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同窗會似乎成了劉漢心中的死結(jié)，日日夜夜糾纏著他。

每天清晨去上班，他會覺得自己是個沒有希望，沒有未來的人。每天傍晚下班，他又會覺得這一天雖然繁忙卻毫無意義的虛度了。他迫切地希望改變。他甚至購買了考研的輔導(dǎo)書籍，只不過從沒有看的那個時間。

李唐從那次同窗會以后，似乎也開始在改變。她似乎有了許久沒有過的活力。清晨她會去跑步，傍晚她會坐在書桌前聚精會神地敲擊鍵盤。每夜入睡前，她也會精心呵護(hù)自己的肌膚。即使她在家時，也不會再隨意地扎個馬尾不梳洗，而是隨時保持整潔的容顏。

劉漢對于李唐的變化沒有過多的關(guān)注，他有自己的煩心事。快到年末了，他的任務(wù)額還沒有達(dá)成。領(lǐng)導(dǎo)不時地施壓，讓他焦頭爛額。保險行業(yè)就是這樣，無論你是從事底層的人壽保險還是像劉漢一樣從事財產(chǎn)保險，業(yè)績是你生存的唯一砝碼。

劉漢做到銷售經(jīng)理這個職位，已經(jīng)耗干了他的大腦，他的靈魂和血液也似乎都被吸光了，只剩下行尸走肉的皮囊。

末位淘汰制，你隨時會被別人趕下來，踩入泥潭。所以，你只有不停地前進(jìn)，前進(jìn)，直到再也走不動，要么好運氣的一個飛躍，要么悲慘地淪為失敗者。

劉漢翻看著手機號碼，尋找可以救他一命的稻草。其實他心里早就有了人選，只不過被自己變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劉漢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前，看著這一屋子忙碌的人。他清楚，他們中有很多人隨時等待取締他的位置，將他像喪門犬一樣的趕走，就像他將那些完不成任務(wù)的人趕走時一樣。

生存和臉面，劉漢最終選擇了前者。

他拉上百葉窗，坐到他決不能丟失的位子上，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撥通了王偉的電話，極盡獻(xiàn)媚地為自己找一個可以約談的機會。出乎意料的，王偉沒有任何多余的語言，就和他約定明天下午2點在王偉的公司見面。

劉漢相信事情遠(yuǎn)不會那么簡單，他認(rèn)為王偉或許會在明天給他致命的一擊，讓他顏面掃地。但是無論怎樣，他想要拿下這個訂單。

為此，劉漢單方地把見面時間改到中午12：00。因為這時正是午休時間，王偉肯定在吃飯，又或者在休息。他要以一個連午飯都沒得吃，在那苦苦等他二個小時的可憐蟲形態(tài)出現(xiàn)。

既然要裝孫子，那就裝得徹底吧！

劉漢和了一桶稀泥湯，一塊塊地甩在自己的飛度小車上，尤其是兩側(cè)車門。經(jīng)過一夜的風(fēng)干，他們看上去真的像在泥濘的路上被身邊疾馳而過的大車洗禮了一樣。

劉漢要讓王偉有充足的優(yōu)越感和滿足感，他提前觀察了王偉辦公室的地理位置，位于這幢全市最高端寫字樓的20層。

他決定將車停在王偉可以從辦公室看到他的那側(cè)對面。劉漢相信王偉這次絕對不會給他簽單的承諾，這次見面只能是為下次真正的商談做下鋪墊。所以，他也并不想在這次見面中過多的涉及到正事。他想要的效果是王偉在極盡羞辱他以后，在自己辦公室那寬大透明的落地窗前心滿意足的看著一個失敗的傻 X，開著自己破舊的小車離開……

劉漢一反常態(tài)，只在口袋里裝了中南海，穿著保險業(yè)慣有的西服領(lǐng)帶，梳著偏分頭。他要一個十足的落敗者，低到泥污里小人物的姿態(tài)去拜見王偉，為他下次可以再和他見面埋下伏筆。

這個時候，他反而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挫敗感，取而代之的是對自己能力的驕傲。我裝孫子，你就給我錢，其實耍的還是你。在他的心目中王偉還是上學(xué)時那個猥瑣的小人而已。

正當(dāng)劉漢信心滿滿，洋洋自得的準(zhǔn)備實施自己的計劃時，卻意想不到的在王偉公司的樓下看到了李唐。

按照設(shè)想，他將滿是泥污的小車停在了王偉公司所在寫字樓的對面，卻在下車時，看到馬路對面的王偉正為一個女人取下披在肩上的大衣并請她上車，然后駕車離開。雖然有點遠(yuǎn)，雖然他沒有見過那條鮮艷的紅裙子，可是那臉分明就是他看了10年的李唐。剎那間，劉漢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想不通李唐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之后等待王偉的2個小時里，劉漢的內(nèi)心飽受煎熬。他可以裝孫子，可是任何事情也不能把李唐牽扯進(jìn)來。

王偉這個混蛋，上學(xué)時就在宿舍里對著電腦屏幕上李唐的照片SY……他要干什么，他們干了什么？

李唐……，啊，她現(xiàn)在每天開始打扮自己。她，她自從那次同窗會后，她就變了，是吧？是的，她變了，該死的，我竟沒有注意。不，不會的，李唐就算不再愛我也不會看上王偉這個孫子。她不會因為他的地位和錢就喜歡上他，李唐是那么驕傲，不可能！

劉漢從努力回憶李唐近期的變化，到分析他們?yōu)槭裁磿娒妫詈笾荒芊磸?fù)琢磨他們兩個人會去哪？

操！劉漢似乎猛然醒悟！我他媽在這里干什么，為了一個訂單，我都沒有勇氣給自己老婆打電話嗎？

撥通電話，劉漢強壓內(nèi)心的怒火和不安，冷語問：“你在哪？”

“我媽家，怎么了？”李唐平靜地回答。

周圍的環(huán)境聽不出有什么異樣，很安靜。似乎，應(yīng)該是在一個房間里。

“我再問你一遍，你在哪了？”劉漢已經(jīng)開始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怒火。

“我媽家，你怎么了？有事嗎？”李唐開始不耐煩。

“你他媽告訴我，你到底在哪？”劉漢失去理智對著電話怒吼。

“嘟嘟……”李唐將電話掛斷了。

再次撥打過去，已經(jīng)關(guān)機。

劉漢的心突然像被針刺了一樣，他覺得他不想相信的那些，一切都發(fā)生了。此刻的他竟不知該如何去做了。

判斷真假的方法很簡單，給李唐父母家打個電話就可以。可是，他似乎喪失了這樣做的勇氣。此刻，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很怕，很怕失去李唐。

但是，男性的自尊，讓他撥通了電話。

“喂，是劉漢啊，嗯，小唐在，你等下。”李唐的媽媽叫來了李唐。

“干什么？你有完沒完！”李唐怕父母聽見，壓低聲音質(zhì)問劉漢。

“哦，我，我，我剛才喝多了，你要待多長時間回家，我一會就可以下班，去接你嗎？”劉漢壓抑住內(nèi)心的狂喜，佯裝鎮(zhèn)定地對李唐說。

“不用了，我一會和我媽帶我爸復(fù)健去。”

“需要我去嗎？”

“不用，復(fù)健中心的車馬上就過來接我們。晚上我直接回家，你想吃什么？”

“隨便，什么都行，……”

“那好，我看著做了。我們要走了，掛了，嘟嘟……”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行……”劉漢輕聲地說出，雖然沒人聽得見。

似乎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浩劫的他，此刻心情大好。不過剛才看到的人是誰？管他呢，或許那只是一個像李唐的人而已。對嘛，李唐哪有那樣的衣服，這大冷天的，李唐怎么會穿裙子。現(xiàn)在她人都在媽媽家，我又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呢。雖然心里這樣想，不過他的內(nèi)心深處依然有隱隱的不安。

……

“劉先生，王總請你到他辦公室去。”經(jīng)理助理關(guān)可陳把劉漢從會客室?guī)У搅送鮽挸ǖ霓k公室。

這個關(guān)可陳也是個妙人，他們明明都是同學(xué)，前不久還見過面，可今天關(guān)可陳和劉漢說話時的語氣就完全像是面對來辦公的陌生人一樣。

有的人這樣是因為傲慢，瞧不起沒本事的老熟人，可關(guān)可陳卻不是，她表情平靜，面帶職業(yè)性微笑，禮貌而恰如其分的舉止讓劉漢恍惚中覺得也許他們并不是同學(xué)，他們也不曾認(rèn)識。

“王總，打擾你啊，百忙之中還抽空見我。”

“都是老同學(xué)，客氣什么，坐呀！”

劉漢環(huán)視王偉的辦公室，真是寬敞氣派，自己拼命保住的那狹小的屋子，和人家相比簡直就是個屁。

“對不起，打擾下。”關(guān)助理端來一杯咖啡放在劉漢面前。

“謝謝。”

“來來，咱不喝這個，聽說你是品酒專家，嘗嘗這個。”王偉從辦公桌旁邊的酒柜里拿了一瓶紅酒，嫻熟地打開，取了兩個高腳杯，斟好遞給劉漢。

劉漢，推辭了幾下，謙恭地嘗了一口，“這不會是拉菲吧！”

“呵呵，你也就聽說過一個拉菲！拉菲，一瓶好幾萬，我給你喝啊，我浪的啊！”王偉語帶譏諷地說道。

“我哪懂品酒啊，就知道王總這都是好酒。這不是拉菲，也是拉菲品質(zhì)的。”

王偉嘴角略微上揚的看著劉漢，此刻的他像貓，劉漢反而像鼠了。

“這不是拉菲，不過的確是瓶好酒，而且只在歐洲銷售，你平時應(yīng)該是喝不到的。”

“那當(dāng)然了，我平時也就陪客戶吃飯時，能沾點好酒。不過，他們可沒有王總這種品位，紅酒最好也就是王朝那個等級的。”

“呵呵，那這瓶就送你了。”

“這，這怎么好意思。拜訪王總來了，沒帶禮物，還拿走這么貴重的紅酒。”

“你找我來要辦的事，我明白，不過我父親那里，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你也知道國資企業(yè)，辦什么事都要經(jīng)過審核的。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人情就能辦事。”王偉突然正經(jīng)起來。

這讓劉漢有些措手不及，他還不想這么快進(jìn)入主題，“我明白，我們保險公司也是大公司，全國好多大型企業(yè)的財產(chǎn)保險都是我們做的。我肯定會按照流程去做，王總能給墊個話就行。別的公司能做的，我們都能做，并且只能是更優(yōu)秀。”劉漢在示意王偉灰色收入的問題，但是基于王偉忽冷忽熱的態(tài)度，他不敢過早地直面涉及。

“這個我真不能幫你，我這個公司又太小，涉及不到財產(chǎn)保險。這樣，回來等我認(rèn)識需要這種保險的朋友，我再聯(lián)系你。”

王偉叫進(jìn)來了關(guān)助理，談?wù)撈渌墓ぷ髁恕?

劉漢坐在那里走也不是，待也不是。被奚落被冷落在他的職業(yè)生涯里并不陌生。只是以他現(xiàn)在的閱歷和經(jīng)驗很少有這樣自以為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卻被對手完全無視的。現(xiàn)在做生意都是托關(guān)系，干任何事情，其實都是人情托人情，人際關(guān)系的層次決定了你的成敗。當(dāng)然這個人際關(guān)系的基底是錢造就的。

劉漢摸爬滾打這許多年，早已有了自己的人脈，也早就明白了這里面的游戲規(guī)則。他明白王偉這次是玩了他，爽快地答應(yīng)與他見面，先扯淡了一番，再把他趕走，決絕到不給他任何可以轉(zhuǎn)變的機會。

只是，這里面總有讓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如果是為了羞辱他，那么王偉雖然語氣、話語都帶著些不屑，可是比起別的那些老總，甚至和同窗會他對王偉做的比起來，簡直就是柔聲細(xì)語。而王偉也絕不可能是因為抹不開面子才見的他，那么王偉為什么要浪費時間見他呢？

劉漢雖然心里覺得不對勁，可還是只能起身告辭。王偉依然和助理談事，只是點點頭，都沒有正眼看他。

就在劉漢開門要走出去的那刻，王偉突然叫住了他，“劉漢，酒你沒帶走！”

劉漢連忙推辭，王偉也不再說什么，又和助理談起公事。

劉漢尷尬的走出王偉的辦公室，就在他回身將門關(guān)上的那刻，他看到王偉將那兩個還盛著紅酒的高腳杯以及還剩了半瓶的紅酒一起丟盡了辦公桌旁的垃圾桶。

這一幕讓劉漢有點意想不到，他的心還是顫了下，這就是王偉給他的致命一擊嗎？

還好，你以為這些年我都干了什么，爺早就練就了百毒不侵的二皮臉。嘿嘿，小子，你傷不到我。劉漢在心里自我安慰。

可其實，是這樣嗎？同窗會王偉鄙夷的眼神都能讓他瘋狂。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可以因為各種原因被陌生人踐踏你的尊嚴(yán)，卻不能接受你曾經(jīng)熟悉的人飛上比你更高的枝頭。陌生人給你再大的打擊，也比不過身邊人的一句狠話傷得深。

乘坐電梯下樓時，劉漢仔細(xì)回憶著這次和王偉見面的過程。他發(fā)現(xiàn)這次見面，他一點主動權(quán)也沒有，一直是在王偉的步調(diào)下進(jìn)行。但讓他覺得仍有希望的是王偉最后對他的羞辱。至少這點和他預(yù)想的一樣，只不過羞辱的方式他沒有想到的。他認(rèn)為如果最后王偉會在那落地窗前得意地看他開著破舊的小車離開，那么他就還會有再次和他見面爭取訂單的機會。

劉漢快速的走出寫字樓后，取而代之的是頹廢、喪氣緩慢前行的樣子。他依然按照自己的設(shè)想進(jìn)行計劃。他腦海中盼望著王偉會在樓上看到這一幕。

他慢慢地拉開車門，坐進(jìn)了相對他來說有些狹小的車?yán)铮闪丝跉狻５却藥酌牒螅瑒h放下車窗想看到王偉的身影，但是什么也沒有。他將頭探出車窗往上看，依舊還是什么也沒有。

媽的!他就是存心玩我！劉漢明白他的訂單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