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面，七羽星舟的船員們已經開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只是刻意壓低了聲音，更不可能玩牌九、葉子戲等等喧鬧的博戲，以免打擾到了院子里的那一位“貴客”。

船長以身作則，守上半夜，與另外幾位水手、砲手仍留在七羽星舟之上，說是執行任務其實遵循守規，以防萬一。等到大副與船員們吃好喝好了，自然會幫他帶回一些留好的酒食，然后再分派值守下半夜的人手。反正路小為看起來今晚確實如同他自己所說，多半是不會啟程前去報到的了。

院子里一聲“拍案驚奇”的悶響傳來的時候，船長正提著氣死風燈在星舟各處巡視。他回頭看了一眼院子的方向，突然咕噥了一句：“那些傳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夜長夢多啊......只希望一切順利！”

船長話音未落，通往院子的那一條石板路的遠端就出現了一根熊熊的火把，在月黑風高的夜里尤其顯眼。那火把從豆大轉眼之間就變成了拳頭大小，可見來者的速度頗快！

船長臨行前被叮囑過，知道這一座院子四周并非可以讓人如入無人之境的區域，四下看了看，見到暗中警戒的人等沒有對這“明火執仗”的人有任何反應，便索性靜觀其變。

而那些酒酣耳熱的船員們篝火堆的位置有意無意的正處在進出院子的唯一一條石板路邊上，此時自然也察覺到了異常，紛紛起身順著燈火、響聲、腳步的方向看去。

此時，那一根呼呼作響的火把已經距離院子大門不過是十數丈，來者的樣貌身形都已經看得清楚了。

那是一位女性的化人。

化人，歸化之人，其實就是民間俚語所稱的“雜種”，是天狩族群為主體的人族與其他種族聯姻的“產物”。神族最常用的強強聯手的方式就是“聯姻”，所出現的后裔仍然是帶有明顯種族天賦的神族。但是，化人是這種聯姻當中極為特殊的例子，化人其樣貌體型大致有七八成仍然是人族，并且其種族天賦隱化甚至退化。化人，是人族與神族治下其他種族融合、共存的一種階段性的產物，確保雙方種族接壤的區域產生的是并集、交集，而不是差集，更不是矛盾。

其實，化人再繁衍數代之后，其后裔便會與其他人族并沒有什么區別。這些后裔當中，除非有人初醒為星君，才會有一定的機率出現返祖的現象，出現并激活非人族先祖的種族天賦。

來者擁有人族少見的颯爽英姿，劍眉，丹鳳眼，除了頭上一對小巧的牛角之外，或許也只能從她背后那一面幾乎是夸父族人標志性的赤黑色玄鐵圓盾大致可以推斷出多半是有夸父血統。看她那仍顯有些青澀的面容，年紀似乎不大，也就是雙十年華上下的少女。

船員們紛紛回頭看向船長的方向，后者仍然是靜觀其變，并沒有發出任何具體的指令。

就在這一遲疑的片刻，那一位夸父化人已經從船員們面前呼嘯而過，居然將眾人的下擺、衣襟都帶起了獵獵作響的效果來！

“路小為，你給老娘滾出來！”少女似乎知道院子里的古怪，收腳站定在大門口之后，叉著腰深吸了一口氣便喊了一嗓子。

唉！

一聲幽怨的嘆息從門后傳出來。

路小為從門邊探出頭來，哭笑不得的說道：“牛小妞，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什么時候成了我的娘親啊？”

“指腹為婚，是陋習！早就應當廢除。”牛小妞不計牛角也比路小為幾乎要高一個頭，居高臨下伸手道：“船契拿來！還好我在星廟也有眼線，不然就被你跑了！”

“除了慕星云神仆，你還有什么眼線嘛......岳父，那個.......”路小為被牛小妞剜了一眼，便只好改口道：“伯父、伯母前往瀚海尋找蟠桃，臨行前將順風船行過戶給了先父。而且，那一艘八羽艦，是后來‘那一次’，星殿為了表彰與順風船隊與星盜英勇作戰這才賜給順風船行的，船主是我......”

“七羽星舟進不了瀚海！”牛小妞說道：“我好不容易才請到了這么一個砲手，過些時候再招募一些船員就可以啟程了。”

“那一艘八羽星艦上裝載著的可是一座多軌紋炮，只有一個砲手恐怕無法實現輪換啊！”路小為看了看那些沖著自己擠眉弄眼的船員們，作了一個求饒的手勢，才算是將他們勸回了篝火邊上，這才繼續說道：“而且，八羽艦至少需要上百名經驗豐富的船員，你從哪里找這么多的船員？更何況還有提前給船員發放的安家費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啊！最關鍵的還是需要一只拘魂妖獸來領航。我說的這些，你，都有了么？”

“我，是沒有你說的這些。”牛小妞理直氣壯的指了指路小為的鼻尖，又說道：“可是，你都有啊！叔父的那一只拘魂妖獸平日里就掛在屋梁一端的鉤子紋器之上，那個鉤子就是拘魂妖獸的‘床’。你建這個巨石陣的原因至少有一半是為了保護這一只拘魂妖獸，好等到你有朝一日可以正式接管那一艘八羽艦，我沒說錯吧？有拘魂妖獸在，星舟才永遠不會迷航。”

“還有......”牛小妞對欲言又止的路小為作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又說道：“你，當初可是當著我阿爸阿媽還有叔父的面，說了要照顧好我的！現在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你剛才說指腹為婚是陋習，現在又說要照顧你......”路小為苦笑。

“這兩者之間并不矛盾。你別岔開話題，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就要算數！”牛小妞上下打量了一下路小為，比劃了一下路小為的身高，然后又補充道：“唔，以你的現在的身高......至少要兌現一半！”

“我之前給了你那么多次星石，估計已經兌現了‘一半’了吧？”路小為咕噥了一句，解下自己腰間的方形佩囊，遞給牛小妞，說道：“這里面是我最后的一點積蓄了。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多半都是待在巡邊艦隊的軍港營地之中。你可不要像現在這樣直來直去，須知沖擊軍營可是重罪，可以先斬后奏！”

哼哼！

牛小妞接過佩囊，掂了兩下，非常熟練的解開封口的繩結往里面看了兩眼，發出一聲無可無不可的鼻音來，就準備轉身離開了。

“等一等！”路小為叫住了牛小妞，又說道：“想要聘請到好的砲手，應該在獸潮之前，而不是在獸潮之后甚至是遠征結束之后。砲手這種燒錢的職業，尤其是優秀的砲手，不是你每次從我這里拿走一兩百星石就可以請到的。”

“這些我都知道。”牛小妞大大咧咧的說道：“其實，我拿走的星石是用于博彩下注的。”

“博彩？你瘋了？！”路小為目瞪口呆。

如果說星殿如同自我標榜的是讓所有世人沐浴在神的光輝之中，那么博彩的世界則可以視為是其中一處光輝照射不到的陰暗。

星殿高高在上，可以說是星落大陸萬族名義上的共主。

只是各大小部洲對于星殿多多少少有些聽調不聽宣的意思。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星殿只看重“祀”與“戎”這兩件大事：戎，獸潮來襲之時由星殿統籌各大小部洲迎擊獸潮，至于之后的遠征卻并無興趣過分參與其中，對大小部洲之間的戰爭也只是壁上觀；祀，祭祀祝咒之事，平日里星廟基本上已經包辦了各大小部洲的相關事宜，需要星殿出面操辦的事情已經代表了極高的規格。

因此，星殿體系之外的星君族群便接管了陰暗之處。也不能完全說那陰暗之處便是法外之地，以星君族群為主體的這些組織、團體，早已經形成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準則，有各自的仲裁甚至審判機制。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是困敦大陸星殿初建成時一位人族的白衣祭司對其他祭司進行奉勸的兩句碑文，那一尊巨石材質的高大石像一直矗立在困敦星殿雄偉的大殿門口處，碑文就在石像的左右腳背之上，供人瞻仰。

碑文大意是在星廟、星殿的祭司雖然高高在上，也應當要為萬族民眾操心；即便是遠至蠻荒的大江大湖傳教的神仆也要牢記自己代表星君族群而去教化萬族。

只可惜后來有異族的祭司斷章取義，特意將“廟堂”與“江湖”對立了下來，分別代表星殿正統的星君族群以及蠻荒之地的星君族群。于是，那些星殿光輝照耀不到的陰暗之地，便也順理成章的成了為“江湖”。

“牛小妞，拿回來！”路小為急了，直接就探手要將佩囊搶回來，連聲道：“蒙學館的學童都知道，十賭九輸！早知道你拿去混江湖，去買博彩，我是不會拿星石給你去敗家的！”

“十五萬石！”牛小妞將佩囊收在背后，若無其事的說出了一個數字。

路小為的手即便不需要繞過牛小妞的腰身多半也夠不著那佩囊了，僵在半路，莫名其妙，問道：“什么十五萬石？我要是有十五萬石，早就給你買一艘八羽艦，免得你隔三差五的過來劫貧濟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