zhèn)干部開展調(diào)查和布控工作?？墒遣痪幂爡^(qū)相隔幾天連發(fā)兩起盜竊案件，讓我不得不將重心轉(zhuǎn)移。

一件是八仙嶺糧庫職工娛樂室的彩電被盜，價值兩千余元，屬重大案件。彩電在當時的農(nóng)村很少見，屬稀罕物。一個多月前的春節(jié)安全大檢查時我曾經(jīng)提醒過糧庫的白主任，要他派人住在娛樂室或加固門窗。當我和老唐來到現(xiàn)場時，白主任一臉尷尬，連說后悔沒有聽從我們的建議，沒想到小偷會這么快下手。我發(fā)現(xiàn)門框上有一條紅色印跡，估計是嫌疑人撬門時不小心弄傷了手留下的血跡，便將它提取下來，再來到八仙嶺街上及附近幾個村莊的私人診所走訪，其中有一家反映彩電被盜那天晚上龍家村原村主任龍繼鵬的大兒子龍志明到他那包扎過手。據(jù)村民反映，龍志明平時表現(xiàn)很不好，還到武術(shù)學(xué)校學(xué)過兩年，他膽大、好斗，喜歡惹是生非。龍志明有重大作案嫌疑！之后，所里組織人員到他家及其親友家搜捕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天，小馬和老唐去楊家?guī)X辦一起打架斗毆案時意外地在一個當事人家里發(fā)現(xiàn)了一臺彩電，打開后蓋比對一下序列號，竟然就是糧庫被盜的彩電。一詢問，正是龍志明放到他家的，兩家是親戚。當事人怕被追究窩贓的責(zé)任，如實說出了龍志明及一同作案的龍志明的堂弟的下落，全所出動順利地將兩人抓獲。

2

另一起是東琴街上賣家電的殘疾人“大胡子”的店鋪被撬，里面的一臺黑白電視機、一臺電風(fēng)扇、一臺三用機被盜。

“大胡子”拄著拐杖到所里報案時正下著大雨，我在向于所長匯報孫家渡搶劫殺人案的摸查工作。所長說：“小文，人家‘大胡子’開個小店很不容易。這樣，你吃點苦，先看看現(xiàn)場，再沿著他家附近的巷子走訪走訪，看看有誰發(fā)現(xiàn)了什么情況。”我說好，連忙穿好雨鞋，拿起傘和筆記本出門。

春寒料峭，冷風(fēng)裹挾著大雨吹得我不得不將身子縮得緊緊的。勘查完現(xiàn)場，我沿著巷子兩邊的店鋪和民居一家一家地詢問，那些正在烤火的老鄉(xiāng)看我凍得臉色蒼白，都熱情地說小文多烤會兒火吧，小心凍感冒了。我暖了暖手，說多謝多謝，又踩著雨水走出去。走訪了有二十多戶人家后有些泄氣了，但我還是給自己鼓鼓勁，心想再多問幾家，沒有就算了。沿途又調(diào)查了三戶人家，以為沒什么希望了，這時住在河邊的一個熟人告訴我，昨晚他出門時看到三個少年在前面跑，走在后面的那個手上提著個電風(fēng)扇，看樣子好像是上街嚴火亮的兒子嚴斌。案情有了初步進展。

回到派出所，我一邊將雨鞋上的泥巴在草地上磨蹭，一邊向于所長匯報情況。于所長聽了連連點頭，說：“辛苦了辛苦了，工作就是要這樣認真細致?！?/p>

當晚十二點多，在于所長的指揮下全所民警來到嚴火亮家，將嚴斌從熱被窩里趕了起來。嚴斌一臉無辜，對他的父母說自己沒有做壞事。搜查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我不甘心，看著他家雜物間那堆積如山的稻草，心想，東西該不會藏在里面吧？我把毛華叫過來，兩人合力將稻草一摞摞搬開，里面果然出現(xiàn)一臺黑白電視、一臺三用機、一臺電風(fēng)扇，證據(jù)確鑿。

“嚴斌，你要把你所做的壞事都說清楚，爭取從輕處理。”派出所辦公室內(nèi)，我盯著他嚴肅地說。

“知道，”他把兩手縮起來夾在大腿間，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我，一副誠恐誠惶的樣子。在嚴斌的交代下，當晚另外兩個參與的家伙也到案了，三人都是十四五歲的小毛孩。

嚴斌看我在填寫案件表，突然問：“文哥，你們要怎么處理我們，不要把我們關(guān)起來，好嗎？”

我說：“那要看你的表現(xiàn)。你要有立功表現(xiàn)我就好向所長求情?！?/p>

他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吞吞吐吐地問：“你認識我姐嚴玲嗎？”

“嚴玲？”我想了想，“不認識，她是干什么的？”

“于所長的兒子小軍沒告訴你嗎？”

我立即明白過來了，笑了笑說：“現(xiàn)在不說這個，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

嚴斌垂下頭，忽地又抬起來，說：“我告訴你一件大事吧，你可不要說是我說的，行不行？”

“行呀，你說吧。”我故作無所謂的樣子。

“機修站梁勝國的兒子強強和其他五個人上個月在經(jīng)過縣城的一輛長途客車上搶劫，動了刀。”

“嗯，怎么回事？你說清楚點！”此時天已蒙蒙亮，他短短兩句話讓我疲憊的神經(jīng)為之一振，因為我聯(lián)想起了縣局前不久發(fā)的一個案情通報：3月19日中午，一輛從省城開往南部章江市的豪華客車經(jīng)過廬河市區(qū)時，上來六個約二十歲的小伙。車子開出市區(qū)不久，這些年輕人兇相畢露，從旅行袋中抽出砍刀，從前往后將車上人員洗劫一空，有兩個乘客拿錢慢了些竟被砍傷。之后，這些歹徒在距離廬河市十多公里的廬河縣城郊外國道上下車，往山上逃之夭夭?？h局組織刑偵隊及周邊派出所在紅河以西的所有鄉(xiāng)鎮(zhèn)摸排了幾遍，又沿國道周邊縣市串并同類案件，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東琴鎮(zhèn)因為地處紅河?xùn)|岸，離縣城較遠，只是發(fā)了個通報而已，既沒有列入重點排查地區(qū)，刑偵隊也沒有派人來調(diào)查。

嚴斌一五一十將他知道的情況如實說出來，參與作案的六個人四個是東琴街的，其他兩個是白云山林場的李全發(fā)和文峰縣松溪鄉(xiāng)的劉科健。他所說情節(jié)與通報上的情況幾乎一致。

我壓抑內(nèi)心的怦怦跳動，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上個月聽他們講的，強強是我好朋友，他們作完案后第二天在街上餐館吃飯，強強叫我也去吃了?！?/p>

“他們這些人現(xiàn)在在家嗎？”

“除白云山林場的李全發(fā)外，其他五個我昨天還看到了，是松溪鄉(xiāng)的劉科健帶頭的，他住在郭小平家。”

我驚喜萬分，連忙大步向于所長辦公室走去。所長聽了我的匯報，又親自過來問了嚴斌幾句，吩咐道：“你不要跟任何人說了，知道嗎？”

3

天亮后，嚴斌等三人因為年齡不大且盜竊數(shù)額低，問完話就讓各自父母寫下監(jiān)護保證書領(lǐng)回去了。晚上十一點，于所長把大家又召集起來開會，他讓我先把嚴斌反映的情況介紹一下，之后對大家說：“昨晚大家加了夜班，辛苦了。但是案情重大，我們今晚不得不繼續(xù)加班。這樣，我?guī)∥?、毛華一個組，負責(zé)抓強強、郭小平、劉科健，老肖和小馬、老唐負責(zé)抓另外三個?，F(xiàn)在就行動?！?/p>

我們迅速來到梁勝國家，對他家包圍后敲門。等了七八分鐘，梁勝國夫婦開了門。

“于所長，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你家強強呢？”

“不在家，不知道這個家伙去哪了。找他有什么事呀？”梁勝國揉著惺忪的雙眼回答。

“在家就趕快叫他出來，我們找他了解點情況?！蔽艺f。

“真的不在家，不信你們可以自己看嘛。”梁勝國老婆嘟著嘴歪著臉。

“那好，毛華、小文，你們都仔細看看?！庇谒L吩咐道。

我摸了摸強強的被窩，熱的，我斷定這家伙絕對在家里。

我們開始搜查，內(nèi)外房間、床下、衣柜、廚房、樓梯間、雜物間，一無所獲。

“確實不知道他在哪，等他回來了我叫他來說清楚好嗎？”梁勝國打了個寒戰(zhàn)。

我沒理他這一套?？此叶怯袀€僅容一人探身進去的洞口，我端好梯子往上爬，毛華在下面扶著。樓上黑咕隆咚，還沒一人高，我不得不貓著身子借著微弱的手電光一步一步往里走，蜘蛛網(wǎng)纏到臉上手上又癢又臟，幾只受驚的老鼠從腳邊竄過。當我搜到最里面的一個谷倉旁邊時，手電光下隱約看到一個人將頭彎在胸口，就像一只蜷著身子的刺猬。我大叫一聲：“強強，出來！”就大踏步向他奔去，就在此時意外發(fā)生了，他家的樓板是簡易型的，橫著幾根梁木，豎著架上十幾塊木板，因為年久失修，只聽“咔嚓”一聲，我右腿踏空，身子往前倒去。在這一瞬間，我本能地抱住了前方的一根橫梁，左腳緊緊勾住另一根橫梁，形成一個工字形。在場的人都驚呼起來，如果掉下樓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幸虧年輕，身手敏捷，我小心翼翼地穩(wěn)住身子，慢慢爬起來。強強老老實實地走出來，我押著他走下樓。于所長大發(fā)雷霆，罵道：“老梁，叫你交出人來你說沒有，這是什么？幸好沒出事，出事了要你負責(zé)！”我揉揉生痛的雙手和布滿灰塵的臉頰，心里雖然很氣，但畢竟有驚無險且抓捕成功，于是邊上手銬邊對強強說：“你小子跟我說清楚，不然有你好受?！?/p>

帶到所里，我們留下司機小王負責(zé)看守人員，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郭小平家，將蜷縮在床下的劉科健和郭小平抓獲。老肖他們也不錯，抓獲兩個，請求白云山派出所去抓李全發(fā)，他們答復(fù)說人不在家。到案的都是幾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比我小不了幾歲，我搖搖頭，真為這些青春少年感到惋惜。

抓的人太多了，辦公室不夠用，我把強強帶到我的房間問話。他知道無可抵賴，竹筒倒豆子似的講得清清楚楚。

“你們還做過什么壞事，要一件件交代，爭取個好態(tài)度！”

“知道知道。我是劉科健他們帶去的，真的沒有做其他壞事了?！?/p>

“劉科健他們呢？你知道其他人還做了什么壞事，爭取立功贖罪?！?/p>

“我們犯了搶劫罪，要判刑，我也想立功，但你們真的能為我減輕刑罰么？”

“只要你說的是真的，達到立功的條件，我們說話算數(shù)?！蔽铱此亲永锖孟裼胸洠B忙鼓勵道。

強強抬起頭，說：“也只能保自己了，你記錄吧。劉科健和松溪鄉(xiāng)的鐵拐李半個月前在廬河市打了一部摩托回松溪鄉(xiāng)，經(jīng)過河?xùn)|鄉(xiāng)孫家渡時將車主殺死了?！?/p>

猶如一聲霹靂，我登時怔住了，記錄的筆差點掉了下來，就像《三國演義》“青梅煮酒論英雄”時劉備受到的震驚表現(xiàn)。這不就是地區(qū)公安處劉建東副科長交代我的那起案件嗎？我厲聲問道：“你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證據(jù)？”

強強不知道我為什么激動，輕聲回答：“劉科健自己說的。他要我不要害怕，跟著他干，還說這次在客車上搶劫時用的刀就是上次砍摩托車車主的那把?！?/p>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連忙下樓向所長報告。此時，縣局刑偵隊洪副隊長接到所里偵破長途客車搶劫案的情況通報后帶隊來了，于所長立即又把孫家渡搶劫殺害摩托車主的案件偵破情況匯報給洪副隊長。洪副隊長聽了也很興奮，馬上安排人審訊記錄。

之后，不僅劉科健如實交代，鐵拐李也在我們的通報下被廬河市公安局抓獲歸案了。而強強之后確實也得到了法院的從輕判決。

劉建東副科長聽說是我破了這起命案，很高興，專門打電話到所里，要于所長按程序給我報功。

4

我天天窩在鄉(xiāng)下不找對象可把父母急壞了，每次回家母親總要嘮叨個不停。參加工作不久就經(jīng)常有人托于所長當紅娘，他牽了幾次線后見我總是支支吾吾，再有人要他當媒婆時就會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嚷嚷：“我們小文，科班出身，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家又在縣城，要求很高的，他才不會要農(nóng)村鄉(xiāng)鎮(zhèn)的女孩子！”我聽說后嚇得對著于所長點頭哈腰，說：“所長呀，你可千萬不要高抬我呀，這樣我會找不到對象的?！庇谒L就笑罵：“那你總不表態(tài)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好如實回答：“還不是想多輕松兩年，有了對象就不自由了?！彼L聽了哈哈大笑，連連搖頭，說你小子真不懂事。

兩起大案破了不久我就被母親騙回縣城，由爸爸的一個同事拖著去相了一次親。礙于情面走完程序，我逃似的趕往汽車站。

下午三點，我乘坐的客車行駛到廬河市河?xùn)|鄉(xiāng)打石場時，被三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攔下上了車。車子往前約行了兩百米，這三人突然氣勢洶洶地對司機吼叫：“快停車，熄火！”“怎么還不停，是不是找死？”

不明就里的司機剛將車停下來，三個年輕人迅速分開，一個高個把守車門，一個胖墩墩的沖向車尾，另一個站在車子中間?！案咐相l(xiāng)親，快把錢拿出來，兄弟們借點錢用，不然不客氣！”三人兇神惡煞般地叫嚷，滿車的旅客都意識到遇上了傳說中的車匪路霸，沒有一個人敢作聲，空氣似乎凝固了。

事發(fā)太突然了，怎么辦？我早就交了配槍申請，可是還沒有批下來，如果一個人硬拼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車上有幾個乘客是東琴鎮(zhèn)的，如果我不挺身而出，乘客財物被搶后事情傳出去，說我在車上無動于衷，甚至自己也被搶了，那還有什么臉面當這個警察？我坐在副駕駛位置冷靜觀察，就在確認只有這三名劫匪的十來秒時間，有的乘客已開始掏錢，站在門口的家伙開始搜一個乘客的身。情況萬分危急，已不容我做更多的思考和猶豫，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別無選擇。想著，我霍地站起來，大喊一聲：“大家不要怕，我是派出所的，跟我來抓他們！”

靠門的兩個家伙被我的一聲霹靂嚇得魂飛魄散，愣了一下后迅速拉開車門跳下去。車尾部的家伙也想溜，我猛沖過去，一腳將門關(guān)上，再用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這家伙仗著一身的橫肉和蠻勁做困獸斗，對著我亂踢亂打。我格擋幾下后，使出緝拿術(shù)緊緊抓住他的右手腕，用力往外一翻一折，他登時不能動彈，我再往前一拉，左腳一絆，他整個人都摔在地板上。

全車的乘客都站起來大聲歡呼鼓掌，有的還上前在他屁股上踢了幾腳，罵道：“你這個壞蛋，看你還欺負我們外地人！”我往外看去，那兩個逃跑的家伙只跑了幾十米，憑我在警校這幾年練的長短跑功夫追他們是小意思。我于是對車上群眾說：“麻煩你們看住他，我去追他們！”可當我跳下車跑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敢抓住那家伙，他已爬起來跳到車門邊，我只好返回來，將他控制在車上，然后對司機說把車開到東琴去。

車一到派出所，向于所長報告后，我立即與河?xùn)|派出所聯(lián)系。經(jīng)突審查明，三個家伙都是河?xùn)|鄉(xiāng)人。就在這之前的十多分鐘他們還連搶了另外兩輛車的乘客。從抓獲的叫孫小軍的胖墩身上繳獲小刀一把、贓款兩百一十元。就在頭天晚上，這三人還到地區(qū)農(nóng)業(yè)學(xué)校盜竊了價值千余元的衣服等物品。河?xùn)|派出所的同志笑著說：“真是法網(wǎng)恢恢，小文一下幫我們破了好幾個案件，謝謝你呀?！?/p>

而此時派出所里里外外都是來看熱鬧的群眾，他們對著我個個叫好。有的說，看不出小文瘦瘦的樣子手上卻有些功夫；有的說，小文真勇敢，對方三個人，他一個人挺身而出，要不然我身上帶的這幾千塊賣貨的錢就沒了。不少圍觀的老鄉(xiāng)之前受到過河?xùn)|一些違法分子的敲詐、搶劫，今天算是為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這件事不久就傳到了局里，秘書科要求所里寫個情況匯報，于所長要我寫后寄過去。一天，在縣局大門口，精瘦的秘書科黃科長把我叫住，問：“你們所里交的那篇情況匯報是誰寫的？”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問這個問題，就故意賣個關(guān)子，說不知道呀。他說：“那你跟我去看看是誰的筆跡?！蔽乙姴m不過，只好承認是自己寫的。他笑笑說：“文筆不錯嘛?！蔽液┬Γ骸澳睦锬睦铮€請您多多指教?！彼麛[擺手，說：“我把它拿給科里其他幾支筆看了，還說他們都不一定能寫出這樣的材料來呢。”我受寵若驚，連忙說科長過獎了，這點小豆腐塊哪能跟你們這些筆桿子寫的大文章比呢。

不久，黃科長叫人把我寫的材料發(fā)表在地委機關(guān)報《廬河日報》的頭版頭條，題目是《歹徒逞兇氣焰狂 干警挺身斗愚頑》。文章旁邊配發(fā)了社論，對我的見義勇為精神大加贊揚，地、縣電視臺也都進行了播報，許多認識的親人朋友都紛紛詢問情況，有的表揚我的勇敢，有的提醒我注意安全。

此后下鄉(xiāng)時不認識的老鄉(xiāng)往往要問：“你們所里的小文是哪個，來了嗎？”報紙電視的宣傳讓我頭回當了一段時間被人津津樂道的新聞人物，年底縣綜治委還給評了一個見義勇為先進個人獎。

5

在此后不久的一次所務(wù)會上，于所長先對我近期工作表揚了一番，然后提出將我破獲縣城長途客車搶劫案、孫家渡搶劫殺人案的情況以及在中巴車上挺身而出的事跡整理個綜合材料，為我請功，全所民警都無異議通過。

報功材料交上去了，我總是盼望著它能早點批下來，好掛上那金光閃閃的獎?wù)伦尭改缚纯础?/p>

一天在縣局辦事，忍耐不住，我偷偷問政工干事老項我的材料領(lǐng)導(dǎo)批了嗎？他說早報了，你去找找領(lǐng)導(dǎo)要求早點開會研究呀。要我為立功的事去求領(lǐng)導(dǎo)無論如何也不妥呀。領(lǐng)導(dǎo)忙，等等吧。

五個多月后，我的三等功批下來了。當我來到政工科領(lǐng)取證書和獎?wù)聲r，欣喜萬分。幾個老同志笑著說：“你看，我們搞了一輩子公安工作都得不到，你參加工作兩年就得到了，前途無量呀?！蔽抑浪麄兪窃陂_玩笑，忙恭恭敬敬地說：“哪里哪里，運氣好運氣好，請多關(guān)照?！?/p>

老項偷偷跟我出來，問道：“你找了領(lǐng)導(dǎo)沒有？”我說：“沒有，干嗎一定要找？”他壓低聲音：“三等功由地區(qū)公安處批，二等功要省廳批。據(jù)說縣局黨委會上有人提出報三等功，還有人提出報二等功。最后局里向地區(qū)請示報的是三等還是二等我就不好問了。我們私下說，像你破的長途客車搶劫案、孫家渡搶劫殺人案，都是久偵未破的疑難案件。車上見義勇為保護了群眾，樹立了民警的良好形象，弘揚了社會正氣。這三件哪件都可以批個三等功，湊在一起批個二等功完全可以。你要知道，二等功比三等功強得多，可以加工資、可以提前晉升警銜，小孩以后升學(xué)等還能享受一定的照顧?？傊@么多的事跡才評個三等功，你是吃虧了……”

老項的一番話就像當頭給了我一瓢冷水，讓我渾身打了個激靈。難道真的是我沒有去找領(lǐng)導(dǎo)溝通？難道真的是我麻痹大意了？

走出縣局大樓遇到袁軍等幾個派出所上來的同事，他們紛紛祝賀。袁軍說：“文景，我們都是從鄉(xiāng)下上來的，沒地方吃飯，你請客吧?！比绻麤]有這個插曲當然要高高興興地請客，此時我卻只感到哭笑不得，毫無心情，加上想早點回家到父母面前炫耀炫耀，便哼哼說有事。袁軍罵道：“這家伙立了功還玩深沉?！蔽覠o言以對，騎上所里那輛摩托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