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說什么?”
聽到這個消息,我遲鈍的大腦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大鐵,咱們村要拆遷了!我們要......變成有錢人了!”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喜,導致我媽的聲音伴著她寬大的身體,兩者以同頻率在顫抖著。
“啪”的一聲,外屋的我爸手中的杯子,也失手落在了地上。
一時間,屋子里變得極為安靜。
何以解憂,唯有暴富。對于普通人來說,貧窮的太久了,面對天上突然砸下的大餡餅,自然有些難以置信。
“孩他媽,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爸全然不管他那個平時最心愛的JDZ骨瓷茶杯的命運,沖進屋內,緊盯住我媽問道,眼珠子都大了。
我媽用力的點點頭:
“大狗子他媽剛來電話說的,應該錯不了。她家男人在大隊當會計,消息總是很靈通。她說海淀區啥農村騰退工作就要開始了,其實就是拆遷。而咱們山后鎮,這次一共就拆四個村,東馬場村,西馬場村,火泉村,還有一個,就是咱們安江村。據說時間都定了,兩個月后,就是5月31日,就要開始入戶確認了。”
我“騰”的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扯著脖子,沖天狂喊:“謝謝你,老天爺!謝謝你,老天爺!”剛才的沮喪之情,一掃而空。
“大鐵,你先別高興,你要趕緊找個媳婦。”我媽突然打斷了我。
“嗯?”我中止了瘋狂的發泄模式,不解的看向我媽。
“大狗子他媽說了,這次是按照戶口上的人數給拆遷補償。所以,你要有個媳婦,那咱們就算兩家人。我和你爸算是一家,你和你媳婦就算是一家,聽說這樣能多給一套90平米的房子。”
說到這里,我媽特意頓了一下,以便顯得更加莊重:
“據說,這樣一套房子,至少能值300萬。”
說完此話,我媽、我爸一起看著我,眼中仿佛全是人民幣。
第二天一早,我坐著349路公交車,昏昏沉沉的去上班。
這是我們村到市區唯一一趟公交車,我小的時候,一個小時才能來一趟,每次人多的要擠成相片。現在好多了,大概等10分鐘就能有一趟。而且今天運氣好,一上車,居然還有一個空座,我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昨晚,我睡得很差。一夜暴富,要2個月娶一個媳婦,多掙一套房子,價值300萬......這些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的大腦皮層興奮異常,導致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我疲憊的打了一個哈欠,從車窗向外望去,道路的楊樹都已經長出綠綠的葉片,四處充滿了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
春天的風,柔和之中還帶有絲絲的清涼,很是舒服,我的精神好了不少。
漸漸地,四周開始變得越擁擠,各種車輛此起彼伏的按著喇叭,大家一起在滾滾車流中緩慢蠕動。就是此時,車廂里響起了甜美女音的電子報站聲:“您好,前方到站是中關村,請各位旅客準備下車。”
我下了車,抬頭看了看眼前左側的那座黃色寫字樓,我們的皮包小公司就在7層。別看身處在繁華的中關村,但是外面的墻體已經有些脫落,看起來略顯破舊。
我剛進寫字樓,突然想起昨晚酒桌上發生事情,不由有些猶豫,對了,今天怎么面對林翠呢?唉,昨晚太興奮了,光顧上想著拆遷的消息,都把這一檔子事給忘了。
我站在寫字樓一層的電梯門口,有些猶豫,走來走去,沒有上電梯。
就在這時,有兩個年輕人走了過來,一男一女。男的穿著格子襯衫,背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一看就是一個程序員。女的衣著精致,手里還拿著一杯咖啡,上面印著一個大大的綠色美人魚標志。兩人嘻嘻哈哈的聊著天,看起來是一個公司的同事。
男的一邊等著電梯,一邊指著這個杯子,對女的說道:“就你這收入,你這每天一杯星巴克,不怕月底房租交不上?”
“嗨,我窮沒事,找個有錢的老公不就行了?”咖啡女開玩笑回了一句。倆人對視一眼,隨后哈哈大笑,上了電梯。
正在彷徨的我,聽著二人的調侃,突然心中涌出了一個念頭:
“對呀,原先林翠不喜歡我,還不是因為我家窮?現在我家要拆遷了,那她要是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就不會嫌棄我了?”
林翠,我入職的第一天,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就喜歡上了她。而且我知道她沒有男朋友之后,我就一直夢想著,自己要是能成為她的男朋友,那應該有多幸福呀。
不過,我深深知道,她是城里女孩,而我是個一窮二白的農村男。從出生那一刻,她是就落在了宴席上的葉子,而我是那片落在水溝的葉子。
這個夢想,對于原來的我,只能是個幻想。
但是,從昨晚起,我忽然就要變成有錢人了。那么,我就也有機會去追求她,不是嗎?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我昨晚在酒精的誘惑下,向她大膽的表白了。但是今天我才感覺到,其實,錢,才更能壯人的膽。
對!我心中突然充滿了豪氣,我按下了電梯開門按鈕,昂首走了進去。
關上電梯門那一刻,我才發現,電梯外的一個年輕的小保安警惕的一直在盯著我。嗯,剛才我一直在門口晃悠,八成他懷疑我是一個準備踩點的寫字樓慣盜吧。
電梯關上門了,潔凈的電梯門中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我的形象。我低頭看了看我這條破了好幾個口子的舊仔褲,自己啞然失笑,也難怪保安懷疑,是該買條新的了。
電梯到了七層,我走出了電梯,往右手一轉,一個破舊的辦公室出現在眼前。房間號碼是704,辦公室上方還有一個暗紅色的門匾,寫著“大野環球顧問公司”,號稱這是某位知名風水大師的起名,極為靈驗。
不過據說結賬時候,大老李發揮一貫風格,討價還價,硬是又少給了大師500元。所以我們公司一直生意欠佳,看來也不能全怪大師本事不夠,畢竟是打了折扣。
我心中暗自取笑公司,面上不由的露出了一個傻傻的竊笑。
突然,我的傻笑呆住了。
因為我看見我的女神,林翠,她看見我,急忙從前臺起身,走過來迎接我!而且她的臉上,居然還在微笑著!
我在公司就是一個底層小職員,沒人在意我,每次進單位門口,都是我熱情的和林翠主動打招呼。而她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只是抬頭看一下,然后愛答不理的“嗯”一聲而已。
今天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她昨天聽到我的表白,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難道她其實一直是喜歡我的,只是和我一樣,比較害羞?
天呀,我看著林翠確實在微笑著向我走來。
上班這么久,這是......第一次呀!我激動極了。
真是人一走運,啥也擋不住。哈哈,看來我這二十多年的倒霉運氣,從昨晚開始,就要全改變了。
“您是取快遞的吧?這個是一個公司合同,很重要,千萬別搞壞了。”林翠快步從我身邊走過,向著我身后說著話。
我這時才發現,原來林翠手中還拿著一份合同,她臉上帶著職業的微笑,客氣的遞給我身后一個戴著帽子的小個子快遞員。
原來她不是來迎接我,而是給快遞員合同。
我的心一下子變的冰涼冰涼的。是呀,我自己在想什么呢,林翠怎么會喜歡我呢?
我苦笑了一下,就準備往我的座位走去。
奧,差點忘了。我原本不是準備告訴林翠,我家要拆遷的事兒嗎?這樣的話,她就會對我另眼相看了吧。
我停住了腳步,鼓足了勇氣,扭身轉向正在把合同交到快遞員手里的林翠:
“林翠,我想告訴你件事情......”
林翠抬眼望了我一下,我感覺她的眼光里,都是不屑,她大概以為我還想繼續昨晚的告白吧。
我大窘,正要說出我家昨晚通知拆遷的事。就這此時,突然聽見那個小個子的快遞員大喊一聲:“啊,蟑螂!”
我低頭一看,確實,一只碩大的黑色蟑螂正從前臺的地上爬過。
我們公司比較破舊,好幾個女同事又愛在單位偷偷吃零食,地上常有各種食物碎渣,而樓里的保潔大媽又總是神龍一般,沒有七顆龍珠召喚,輕易不能現身,所以養肥了不少蟑螂。
但是我聽到快遞員的聲音有些怪異,不但聲音很尖,而且更奇怪的是,我怎么還有些熟悉?
與此同時,這只蟑螂聽見人聲,也嚇了一驚,它大概急于逃命,居然順著磚縫,往我們這邊跑來。
“啊!”
那個小個子的快遞員尖叫一聲,大概是為了躲避蟑螂,忽然跳了起來。他跳的倉促,在空中身子一歪,重重的撞在我的身上。
我沒有準備,被他一撞,我也就向旁邊倒去。
此時,快遞員的頭上的帽子也掉了下來,一頭烏黑的長頭發散落下來,原來是個女的!而是更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我還認識她。
“啊,蔣月,怎么是你?”我不禁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我就感覺胳膊好像撞到了什么東西,只聽“咣當”一聲,一個東西摔在了地上。
我急忙低頭一看,壞了,我把前臺上面的一個魚缸給撞在了地上,幾條小金魚在地上躺著,白色的肚皮朝天,“撲棱撲棱”無助的亂蹦著,眼見活不成了。
這個魚缸是大老李一個月前剛買的,據說公司門口放一個魚缸可以招財。別說,大老李買了它之后,最近還真搞了一筆50萬的大單子,所以他才會昨天這么高興,請大家吃飯。
我把這個招財魚缸打碎了,可算是闖了個禍。
“啊!陳大鐵?老同學,怎么會是你?”那個女快遞員看著我,也驚喜的叫了起來。
我卻毫不高興,暗暗的嘆了口氣,心中極為沮喪:“唉,難怪這么真倒霉,原來又遇見她。”
原來這個女快遞員是我的高中同學,叫做蔣月,她住在我家東北方向的一個村子,叫高里河村。她和我一樣,都是農村戶口。
當年上高中的時候,她家算是住得比較遠的,家里條件也不好,人也不怎么愛說話,看著有些土氣。所以在班里不怎么合群,班中有幾個城鎮戶口的壞男生就愛欺負她,拿她開玩笑。
我看她和我一樣,都是家里條件差,農民身份,不免得有些同病相憐。所以有時候看不過去,會幫她出頭,阻止那些壞學生欺負她。
但是每次幫了她之后,就沒什么好事。隨后不是被別的同學們嘲笑,就是放學后,發現自己的自行車被扎了車胎,無法回家。所以到了后來,我也不太愿意替她出頭了。
唉,貧窮是一種疾病,它先是讓你自卑,進而膽怯,慢慢的,就只剩自保了。
但是讓我最后悔的是,高考前,我沒忍住,最后一次幫了她。
而那次,卻毀了我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