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褐菇眼含熱淚，目送小熊遠去，沒一會兒，卻瞅見天邊一個小黑點越變越大，原來是小熊又顛顛的跑回來了。

小褐菇驚疑不定，以為是小熊反悔了，正想著怎么勸它，卻見小熊徑自繞過自己，直奔還在呼呼大睡的大紅蘑菇去了。

小褐菇一頭霧水地呆望著小熊。

只見它躡手躡腳溜到大蘑菇身邊，輕輕踮起腳尖，兩只熊掌捧住大蘑菇殘留的半個菌蓋，閃電般用力一掰，咔嚓，大蘑菇又失去了它的一小半菌蓋。

小褐菇聽見聲音，不禁打了個冷戰。

大紅蘑菇還迷迷糊糊的，直到看見小熊的戰利品，才猛的清醒過來。

“哎呀——“它大喊起來，方圓十里都能聽到雷鳴般的吼聲，“造孽啊——“，誰能想到一只蘑菇，竟有如此大的嗓門和如此渾厚的內力呢。

可憐的刺豚鼠自從啃了一口毒蘑菇，從下午一直昏睡到清晨，此刻終于被大蘑菇的嗓門震醒，哆哆嗦嗦從草叢里翻起來，一頭扎進灌木叢里跑掉了。

忙著逃跑的還有做了壞事的小熊，它舉著熊掌里的蘑菇，對小褐菇喊道:“借來防身，你替我道歉吧!“

說完，它就跑沒影了，徒留一絲余音，回響在空蕩蕩的樹林里。

“誒，它喊你替它道歉呢，不過我不會接受的，等它回來......“大蘑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小熊逃跑的方向吼道:“看那塊蘑菇最后吃到你嘴里!“

詛咒完小熊，心里舒服了一些，大紅蘑菇接著跟小褐菇說話“等它回來我才收拾它。“

“等它回來，我們都不知道在不在了。“

小褐菇的身體越來越虛弱，連和大紅蘑菇斗法的心情都沒有了。

“哦，你是說一兩個月后的那場大洪水呀。我的菌絲旺著呢，肯定能挺過去，你就不一樣了，你們這一菌早就衰敗的不成樣子，唉，洪水快點來吧，把你們都淹死，好給我騰位置。“

小褐菇沒有反駁大紅蘑菇，若是往常，它肯定會把大蘑菇罵得鼻歪臉斜，可現在，它已經沒有吵架的力氣了，更何況，大蘑菇說的都是事實。

那場洪水，就是小褐菇催促小熊離開的原因。候鳥帶來了洪災的消息，它說“從它飛來的地方，陸地都變成了汪洋，云雨很快就會覆蓋這里的天空，森林又處在洼地上，一切都會被淹沒。“

其實早在五年前，小褐菇就經歷過一場洪水，那時候它還年輕，憑著頑強的生命力挺過了那場浩劫。

它知道，現在的情況幾乎和五年前一模一樣，一樣的無休止的雨水，一樣的候鳥的消息，一樣的潮濕，一樣的風。

可它不能用這個理由勸小熊離開，它那么固執，那么懶惰，不到大禍臨頭，沒有確實的證據，它不會挪開腳步的。

更何況，小褐菇想到這，心頭一暖，它知道，小熊絕不會把自己扔下不管，它會傻乎乎地護在自己身前，再害怕也不會退縮。

就像對付那只小鹿一樣，明明差了那么多......

正因為如此，小褐菇才要把小熊騙出森林。往北走是安全的，等它回來，洪水會退卻，只是自己也不在了。

小熊會抱著被沖毀的窩棚黯然神傷嗎?可惜自己再也不能守在它身邊，安慰它了，如果可以，小褐菇想保全小熊的窩棚，但它做不到。

如果小熊留在森林，洪水滔天，它根本來不及逃出去，要么被洪水沖走，要么掛在樹杈上，餓的奄奄一息。

所以，小褐菇寧愿扯斷菌絲，放棄自己殘留不多的壽命，編一個旅行的謊言，換小熊相對的平安。

沒關系，反正它已經在森林里生活好多年了，畢竟大部分真菌的壽命都是有限的，這幾年它尤其察覺到自己的菌絲萎縮地厲害，恐怕明年再也探不出頭來，再也聞不見雨后的松葉香氣，再也聽不到鳥兒的婉轉啼鳴。

然而，這一切加起來，都不如失去小熊的陪伴令它傷心。

見到小熊前，它只是作為一株真菌而活著，見到小熊后，它才真正像條鮮活的生命一樣，為活著而喜悅。

它不再是別人眼里的食物或者是擺設或者是障礙，它終于成為別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它與小熊，分享喜怒哀樂，交換呼吸，連接著脈搏。它終于，從別人那里，也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也得到活著的價值。

而現在，它即將失去這一切了。

它再也等不到小熊回家了，等不到那頭沐浴著陽光，拖著松子，笨笨的，憨憨的，卻愛它的熊了。

小褐菇的眼里閃起淚光，它希望自己還能生活在小熊的回憶里，卻不希望小熊有一絲一毫的難過。

小熊應該是無憂無慮的，當它想起自己，也應該感到幸福，而不是悲傷。

“你怎么不說話，哎，說話呀！“

小褐菇把眼里的淚水憋回去，抖擻精神，罵道:“占便宜怎么也輪不著你，你只有被占便宜的分!“

“那你也快完蛋了。“

小褐菇沒有聽見大紅蘑菇的回話，它只是望著小熊離開的方向出神，翠綠的青苔蓬松茂盛，參天古木郁郁蒼蒼，再往上是陰沉沉的天，濃厚的烏云占據它的全部視線，一顆露水順著褐色的菌蓋滾落，掉到青苔里，摔成水霧。

大紅蘑菇還是喋喋不休，小熊氣喘吁吁地爬過一顆小石子，小鹿回到安全的巢穴，走出森林，規整的農田大片延展開來，等待遠方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