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仕長老聽后臉上浮出一絲尷尬,不曾想自己作為三大長老之首,竟在第一面就被新族長駁了面子,心中突起一絲憤懣卻礙于身在大庭廣眾之下,不但沒有發作還一改表情換上了那一臉堆笑,道:“是,族長。”
“沉冥洞在哪?”古甕予殊定了定指了指眾人身后的畢清道:“帶我去看看。”
“是,族長。”畢清行禮,彎腰指向身后的一座小峰道:“族長隨我來。”
“諸位都忙自己的去吧,與平日無異便可!”古甕予殊丟下這一句便走在了畢清前面。
沉冥洞離得并不遠,只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便站在了這座小峰的腳下。
古甕予殊看著眼前寬闊的洞口,微閃的睫毛蓋住了眼中灰黑,她動了動唇,良久才發出聲音:“這里便是沉冥洞?”
“是了。”畢清看了眼匾額上‘沉冥洞’三個大字,又看了眼一旁的女子,眼中滿是疑惑:她干嘛一副這個表情?
“這里,曾經……不叫這個名字。”古甕予殊垂著眸,看著腳下的稀松黃土,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抬起頭,淺笑著看向畢清,沒頭沒腦地問道:“你多大了?”
畢清有些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木木地回答:“十五……”
“十五歲……”古甕予殊低頭琢磨了片刻,淡淡地問道:“殺過生嗎?”
畢清一臉懵然之下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上,她猶豫了一下,低頭回答道:“不……不曾。”
“相信我,你會愛上這種感覺的。”古甕予殊露出貝齒,沖畢清森然一笑。
畢清肩頭一閃便開始細細微微地顫抖起來,打顫的牙齒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走吧,隨我進去感受世上最快樂的東西。”古甕予殊雙袖一甩,將兩臂緊緊貼在身后,咯咯笑著走入了幽暗的洞口。
畢清看著族長的背影,心中無限地升出汩汩涼意,她突然想起溫泉里她掐她喉嚨時的眼神,那是一種陰冷,一種嘗遍死亡的陰冷,她不敢向前,卻在再一次看到那種目光投來時猛然一驚,然后紅著眼眶乖乖地挪動了步子。
古甕予殊看到畢清沒有拒絕自己好意時心間一暖,會心地笑了笑,然后又抬起步子邁向更深的黑暗。
畢清哆哆嗦嗦跟在后面,眼淚在框里打轉卻不敢掉下一顆,唯恐驚擾了前方的修羅。
洞里先窄后寬,每隔幾丈就會有兩支蠟燭照亮,兩人一路聞著潮濕的腐臭味,順著昏暗的燈光進入了最深處,那里放置著若干鐵籠,偌大的牢籠卻只關了一個人。
那人一襲黑衣,一腿彎曲地靠在刺骨的鐵柱上,慘白的臉上一雙空洞的眼睛盯著籠頂,身下是一灘未干的血跡,伸直的那條腿三天前被生生折斷,為保他性命昨日又被人接上。
古甕予殊駐足看著籠中之人的慘相,嘴角那抹殘忍的笑也變得血腥起來,見那人一動不動,她握拳輕咳了一聲,幽幽笑道:“哎呦,這不是嚴武殿下么?怎么如今窩在這里,像條狗喔。”
她用最甜美的笑吐出最毒的信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將獵物給生吞活剝。
“阿殊……你來看我了。”嚴武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沖古甕予殊慘然一笑道:“阿殊,你今日穿得真好看。”
“阿殊!阿殊!阿殊!阿殊阿殊阿殊!誰允許你這樣叫我的?”聲音在洞里回蕩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古甕予殊廣袖下的拳頭攥地咯咯直響,她血紅的眸子染上仇恨,襯得她雪白的肌膚更加剔透。
“那叫什么?族長大人嗎?”嚴武雪白的唇微揚著,用自己僅剩的力氣發出最微弱的回擊。
平靜了片刻,古甕予殊也不接嚴武的話茬了,而是自顧自地笑道:“殿下,這一千年,你……過得不好吧?”
“不好。”嚴武輕咳一下,眸中失去些光澤暗暗自嘲道:“千人唾,萬人罵,神厭煩,呵……人憤恨,真是沒有一天好日子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古甕予殊狂笑著,一手按在了一旁戰栗著的畢清的肩膀上,一手指著嚴武對畢清說道:“你看啊,他自己都承認自己過得不好了!多好笑,啊?哈哈哈~”
畢清一動不動,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打轉的淚珠有幾次都差點掉落了下來。
“阿……族長大人,有怨氣你就朝我出,干嘛拉個沒見過世面的女娃娃過來。”嚴武看了畢清一眼,淡淡的說道。
“因為我喜歡她呀,我要將我覺得最快樂的事情當作見面禮送給她呀。”古甕予殊說著仔細盯著畢清,在看到一顆豆大的淚珠灑落時她略有些驚訝,又有些掃興,她抓起畢清的手臂,厲聲問道:“你不喜歡嗎?”
第一顆眼淚終于落下,其他淚水也接踵而至,任畢清再怎么克制也沒有用,最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低聲啜泣起來。
看見畢清的反應,古甕予殊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怒瞪起桃花眼,一把將畢清的下巴抬起來,咬著牙逼問道:“抬起頭來看著我,你不喜歡是嗎?你看著我!”
畢清閉著眼想逃避,下巴幾乎被捏碎一般,她咬著牙嗚咽,一行清淚順著太陽穴流至了鉗制著她下巴的指尖,那指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恐懼,漸漸松動了下來。
“你不喜歡……就該離我遠一些……”古甕予殊有些失落地收回了手,默默地盯著指尖的那處濕潤,她不再看畢清,低聲道:“叫霖仕換一個人伺候我,你走吧。”
畢清被嚇得不輕,聽見古甕予殊的話后收拾起恐懼慌亂逃走了。
“現在好了,就剩你我二人了,該好好敘敘舊了。”說著古甕予殊打開了籠門鉆了進去,索性籠子夠大,她立在里面,像看狗一樣看著嚴武。
“敘舊?敘什么舊?”嚴武皺起眉頭,苦笑道:“你與我之間的舊,你還認嗎?”
“認,當然得認了!”古甕予殊眨眨眼,淺笑道:“我不光認,我還要刻在骨子里,生生世世都帶著這份舊情,我要永遠記得你是怎么欺騙我的感情,怎樣踩著我凳上極頂,怎樣誆阿深入火獄,怎樣騙我喝下養魂丹,怎樣將我活生生封印起來的!”
“嚴武,我記得,你給我的每一絲每一縷我都記得。”她瘋狂地戰栗起來,用惡毒極致的口吻說:“我的殿下啊,你知道地獄里有多冷嗎?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害怕呢?嗯?你知道人到極致恐懼的時候會做什么嗎?你知道嗎?”
“你當時為什么不下來陪我?你就那么怕死嗎?”她依舊輕輕笑著,用手指撫摸著他眼角的淚痣,在極度的癡狂中感受著他的顫抖。
“你不該變成這個樣子……”嚴武聲音沙啞,猶如瀕死的老狗一般茍延殘喘。
“那你說我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單純天真的還是嫵媚動人的?又或者是蠢到極致的?我當年確實蠢,竟真的信了你的邪,你說怎么辦啊?”恨到了極致,她已經不甘心用語言刺激他了,她一手捏住他是臉龐,一手捏向那條不斷滲血是傷腿。
“啊~~”那是一種侵入骨髓的疼,就像有人將傷口上的肉被一刀刀剜開,然后將骨頭里的骨髓一寸一寸地吸出來再塞回去,然后反反復復,嚴武的慘叫回蕩在整個洞內,聽得洞口的兩個守衛也滿頭大汗。
“疼嗎?可阿深在火獄里一千年了,每一天都要承受比這多上百倍千倍的痛苦!”古甕予殊滿意地看著嚴武的表情,然后迅速解開纏在傷口上的繃帶和固定的樹枝,在第一輪疼痛過去的一剎那,她一指插進剛縫合起來的傷口上,頓時一股熱血崩出,將她慘白的手指染的鮮紅。
“啊~~”嚴武又一次慘叫出聲,他用頭一遍一遍地磕著籠柱,企圖用死亡代替痛苦。
最后她將食指與中指全部沒入嚴武的腿中,再看到嚴武幾欲暈厥的時候,她手腕用力,直接將嚴武整個人拖出幾十寸的距離,然后手指在其中旋轉。
“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嚴武疼的青筋暴起,躺在地上喘息著。
“殺了你?”說到這,古甕予殊才將手指抽了出來,聞了聞上面的血腥后胡亂地在嚴武衣擺上蹭了蹭。
“你殺了我,大仇就報了。”鮮血伴著汗水流出體內,嚴武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溫度正在一點一點降低,他顫抖著,慶幸自己的生命可以消逝在這里,他斷斷續續地說道:“能……死在你,你手里,我也可以……瞑目了。”
“好啊。”古甕予殊無視地上的鮮血,緩緩地站起身來,在籠子里走了好幾圈后才鐵著臉說道:“五獄是你爹下的,你只要說出破解五獄的方法,我就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五獄?”嚴武虛弱地笑道:“阿殊啊,你太天真了,這世上的五獄哪有什么破解之法啊?如果真要有,那就是里面的人死了,可你知道的呀,困在五獄里面的人不死不滅,就像你一樣,不死不滅!”
“我不信,你騙我!”又是一腳,她定定看著嚴武猶如一顆石子重重地磕在了鐵柱之上,發出悶哼一聲。
嚴武躺著喘了很久才接上上一口氣道:“你不信,你可以去查典籍,你當年……不是很喜歡看書嗎?”
“騙子騙子!”古甕予殊的面容扭曲,青筋暴起,她暴怒地狂踢著嚴武的側腰,一下又一下,一腳一腳皆是怨恨,她絕望地說:“可是,當年嚴舜告訴我,說只要一千年,我便可以解開結界,救他們出來的,我可以的。”
這時,一顆淚珠從嚴武眼角落下,他隱忍著疼痛說道:“自己好好活著吧,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我一定會找到方法的!嚴武!你給我好好活著,一定要看著我救出阿深!”古甕予殊的臉色煞白,眼中的死灰如同墜入萬丈深淵的絕望,她沒有再打嚴武只是默默地退出了牢籠。
“當年我叫你帶我走你不肯,我叫你愛我你不愛,我叫你不要騙我你非得騙我,如今叫你告訴我五獄的解法你也不說,殿下你看,你做什么都不如我的意,做什么都和我反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