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劍出峽

李白離開嘉州時，山月是“半輪秋”，到達夔州和巫山時已經是“積雪照空谷，悲風鳴森柯”（《自巴東舟行經瞿塘峽，登巫山最高峰，晚還題壁》）。也就是說，李白在清溪驛出發(fā)，從秋天一直走到冬天。一路上他每到一處，便恣意游覽。

李白在夔州和巫山等地停留的時間較久。在夔州，他游覽了三國時劉備托孤的白帝城。他一向對蜀國的丞相諸葛亮一心報國、鞠躬盡瘁的品格十分敬佩，并對劉備和諸葛亮風云際會、魚水融合的君臣際遇十分向往。他希望此次出川能夠找到以身報國的機會。李白后來在詩中說：“赤伏起頹運，臥龍得孔明。當其南陽時，隴畝躬自耕。魚水三顧合，風云四海生。武侯立岷蜀，壯志吞咸京。”（《讀諸葛武侯傳書懷，贈長安崔少府叔封昆季》）詩中表達了他從青少年時期就懷有的對諸葛亮的傾慕。在巫山，他曾登上巫山神女峰，去觀看這位名聞遐邇的巫山神女。巫山在今重慶市巫山縣，在城東十多里的長江北岸，那里挺立著天下著名的神女峰。傳說巫山神女是赤帝之女，名瑤姬，下凡人間，獨立在山峰上，為峽江的船只護航、耕云播雨，守護著一方土地。后來楚國的宋玉寫了《神女賦》和《高唐賦》，才把媱姬的形象塑造成了一個“朝云暮雨”自薦楚王的神女。李白對宋玉將瑤姬這樣美麗而善良的神女，描寫成一個自薦枕席的女子，心中十分不滿，于是寫下了這首反駁宋玉的詩：

瑤姬天帝女，精彩化朝云。

宛轉入夢宵，無心向楚君。

錦衾抱秋月，綺席空蘭芬。

茫昧竟誰測，虛傳宋玉文。

（《感興八首》其一）

詩中，李白將瑤姬這位天帝之女說成是可以身化朝云的美麗仙女，她雖然能出入人們的夢境，但卻無心向楚王這樣的昏君自薦衾枕，她只愿與秋月為伴，獨守蘭芬之身。宋玉為討楚襄王的歡心，在《高唐賦》中把神女說成是“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沉湎于楚王枕席之女。李白認為，這是茫昧之語，宋玉的文章描寫是不符合瑤姬神女形象的，他的這篇《神女賦》真是浪得虛名，不應流傳。

在離開巫山后，李白又乘船順著峽江前行。每遇勝景，便讓小船停下來，登岸游覽。在秭歸，他瞻仰了屈原祠，向這位與日月同輝的偉大詩人朝拜致敬，吟誦著“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詩句，久久不愿離去。他還游覽了黃牛峽的黃牛廟，那里供著大禹的神像。相傳大禹治水時，天上的土星化為神牛相助，以犄角抵開兩山，讓江流通過。此牛的身影就留在石壁上，船行三日，猶能看得見神牛之影，因此峽名為黃牛峽，建立黃牛廟以紀念。李白游覽過黃牛廟后，望著山上的黃牛影，吟誦著“朝發(fā)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的民謠，回到船上。

過了西陵峽的南津關，三峽已盡。船來到荊門（在今湖北宜昌西）一帶，此處南為荊門山，北為虎牙山，夾江而立。出了荊門，大江已經完全擺脫了峽谷的束縛，江流突然變寬，天地為之一闊。李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到心胸突然開闊起來。小船上，李白仰天而望，但見藍天上朵朵悠悠的白云，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又融在一起；一會兒像座座連綿起伏的山脈，一會兒又變成了一片瓊樓玉宇。那天邊的一輪月亮，在峨眉時還是半輪月，到這里已經是滿月了。再看看大江在江漢平原上就像是一匹去掉籠轡的野馬，汪洋恣肆，無拘無束地奔流著。兩岸的樹木，從江中的船上望去，就好像薺菜一樣的低矮。大平原無邊無際，連個山影也看不見。這里就是楚地，這里就是屈原和宋玉生活過、歌唱過的楚國。

一首詩在他的腦海中盤旋，這是他出三峽后所寫的第一首詩。遼闊無垠的楚天和平坦無際的楚地，給了他全新的感覺和感受：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云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

（《渡荊門送別》）

江漢大平原，一下子開闊了李白的視野。長江在未出峽前，在三峽中千折百回地逶迤前進，兩面都是陡峭的高山束縛著江水，真是陡峽急流，一瀉千里。但是到了宜昌的西陵峽口時，蜀江已盡，山川大開，大江已擺脫了峽江的束縛，在廣闊的平原上得到了空前的解放，恣情隨意地暢流著。山隨平野已盡，江入大荒而流。這等景象，是李白在蜀中所沒有見過的，一下子開闊了他的視野，真是到了一個新的天地！但他回首一路上送他出峽的故鄉(xiāng)之水蜀江，感到十分親切，仿佛是萬里迢迢前來送他行舟似的。再見了，三峽，再見了，我蜀中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