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九公主在給沈恒擦藥！”

“蛤？那家伙受傷了？現在重點不該是世子殿下嗎？”

“區區質子，闖了禍還能有這待遇？有天理嗎！”

人群中彌漫著濃郁的酸味，看沈恒一直呆愣著，九公主竟然親自上手擦藥，對身旁奔向魏無疆的人流，視若無睹。

紛亂嘈雜間，唯那二人，有著片刻的安逸寧靜。

高臺上，一眾貴婦們面面相覷。

什么意思，九公主怎會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

近日朝堂上有不少大臣主張出兵伐佟，

而九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連政事都有機會參與，

她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陛下的態度！

細思極恐。

確實，陛下正暗里收攏著兵權，而靖王一家，也有倒向主戰派的趨勢……

‘難道，九公主這是在替陛下辦事？想給靖王一家提個醒？’

朝堂風云莫測，皇子間的矛盾逐漸激化，整個秦川國開始就佟國問題形成兩大派系，

此時表明自己的態度，便尤為重要。

“沈公子，我家這小兒子實力不足，擊鞠時控制不好方向，差點誤傷了公子，還望海涵。”

緊接著，魏無疆的生母也不顧魏無疆，第一時間趕來向沈恒致歉。

是的，宗族宴會，豈止是吃個飯這么簡單？

魏無疆的母親，懂了。

而魏晴嵐貴為秦川公主，又豈會輕易地做出如此舉動？

見慣了政治斗爭的沈恒，也懂了。

簡單的互相客套后，魏無疆的母親帶魏無疆走了，而這件事也被定義成一場意外，到此為止。

沈恒，長舒了一口氣。

“多謝公主出手相助。”他沖魏晴嵐拱手道。

“不用謝，擦個藥而已，倒是我該謝謝你，替我教訓了那個家伙。”

“額，那，不客氣。”

沈恒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而后看了眼周圍，確定安全后，小聲對魏晴嵐說：

“差不多就行了啊，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我這身份，不方便。”

魏晴嵐抬起頭看他，

“你，什么意思？”

沈恒又看了看皇后所在的位置，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明知故問？就算你不喜歡他，也不一定非要用這種方式，讓人家誤會了對咱倆都不好。算我求您，我就想過些安生日子。”

他這樣說著。

剛開始魏晴嵐拿藥給他的時候，說實話真有些悸動，但他很快也反應了過來。

秦川最近的政局不太穩定，這時候皇帝最寵愛的公主來接近他，能不帶任何的目的性？

人們都覺得魏晴嵐與魏無疆會成婚，而那樣的情況下，魏晴嵐卻當眾把藥給他？但凡有別的辦法，能用這手段躲婚？

同樣出身皇室，沈恒對魏晴嵐表示理解，但絕不贊同。

一個質子，被推到這么焦點的位置，能有什么好下場？

而魏晴嵐，只是一直看著他的眼睛，情緒好像并沒有波動，沉默許久，卻問了句：

“傷，還疼嗎？”

沈恒愣了下，

“啊？不疼啊，本來也沒事。”

“那，有幾個御廚做的蜜餞不錯，想嘗嘗嗎？”

“這……嘶，能不能直白點？你這謎語我猜不透啊。”

“是嗎，”魏晴嵐聳了聳肩，“我還以為，你什么都明白呢。”

沈恒：？？？

……

鳳舞鸞歌，

錦繡佳肴，

方才的小插曲并未影響宴會進行，沈恒自己找好位置坐下，開始欣賞宮廷舞姬們那優美的舞姿。

心情稍稍愉悅。

但他并未察覺到，此刻身側，來自某位女孩的冰冷視線。

“呵，這家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遠處的座位上，魏晴嵐自言自語了句。她身旁的人紛紛逃離，就連平時最喜粘她的小貓，都嚇得不敢靠近。

她并沒有去看歌舞，而是偏過頭，看向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趙夫人到——”

這時，歌舞停歇，舞女們暫時退立兩旁，趙氏帶著幾個侍女，面帶不悅地步入場中。

眾人皆是皺眉，而皇后也是無奈地笑了笑，客氣地問了句：

“妹妹來了，無疆的傷勢如何？嚴不嚴重？”

“呵，”趙氏冷笑一聲，“托姐姐的福，并無大礙。”

“那就好，趕快入座吧。”

“是。”

趙氏不情不愿地行了禮，眼神掃過席位上的魏晴嵐，有些兇惡。

“陛下鼓勵男女均可讀書，今日難得的機會，本宮便準備了些彩頭給這些小輩們。”皇后對眾人說道，“若有誰能作出好的詩句來，本宮便將這些賜給他。”

接下來，皇后看了眼身旁的內侍，后者便拿出了十余件閃爍著仙光的下品仙器，看者無不為之心動。

雖然只是下品，可能夠脫靈入仙的器物，哪件不是價值連城？

‘皇后這次，是下了大工夫啊。’

早聽說皇后要考較詩詞，各家都早有準備。一個個爭先恐后，自信十足，隔上三兩句便引經據典，愈是晦澀難懂的，便愈會被他們塞入詩詞。

華麗的辭藻、陽春白雪的文風、以及那些為人所不知的典故，有這三樣兒，才能體現學問，才能引得滿堂喝彩。

但唯有一人，面對這篇篇“佳作”不為所動，只手把弄著茶杯，有些不耐。

那人，便是魏晴嵐。

他們說的那些難懂的典故魏晴嵐雖都知曉，換做以前，她或許也會如此，但如今聽著，卻是不堪入耳。

畢竟，她最近可看過不少佳作，每一首都足以流傳千古。

“皇后娘娘，我看九公主對這些佳作，竟提不起絲毫興趣，可是藏著更好的，想等到最后？”

她那樣子被趙氏看見，后者很快便對皇后說道，像是在開玩笑。

皇后皺眉，問：

“嵐兒？你可有準備？”

魏晴嵐苦笑，這趙夫人，真是逮著空就來找她的麻煩。

她又看了眼沈恒的位置，起身行禮。

人們亦開始屏住呼吸，

魏晴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她的詩，該是何等的華麗唯美？

而這時，沈恒也順著眾人看向了魏晴嵐的位置。

四目相對，那雙明眸竟也與他的視線交匯，在那個角度下，她精致的五官也顯得愈發完美。

片刻后，櫻唇微啟，面色微醺，她以醉人的嗓音，當著眾人的面，讀出了這首詩篇：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

人們愣住，心想公主的風格何時變成了這般？在這樣的場合讀情詩？！

雖然詩是很美……

但具體是寫給誰的？又是從哪兒來的靈感？

魏無疆？

不對啊，那家伙受傷的時候九公主連看都不帶看的，

那還能是誰？！

皇后半天說不出話來，她不知該如何點評，更不知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自己這女兒；

一旁的趙氏卻忍不住笑了，因為她順著魏晴嵐的視線看過去，便是那佟國的質子！

但場中最為激動者，當然還屬沈恒。

聽到這首詩時，他整個人都蒙了，隨后便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這首詩出自《越人歌》，創作于先秦時期，他之前在寫話本的時候加進去過。

現在魏晴嵐知道了這首詩，就很有可能證明：她讀過自己的話本！

更何況還一直在盯著他看……

‘不是吧，這么點兒背？’

沈恒頓時一股羞恥感涌上心頭，他的那些話本，可都是為了完成任務瞎寫的啊，能拿出去見人？更何況還是認識的？

他吞了吞口水，將頭埋得更深了些。

“好詩！”

趙氏率先投來贊賞，

“沒想到九公主能寫出這么好的詩來，可就是不知這種風格……呵，公主若沒有心上人，我可不信。”

她，說出了眾人心中都想說的話。

“詩詞之事，也不一定都是真的。”皇后趕忙替她解釋，“嵐兒她從小性子就冷，很少見她與別的男人親近。”

“哦？不對吧，”趙氏不懷好意地笑著，扭頭看向沈恒，“我怎就覺得，九公主與那沈公子就極為親近？”

！！！！

所有人心頭一顫。

趙夫人這是要搞事情啊，好端端的怎就將此二人扯上了關系？

一個佟國太子，一個秦川公主，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怎能……

人們都努力地說服著自己，可片刻后，還是心虛地互相看著，

那沈恒與九公主今日，確實有些反常……

“哈哈哈哈，妹妹多慮了，”皇后笑道，“沈恒？嵐兒？都誤會了，還不快向大家解釋解釋？”

“啊？”

沈恒腦子一片空白。

解釋？

這讓他怎么解釋！

他看向魏晴嵐，想借著眼神與之約定一套說辭，可在她的眼神中沈恒看到了，

這丫頭根本就不想解釋！

真特么坑。

而見兩人半天說不出話來，趙氏又笑了。

“還是我替他們解釋吧。去，將我之前看到的那本書拿來。”

不一會兒，趙夫人的侍女便拿來一本充滿了年代感的紙質書籍，供眾人傳閱。

所有看者無不驚嘆，因為那上面寫的詩與魏晴嵐方才吟誦的，一字不差！

非但如此，像這樣優美的情詩，那書上還不止一首！

“諸位都看到了，相信也有了自己的判斷。現在我就想問問九公主，這書，是不是你寫的？”趙氏得意地問。

“不是。”

魏晴嵐回答的十分果斷，因為她一眼便認出了，那是沈恒的字跡。

原是些手稿，因為給的價比較高，沈恒便賣了，沒想到兜兜轉轉，竟到了趙氏手中。

趙氏笑得愈發得意，

“那方才的詩，是你寫的？”

魏晴嵐看著沈恒，繼續回答：

“不是。”

“哈哈哈哈，那就說得通了。”趙氏說，“沈公子與九公主的關系，應沒好到那種程度。而這首詩，不過是九公主借鑒而來，算不上由她所寫~”

事情，順理成章。

沈恒的危機算是糊弄過去了，而魏晴嵐將要面臨的，便是“抄襲”，以及與佟國質子“糾纏不清”的罵名。

這對她的形象會有極其嚴重的損害。

“嵐兒你在說些什么？這首詩，當真不是你寫的？”

皇后有些急了。

當著這么多宗親的面壞了名聲，她還怎么有臉給魏晴嵐挑駙馬？

所以她迫切地想聽到魏晴嵐否認，但，后者沒有說話。

“皇后娘娘，你這是作甚？難道，還要再顛倒黑白不成？！”趙氏看著有些生氣，“哼，也是，娘娘一向富有心機，不然我女兒也不會死！”

“放肆！”皇后怒道，“當年的事早有定論，本宮什么都沒做，你卻還要怨本宮到幾時？”

“……”

短暫的沉寂，眾人的心中皆是翻江倒海。

什么情況？當眾開撕？

在座的哪個不是體面人，至于這么不留余地？

就連沈恒，也是深感不妙。

沒想到自己一不小心，還是被扯進了這個麻煩事里。看魏晴嵐右拳緊握，瞪著趙氏的眼睛里浮現出殺意，

沈恒便知道，自己不站出來，是不行了。

“我承認！”他一聲大喊，“我承認，這首詩，是我求公主讀的。”

“什么？”

皇后怒意瞬間消了大半，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沈恒先后向皇后與魏晴嵐行禮，道：

“慚愧慚愧，之前揮霍慣了，家里用度吃緊，所以，便想出了賣詩這一招。公主方才所吟唱的詩歌，就是我從黑市上收來的，但苦于作者沒有名氣，如果九公主能做這首詩的主人，光墨寶我就能大賺一筆。

所以，我便求著公主演這一出戲。但沒想到公主如此信守諾言，對此事真的只字不提，倒是讓我有些過意不去了。”

有頭有尾，表情到位，令人信服。

一下就突出了沈恒不學無術的紈绔形象，而且還將魏晴嵐撇了個干凈，

就連皇后，都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一派胡言！你如何能夠證明？”

趙氏旋即大怒，指著沈恒便問。

這本書是她托人買的，本是想送給魏無疆，讓他在此時出出風頭。

可人被沈恒打傷了，之后聽魏晴嵐又恰好說出了其中一首，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但又是這個沈恒！

他這樣一說，不就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對一個小輩咄咄逼人、皇后詩會前又同那沈恒一樣，暗中買了這些詩作……

趙氏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有多么的愚蠢！

可事已至此，她便更不能退！

“好一個沈大公子，為了討某些人歡心，竟信口雌黃？還黑市上買的，有何證據？九公主又為何應你演這出戲？做這個假？”

突然的智商在線，趙氏指出了沈恒的兩個漏洞。

人們紛紛點頭，認同趙氏所說，愈發覺得兩人關系非比尋常。

但對于這問題，沈恒也早有預料，侃侃而談：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與人亦如此，眼光境界多有不同。

夫人知道九公主答應這種事，不利于她的名聲，可夫人又怎知，這世上有多少寒門學子，空有一身才華卻又無處施展？

倒不是說我這樣做偉大啊，只是若沒有我們這些詩歌販子，那些窮苦詩人們連作詩的動力都沒有。眼看著千古名句即將泯然于世，在座諸位，就不覺得可惜？九公主她，就不覺得可惜？

再者說了，夫人還問我有何證據，夫人的書從何處得來，夫人自己心里不清楚？”

“放肆！滿，滿嘴胡言，目無尊長！這就是你們佟國教出來的太子？給我滾出去！”

趙氏氣急敗壞，嘴上愈發強硬，可暗里，早已是軟了下來。

她沒想到，這和佟國質子竟如此能說！

沈恒笑笑，看到趙氏這樣子，他便知自己贏了。

魏晴嵐也算幫過他一次，他現在還了，兩不虧欠。況且他也不是什么在乎名聲的，不再多說，起身離去。

“沈公子留步。”

皇后卻立刻將他叫住。

她也看明白了，魏晴嵐不太可能真像沈恒說的那樣，她更愿意相信，這些都是沈恒編的，而為的，就是幫她們。

何況趙氏今日如此愚蠢，簡直就是找死。

她看向趙氏，再不似平常那般溫柔，渾身上下儼然散發著秦川國母的威儀！

“趙夫人，你好大的膽子！這后宮，何時輪得到你來做主了？！”

恐怖靈壓襲來，驚得趙氏的身子都有些發軟，本能地后退了兩步。

是啊，她差點忘記了，她眼前的這位看似柔弱的秦川皇后，當年也是位不可一世的強者！

她扭頭看向眾人，試圖再挽回些什么，

“你們，也覺得那沈恒說得是真的？都覺得是我的錯？一個佟國的質子，他又什么資格在這里多管閑事！”

“呵，”皇后一聲冷笑，“來人，將趙夫人送回寢宮，好生看管，待陛下回來處置！”

“是！”

皇后身邊幾個修煉過的侍女，立刻上前，帶著趙氏便走，在座諸位，無一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