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波斯語課
- 唐少599
- 黑鷓鴣
- 1590字
- 2021-03-25 21:56:32
一
你知道的,我不寫日記的。但凡寫點什么,都像是寫給你的。況且在這樣特殊的環境下,我顧不上許多,只盼著戰爭早點結束,我就去德黑蘭找你。
記得我們在街上碰見**軍的事嗎,那個時候,你很害怕,我的肩膀分明地感到你的顫抖。我趁著人群擁住你,當時不知怎的,我很想笑,你比我小,說話辦事感覺比我更像個成熟的大人。我知道你有見地,從未看過你有“不確定”的時刻。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一般的神經質,在你這兒,我愿永遠做個小孩兒。
我只是個廚子,你知道嗎,只是人高馬大一點,看起來像個真正的軍官。還在廚房做小工的時候,有一次那些指揮官們要出去郊游,吩咐下來準備二十五個人的特色菜。我已經頗能獨當一面了,當晚領班突然暈倒,我情急之下叫大家更換食譜,這才讓他們軍官有飯可吃。說實在的,我是有點得意的。可及至飯點,接到情報員消息,立刻轉移,軍官們已經撤走,看來哪里又遭到突襲。廚房里再次亂成一團,那些用精美的瓷盤,瓷壺,紫砂器皿裝盛的佳肴,轉瞬成了剩菜。我追著指揮官的后腦勺愣住了,他在受誰指揮呢?我第一次看到了某種“規則”,就是平日里我們死也要遵守的那些——只是一個空房子,這個房子被不斷裝滿,騰空,裝滿,騰空,最后房子倒塌,仿佛什么也沒有存在過。
在緊急轉移的路上,我和同伴都身心俱疲,我死死盯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極慢極慢地把它摘了下來。
有了軍銜不久,我就在自己的辦公室裝了一面壁櫥,里面屯滿了肉罐,酒,面包...屯滿了規則。
大規則是恨猶太人,小規則是愛肉罐。
是在監獄后面的樹林里和一位老偵察兵談話時萌生了戰爭結束后去德黑蘭經商的想法。你離開之前我就知道你大概早就不做司機了,至于你現在何以謀生,我不得而知,但我想在你生活的地方開一家餐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二
周二上午,我剛聽完女助理云里霧里的報告,士兵帶過來一個自稱是波斯人的猶太人。他當然是個猶太人了,不用“我覺得”,“說不定”,“有可能”...他就是。年齡會帶給一個人這種用直覺判斷的能力,就像我只是向那位林中的老人提起你,他便明白了,明白了一切,所以沒有問。是啊,有太多問題,我們第一個應該先問自己,如果自己沒有答案,那別人也沒有。而眼前這位猶太人自稱會波斯語,這讓我一下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還是決定留他在身邊。
每天晚上睡前復習波斯語時,最想念你。你懂詞素,詞根,詞綴——那些規則,我不懂,有你來教我,我一定學更快。現在我先學單詞,再學介詞,后來連詞成句,和扎雷對話時,倒也湊合。我問扎雷“我愛你”用波斯語怎么說?他咬著音向我示范。那一刻,我感到了語言的神奇。我們用另一種語言表達母語中最尋常的概念的時候,似乎會沖淡其中的壓力,把里面的心情洗得很純粹。“我愛你”就是“我愛你”,沒有猶豫,沒有期待回答。
三
你到底在不在德黑蘭呢?我的眼睛釘在花名冊上。“尤恩”是個多美的姓氏啊,“尤恩·扎雷”“尤恩·歐伊克”“尤恩·麥斯”......總之,你不在這上面。
宿舍風波后,扎雷明顯虛弱很多。我知道他也在想辦法逃出去,我要幫他。我想你也會支持我這么做的。
而我知道,他不會讓我幫他的。
我們都有自己無法控制的,不能避免的,無論如何都要去的地方,一個人的命運也好,一場戰爭的走向也好。這是我們勝利或失敗,離別或團聚的唯一原因。
可只要我說著我們的“共同語言”,我就用不著勸他,我只消說“跟我走”,就比命令更好用。
否則他寧可死。你看他,穿著有猶太人標示的褂子,頂著都不屬于他的名字,在嘗試了一百種一千種活下去的方法后準備去死...你我就是這樣走散的啊!
我叫住了他。
四
扎雷和我的爭吵讓我清晰地回憶起我和你的爭吵。原來我們終其一生都是在不停地學習“語言”,我們學習彼此的“語言”,從生疏,到熟練,到升華語言之中的含義,直到發現并不能真正的溝通——有誰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嗎?有誰是從一開始就是對的嗎?
盡管如此,那是這門“假波斯語”最后一次發揮作用。當我在機場被團團圍住的時候,我接受了——不是我不該來,而是你不在德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