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絕沫宮后，才會發現，此宮殿不同于皇宮宮殿之處。此宮殿大殿寬敞，可容納數千人，內里中空，露天可見夜幕。有回廊繞大殿一周，每隔一段距離就便有道門，而順著樓梯向上便又是一層回廊。每層回廊之上都有人來去匆匆，他們有的手握長劍，有的逗著鴿子玩，亦有抱著畫本子坐在回廊闌干上細細品味的。若要真正來分人，那便只有面色急的和悠閑的。

在這樣的層層回廊上越往上走，人便越少，最頂上的那層便是藏書閣了。

說是藏書閣，卻其實連扇門連個單獨的房間也沒有。從樓梯上一上來，就便能看見一排烏泱泱的書架整齊擺放，順著回廊繞殿一周，在這一周之外又是一周，直至靠墻，而書架之間的間距也慢慢擴大。

此藏書閣所收藏之物不只限于文學書籍，在這枍煊大陸上的各類孤本武功秘籍也都有涵蓋。

楚逸汐一踏上此層回廊，便徑直朝一處走去，而流云流雨等人皆被她散去處理宮中事務了。

若是不出意外，師傅估計只會在武功典籍區。

嗯......果真如此。

楚逸汐步履一頓，滿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看著那在武功典籍區，抱著一本古籍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靠著書架專心閱讀的中年男子。

這男子身著一襲黑衣，低調暗沉，眉眼俊朗犀利間，除了略帶一絲歲月滄桑后滿是專注之色。

“師傅......”楚逸汐走近輕聲喚道。

男子頭都沒有抬，甚至因為不太舒服而換了個坐姿。

楚逸汐嘴角微抽，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又道：“師傅？”

坐在地上的人還是沒什么反應。

楚逸汐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她這師傅，什么都好，就是一看武功秘籍就跟入定了一樣，自動屏蔽任何事。

想了想，楚逸汐干脆也從書架上抽了本書下來，一屁股坐在男子對面，也看起了書來。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楚逸汐甚至看書看得睡了過去。待到那男子終于從書中脫離出來抬起頭時，看見的便是一個俊美無儔的白衣公子哥靠在書架上睡著了的場景。

他有些出神地望著楚逸汐，可那眼神卻又像是，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似是感受到了那股視線，楚逸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見到男子正盯著看，不由得一個激靈立馬清醒了過來。

“師傅。”

“嗯。”易凌輕輕應道，“等多久了？”

楚逸汐撓撓頭，“不知道，不過徒兒估計少說得有一個時辰了。”

易凌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下回你直接叫我就是，無需如此等待。”

“那也得師傅你能叫的回神才行啊......”楚逸汐小聲嘀咕道。

“你說什么？”易凌挑眉。

“沒！沒什么！”楚逸汐抬手摸發間，表情一瞬變成燦爛的笑容。其變臉程度，比花影還要猶勝幾分。

果然不愧是當宮主的。

“說吧，你這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突然回絕沫宮來找我，有什么事？”易凌合上手中古籍。

楚逸汐一聽頓時來興趣了，手腳并用地爬到易凌身邊坐下。

“你好歹還是個姑娘，能不能注意點形象？”易凌見她這樣有些哭笑不得。

“嘿嘿！”楚逸汐興奮道：“這不是在師傅面前嗎？有什么形象好注意的？形象這種東西，那都是給外人看的！”

聽見楚逸汐這番話，易凌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深了幾分，可心下卻是泛著微微苦澀。

“你這丫頭，就是嘴甜！快說吧，有什么事？”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問師傅一些事而已。”楚逸汐面上的笑容漸漸沉寂下來。

“師傅，”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易凌心下一驚，他猛地偏頭去看楚逸汐，便見對方已是一臉冷酷地看著自己了。

“不是早就說過嗎？為師不過一江湖草莽罷了。”易凌心下震驚，卻還是面上保持著鎮靜道。

“怎么？”易凌顰眉，“難不成你懷疑為師是故意接近你的嗎？”

楚逸汐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冷酷的開口道：“倒也不是懷疑師傅接近我的目的，只是，這尋常的江湖草莽，可沒有師傅的一身貴氣。”

易凌沉默了，他目光幽幽地看著楚逸汐，“你到底想說什么？”

楚逸汐嗤笑了一聲，朗朗聲音如玉珠滑落，卻也像是每個字都敲打在易凌心上。

“徒兒并非楚志遠將軍之女，不過是隨母親避難躲追殺才來了這沨云國，母親為護我周全才委身做楚志遠將軍的二夫人。依徒兒所見，我母親的真實身份只怕是有些......高貴。”

“不知道，師傅可認識我母親呢？”

楚逸汐目光斜斜地瞥向易凌。

易凌猶豫再三后還是躊躇著開口道：“有過......一些來往吧。”

“真的只是一些來往嗎？”

楚逸汐言辭突然變得犀利了起來，她目光化為刀劍，直視易凌，彷佛從他眼中直抵心臟。

“多年前，我為建絕沫宮，掩面出門置購人手，洛航、江天凌甚至洛顏等人皆不過我救下的乞丐難民或是奴隸，唯有師傅。”

楚逸汐有些感嘆，“師傅出現的真是湊巧極了，我掩面在茶樓中聽個書，回去路上便有人尾隨欲行不軌，師傅恰好便帶著重傷出現了，打敗那伙人后，又順其自然地在徒兒面前倒下，徒兒也只好將師傅帶回去療傷。”

“不得不說，師傅真是出現的極好呢，恰好便又解決了徒兒手中缺乏修煉功法缺乏高手的問題。”

“這時機真的實在是太巧了，巧到徒兒即便是知道你懷目的而來，卻也不得不將你留下。”

“......汐兒。”易凌有些艱難地開口，想讓她停下，但楚逸汐卻似沒聽見一般繼續說了下去。

“既然師傅您如此聰慧實力又這么高強，為何呢？為何不早些出現在我與母親的面前？若是早些，母親說不定也不會死了。”楚逸汐悲涼一笑，笑聲自胸腔里一聲又一聲的傳出。

“你說是嗎，師傅？又或者......”

“父親。”

易凌平靜的呼吸在此刻猛地凌亂急促了起來，他抬眼不敢置信地看著楚逸汐，“你......”

最后才又似艱難的從嘴里咬出了幾個字，“......怎會知曉？”

“這絕沫宮，固然是師傅您幫著我一手建立的，但說到底，這宮主還是我，要查些東西，自然也能避過師傅你的眼。”楚逸汐深深地嘆了口濁氣，彷佛要將這些年隱忍的困惑與苦澀都一口嘆出。她仰頭靠著書架，看著掛著無數夜明珠的穹頂，有什么東西，漸漸模糊了視線。

“這么說......你已經知道墨軒十多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了。”沉默良久，易凌才終于開口道。

“是啊，徒兒都知道了。閻門參與了叛亂事件，凌霄王凌鼎天妻女失蹤，待到叛亂平定后未過多久，凌霄王也消失不見了。四歲前的事我都不大記得了，只知道母親帶著我，顛沛流離，躲避仇家追殺。”

“不過聯想母親的姓氏，知曉墨軒此事后想必任誰也不會沒有懷疑吧？”楚逸汐淡淡一笑，“說來，師傅你和母親還真是天生一對，化名還都非得帶著自己姓氏。”

“咳咳。”凌鼎天不禁老臉一紅，有個聰明女兒就是不一樣。本來他是打算一直不與之相認告訴其真相的，就是怕楚逸汐會控制不住去找閻門報仇。但誰知道呢，女兒竟會如此聰慧，自己把事情都給查出來了。

不愧是......我跟雪兒的女兒。

待到壓下心中自豪情緒后，凌鼎天才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楚逸汐開口問道：“你......不怪為父嗎？”

“怪又有何用？再怎么怪，母親也回不來了。而且這些年，我早已想開了，那時候只怕師傅你也正在遭受追殺。”楚逸汐又重新看向凌鼎天，語氣輕松。

聽見這話，凌鼎天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就怕自己女兒不肯原諒自己。老實說，當年那時候他也確實在被閻門的人追殺著，實在是無暇分身去尋雪兒，只能不斷傳信給自己族里尋求幫忙。

可誰知，去信都如石沉大海......

而族里也......

想至此，凌鼎天心中不禁有些沉重了起來。

“你是何時查出此事的？”凌鼎天又問。

“大約也就數月之前吧，一來，只是還想再確認確認，托人去墨軒國帶回來凌霄王夫婦畫像。二來嘛，我再過半月就要去北郡了，到時不知還會有何風險，所以想先把爹認回來，怕以后沒有機會了。”

“你這傻孩子，說什么蠢話呢！”凌鼎天眉間一凜，一巴掌便扇上了楚逸汐后腦勺。扇完了才又后知后覺的心痛，咱這孩子是個姑娘啊。現在也不是教她練功的時候，可不能再對自家姑娘動手了。

然而楚逸汐卻是嘿嘿一笑，似是極為喜歡凌鼎天這恢復如平常的模樣，“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嘛！”

“話說，爹啊，我原來叫啥名啊？”楚逸汐揉了揉有些麻麻的后腦勺。

凌鼎天一愣，被這句突如其來的“爹”給擊中心臟，忍不住咧嘴傻笑。

這句話，他已經想聽很多年了。

“別笑了，再笑你額頭上可就有皺紋不帥了。”楚逸汐也跟著忍不住笑。

兩父女就這樣坐在地上對視著紛紛大笑，似是還想要比比笑聲大小一般，從而加上了內力擴散。

“這個月絕影閣的產業收入怎么少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大笑自殿頂處的回廊書架深處傳出，殿內不少人都忍不住抬頭去看。

流雨停住嘴里的話，看向頂層的藏書閣，嘴角微抽。

有時候，她的確是不能理解易師傅和小姐一些點。不過或許也因此，他倆才能成為師徒吧？

流雨搖搖頭，繼續低頭看手里賬本跟旁邊人的吩咐著。

殿內的人抬頭看了看之后，便也又繼續各干各的事了，似是習以為常了一般。

畢竟這宮主跟易師傅抽風不正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