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琴秋傳(桐鄉歷史文化叢書)
- 鐘桂松
- 5008字
- 2021-04-13 15:45:22
二、女兒誕生在莫斯科中山大學
1925年3月12日,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先生在北京去世。共產國際和蘇聯為了加強對中國革命的支持,決定在莫斯科創辦一所全新的大學,以培養懂得革命理論,從事革命政治工作的干部。這所大學就以剛剛去世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的名字命名,以示紀念。1925年10月7日,蘇聯顧問鮑羅廷在廣州正式宣布莫斯科中山大學成立,組建莫斯科中山大學招生委員會,考試分報名、筆試、面試等,國共兩黨都作了準備,推薦人員參加考試。鮑羅廷還推薦30名國民黨要員的子女免試入學,如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馮玉祥的兒子馮洪國、女兒馮弗能,于右任的女兒于芝秀等。當時在上海選拔的負責人是侯紹裘和姜長林。其實,許多共產黨員去莫斯科中山大學都是黨組織推薦的,據姜長林回憶,當時招生工作中的一些問題,要向中共江浙區委報告。這說明莫斯科中山大學的招生,實際上中共黨組織是有安排的。顯然,像張琴秋和丈夫沈澤民這些青年政治才俊,是莫斯科中山大學招生的首選人選,這是沒有疑問的。況且考試這一選拔方式對于張琴秋來說,同樣是沒有問題的。
當時去莫斯科的準備時間非常緊張。張琴秋和沈澤民得知將赴莫斯科學習的消息后都非常興奮。到莫斯科,到蘇聯,在那一代的革命家心里,是到十月革命的故鄉,是到革命的圣地。所以每一個年輕革命家都躊躇滿志、豪情滿懷。10月15日,是1925年的中秋節,經過五卅運動的血雨腥風的考驗之后,同志們都為即將赴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的年輕人感到高興!中共中央宣傳部舉行乙丑年中秋節宴會,喜迎中秋,歡送張琴秋等赴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沈澤民也參加了中宣部的宴會。當年在中宣部工作的鄭超麟回憶說:“五卅運動過后,快近中秋節,中央宣傳部為了配合工作,從哈同路民厚里遷移到閘北福生路來。民厚里借租別人的房子,福生路則是獨家居住。中秋節晚飯,我們請了沈澤民、張琴秋夫婦來過節,喝了酒,吃了飯,還有余興。向警予念一首李后主詞,‘無言獨上西樓……。’彭述之跳高加索舞,當時他剛從寶隆醫院出來不久。張琴秋唱《可憐的秋香》,沈雁冰沒有來。他們兄弟此時不是住在一起,澤民住在成都路福煦路口。”作為當事人之一,鄭超麟的回憶應該是可信的。但是,這次宴會應該不僅僅是請吃飯歡度中秋節,而是帶有歡送意味的。因為在這次宴會上,不光唱歌歡送,而且沈澤民和張琴秋都在宴會上作了發言,講了五卅運動對自己的教育意義等。
那么,張琴秋是哪一天出發的?沈澤民是哪一天出發的?各種傳記和相關史料,都沒有確切的說法。大部分著作都說沈澤民是1926年春天隨劉少奇率領的中國職工代表團去莫斯科參加國際職工大會時去蘇聯的,這是源自茅盾回憶錄的說法,為不少傳記作者所引用。筆者在研究沈澤民時,曾經對此專門搜集一些史料,對沈澤民夫婦離開上海赴莫斯科中山大學的時間進行梳理,發現沈澤民夫婦雖然是先后進的中山大學,但是在上海出發時,并不是同一天。張琴秋是第一批赴蘇的,是1925年10月25日出發的;而沈澤民是10月28日出發的。也就是說,張琴秋是在中宣部的中秋節歡送會之后10天出發的。沈澤民10月27日還在參加濟難會代表大會,并且在會上作演講;28日,作為李立三的翻譯,隨李立三一起去莫斯科的。李立三是去出席共產國際第六次執委擴大會議。與李立三一起去的,還有蔡和森、向警予、李一純。但是,李立三他們和第二批赴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學生,是坐同一艘輪船出發的,所以許多回憶錄以及史料將沈澤民赴蘇聯的時間弄錯。第二批去蘇聯的學生,大約有六七十人,其中有張聞天、王稼祥、吳亮平、王明、董亦湘、楊放之等等。主要是來自上海、江蘇、安徽、湖北、湖南等地。據張聞天回憶:在上船臨行前,“黨中央指定一個領導小組,成員是俞秀松、董亦湘、沈澤民。”
與沈澤民一起出發的俞秀松在1926年8月2日寫給父母的家信中說:“我是去年10月28日上海啟程,11月23日到達莫斯科。”
另外,關于沈澤民不是1926年春天去蘇聯的一個有力證據,是沈澤民到達莫斯科以后給茅盾夫婦寫的一封信,這封信以《莫斯科通信》的名義,發表在1925年12月27日的《文學周報》第205期上。其中講到從海參崴到莫斯科走了16天。這個時間,與俞秀松家信中提到的時間是一致的。
張琴秋是10月25日出發的。張琴秋在五卅運動前后的表現,為黨中央所認可。中共中央總書記陳獨秀在1925年10月28日專門給中共莫斯科區委寫了一封絕密信:
中共莫斯科區委:
派去24名中國共產黨黨員,67名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團員和12名中國共產黨黨員兼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團員,共計103人到中山大學學習。他們到達莫斯科后應加入區委。
旅行期間,中央指定以下同志為領導人:俞秀松同志(臨時委員會書記)、胡彥彬同志、劉銘勛同志、朱務善同志和張琴秋同志。
這些同志將在中山大學學習,同你們編在一個區委。中山大學要成立支部。
我們指定下列同志為中山大學學生中的領導人:
俞秀松、張琴秋、朱務善、劉銘勛、陶淮、董亦湘、李沛澤、鄭子瑜共計8人。你們還要指定兩人,所以共計10人,他們將領導學生工作。
中共中央總書記 陳(獨秀)
這份絕密信件是陳獨秀寫給中共莫斯科區委的。當時赴莫斯科中山大學的人是無法看到的。里面沒有提到沈澤民,估計因為沈澤民是另有任務,不在這些學生中間,所以陳獨秀沒有提及。當然這是筆者的猜想。但是張琴秋已進入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視野,已經可以賦予領導責任了,這是不爭的事實。可見這兩年張琴秋在革命的大風大浪中的進步。
出國之前,張琴秋已經有了和沈澤民的愛情結晶。
中山大學位于莫斯科市區沃爾洪卡大街16號。校舍是一棟四層樓的建筑,樓前有一片森林,一到夏天,綠樹成蔭,是學生散步休息讀書的好去處,樓的左邊是排球場,右邊是籃球場。據說整個樓體量很大,樓內有一百多個房間,餐廳在一樓,圖書館、教室、辦公室、教研室分別在樓上。所以,在當時,中山大學的建筑設施、學校規模也算得上是現代化的學校了。不遠處是莫斯科大教堂,位于莫斯科河邊上的這個大教堂金碧輝煌,六個大圓頂,古樸壯麗,大教堂前有一片開闊的廣場。中山大學開辦以后,這里常常成為中山大學學生活動的操場。筆者2006年7月30日去莫斯科中山大學尋訪時,發現這個大教堂是新修的,經了解,當年的大教堂在20世紀30年代毀掉了,現在的大教堂是葉利欽時代按照原貌新修的。中山大學的校舍還在,學校前面的森林還在,而且跟有關中山大學回憶材料介紹的一樣,中山大學離克里姆林宮很近,所以一些人的回憶中常常說到,在中山大學能夠聽到克里姆林宮大鐘渾厚的鐘聲。

莫斯科中山大學大門
張琴秋是第一批到中山大學學習的學生之一。之后,陸續有來自國內的學生報到。新生報到以后,中山大學按照學生的個子高低來編號,據說學生中個子最小的李培之排在第一號。學生證編號也以此排隊。張琴秋的學生證編號是18號。沈澤民后來進入學校,編號是181號。新生入學,都由學校工作人員和中山大學的教員找新生談一次話,伍修權回憶說:“我們進學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由學校工作人員和教員同我們每一個人談話,問各自的姓名、籍貫、家庭成分、文化程度、學歷和經歷,讀過什么書,參加過什么革命活動等等。同時請裁縫專為我們每個人做西裝、大衣和皮鞋等等,然后開始編班,發學生證。”
伍修權的編號是73號。烏蘭夫的編號是51號。1927年10月去中山大學的毛齊華編號是743號。據說,當時蘇聯的經濟條件還不是很好,但是對中國去的這些年輕學生的生活十分照顧,中山大學新生入學以后,學校就給每個新生發一套西裝,一件外套,一雙皮鞋,此外還有鐘、浴衣、手帕、襯衫、梳子、鞋油、肥皂、牙刷以及其他日用必需品。莫斯科的冬天寒冷異常,學校給每個學生發很厚的大衣、暖帽、雪靴、雨鞋。夏天,學校發涼鞋。不僅如此,學校每月還發給學生一些津貼,讓學生用來買書和當零用。學校的伙食也是非常好,“最早來的學生起初每天五餐,他們既不習慣一日五餐,也覺得這樣太浪費,便請求學校取消了下午的點心和夜餐。即使改成了一日三餐,但每天的質量和數量還是很高。每天早餐必有雞蛋、面包、黃油、牛奶、香腸、紅茶,偶爾還有魚子醬。為了讓中國學生吃得習慣,學校特意雇來了中國廚師,于是學生可以隨意挑選吃俄國飯菜或吃中國菜。校方還曾專門派人到蘇聯遠東采購海參、香菇等名貴食品,為學生改善伙食。”
與張琴秋一起到莫斯科中山大學的蔣經國回憶說:“每個學生有一本飯票,每月發一本,每人可用飯票到發飯處領飯。飯菜并無優劣之分,完全一律。”
在住宿方面,莫斯科中山大學也考慮得非常周到。第一期的學生基本上住在中山大學這座樓內,他們住集體宿舍,每間數人,宿舍里的一切全部由學校提供,如毛毯、枕頭、被單等。當學校發現中山大學的學生有六對男女學生已經結婚以后,便在附近為已經結婚的學生租了一棟宿舍,還替這些學生發電車月票。后來,張琴秋和沈澤民就住在這個公寓樓里。
張琴秋和中山大學所有的學生一樣,報到以后,也起了一個俄羅斯的名字“安娜·格拉西莫娃”。沈澤民的同學張聞天此時也進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他也有一個俄羅斯的名字“伊凡·尼古拉耶維奇”,姓“伊斯美洛夫”。后來張聞天的筆名“洛甫”,就是從這里諧音出來的。但是,這些中山大學學生的俄國名字,后來很少使用。張琴秋回國后偶爾用“安娜”這個名字。
張琴秋進中山大學時,蘇聯方面已經給這個學校從組織到教學,作了大量的準備,委任了校長拉狄克,副校長米夫等。學校設立秘書處、教務處、總務處三個機構,還有學生公社(學生會)。學制二年。主要課程有: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主要學習卡爾·考茨基的《馬克思的經濟學說》等;歷史,其中分社會形態發展史、中國革命運動史、俄國革命運動史、東方革命運動史和西方革命運動史等五種專業課。據說當時校長拉狄克親自為這些學生講中國革命運動史,學校甚至還邀請了80多歲的巴黎公社的老社員為這些中國學生講巴黎公社的經驗,為他當翻譯的是從法國來中山大學學習的任卓先;世界經濟地理;另外還有必修課是列寧主義,教材是斯大林的《論列寧主義基礎》。此外還有俄語課,軍事課等。這些課程對中國學生來說十分新鮮,所以中山大學的學生的學習都非常用功。
當時,張琴秋剛剛進校,一切還十分新鮮和興奮。丈夫沈澤民隨李立三代表團也到了莫斯科,剛剛到達莫斯科的沈澤民從中山大學的招待員那里得到一張戲票,然后去劇院看演出。沈澤民得知一個月沒有見到的張琴秋今天晚上也去看演出,非常高興。果然在劇場見到張琴秋,兩人都非常激動和高興。沈澤民第二天在給兄嫂寫信時,其中寫道:“雁冰、德沚:經過了二十多天的旅行,我們昨天晚上到了莫斯科了。……我于中山大學招待員處得一戲券,下車后,待旅館事弄妥貼后,即往看戲。因知琴秋等都在看戲也,至而果在,相見大喜。兩俄人見狀,以為遠別相遇,亦微笑以示同情。”親人在異國他鄉相逢,字里行間,洋溢著沈澤民、張琴秋夫婦倆滿滿的幸福!
中山大學第一批學生開始上課是在1925年12月中旬,但是開學典禮卻于1926年1月在莫斯科工會大廈舉行,當時已被解除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職務,但還是聯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員的托洛茨基主持開學典禮。大廳披上盛裝,列寧和孫中山的像分別掛在大廳兩側墻上,上面是兩國的國旗。聯共(布)中央和共產國際的代表都出席儀式并致辭,托洛茨基在演說中指出中國革命的重大意義,希望蘇聯人民對中國學生表示友好和團結,要求“從現在起,任何一個俄國人,不論他是一個同志或者一個公民,他如果用輕蔑的態度來對待中國學生,見面時雙肩一聳,那他就不配當俄國共產黨人或者俄羅斯公民。”開學典禮開得非常隆重和熱烈,讓這些年輕的革命家熱血沸騰!開學典禮以后,張琴秋投入緊張的學習中去了。
開學后,身懷六甲的張琴秋以頑強的毅力堅持學習,好在沈澤民此時在莫斯科參加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第六次擴大會議,這個會議是在1926年2月17日至3月15日在莫斯科召開的。所以,兩人有機會、時間可以相互照顧。1926年5月,張琴秋在莫斯科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孩,這是沈澤民和張琴秋的愛情結晶。夫婦倆取英語中的讀音“瑪婭”,用俄文給自己的女兒取名“格拉西莫娃·瑪婭”。英語中“may”常被人視為最快樂、最幸福、最精彩的時期。然而,女兒的來到,讓剛剛入學不久的張琴秋有些措手不及,她和沈澤民都是視革命為生命的人,況且現在還要讀書,還要學習俄語。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張琴秋和沈澤民商量之后,決定張琴秋暫時休學,自己帶孩子。所以,22歲的張琴秋在中山大學開始了她比別人更加艱苦的學習生活。異國他鄉,孩子、家庭、學校、學習功課等,都壓在這位從江南水鄉來的姑娘身上,考驗著張琴秋這位年輕的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