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明明已經放他們走了，為何又要殺了他們？”蒙流轉過頭來盯著站在原地巍然不動的無面人，十分疑惑地問道，言語中又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怒火。

“放他們走？我可沒說要放他們走?！奔饫曌優榱似鸪鯗睾竦哪新?。

“可這是我報仇，又不是你報仇，我都已經說了讓他們走吧，讓他們走吧，為什么你還要多此一舉！”蒙流左手握拳，右手緊緊捏著劍柄，怒火逐漸顯露。

“臭小鬼，你可別誤會，我何時說這些人要你來報仇，只是我方才不小心......哼，沒把他們寨子里的人殺個干凈，所以他們才到這山神廟來尋仇罷了，要復仇的人是他們，可不是你。”溫厚男聲又是一轉變為尖利的女音，最后五字，一字一頓，直直敲進蒙流心中，黑袍身后的焰火霎那間如同扭曲了一般，閃耀卻又陰暗。

復仇的人是他們，他們是我殺的......

“對，是你殺了他們，如果現在不把他們解決了，只會有源源不斷的麻煩找上門來尋仇，既然你心軟了，那便讓我來收拾?！?

蒙流黑著臉，低頭看著廟內的鮮血，再是緩緩轉身側頭，滿地的尸首映入眼簾，仿佛又回到了那鋪著雪花的龍門浦，娘，師傅，還有野大哥躺在一片白雪中，一動不動。

先前也是這番光景，只是沒幾日的功夫，這番光景的締造者卻成了自己，他從沒想過殺害無辜的人，他真的只是想要報仇，甚至在刺入賊首腦袋的那一瞬間，他都以為這一切都能回到原點了一般。

此刻蒙流再次抽出腰間的一柄刀，染血的手握過白凈的刀之后，再白凈也難免沾染血色，師傅，流兒都做了什么呢？

原本握在右手的長劍悄然脫落，無聲地滑落到尸體上，蒙流身形微軟，跌坐在門檻上，雙手捧著那柄血跡微染的刀，幾乎沒有去理睬橫流著血的左臂，只是把額頭貼著刀，摩挲著，仿佛在找尋什么依靠似的，在某一瞬間，淚水嘩然而出，哭喊聲撕心裂肺。

無面的黑袍攏手而立，任憑這個孩子哭泣，等蒙流哭得有些疲憊，失聲時，才緩步走到他的背后。

“現在躺在外面的這些尸首，生前手上都是有幾條人命的，他們迫于亂世上了山，從那一刻起已經注定了亡命的生活，他們殺了別人，而你殺了他們，這不本是對與錯的問題?！焙谂勰凶佑迷緶貪櫩谖钦f道。

“在亂世里誰都想活，就總免不了欠上一筆債，既然是債，那總有一日是要還的，若人取不走，便老天爺親自來取。只要你還活著一天，就放不下這筆債一天，況且你現在身上背負的不只是你自己的債，還有李家人的債，以后要欠下的債更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蒙流，我不想知道你在留戀，在可憐還是在懺悔任何東西，我只是想知道，這一條你娘，你師傅都竭力阻止你走上的復國不歸路，你現在回頭嗎？”

這是無面牽馬人這幾天來說的話最多的一次，只是為了讓蒙流做出最后的決斷，他一直期待蒙流直起身來回他的話，可是直到蒙流心跳逐漸平緩，也沒有給出任何回答。

“趁肅州被北安收入囊中之前，趕緊南走，否則哪怕亂世沒將你吞沒，溪底的人也還是會想盡辦法找到你，然后除掉。那就.....后會有期。”黑袍伸手摘下了耳畔已經枯萎的花朵，扔入身后的烈焰中，有意繞開坐在門檻上的蒙流，跨步出門，牽過在廟門旁的瘦馬，馬鈴再次響起了久違的叮當。

“我不回頭！”牽馬人故意走得很慢，等蒙流突然喊出四個字時，他自己也早有預料。

牽馬人只聽背后傳來細碎的握上劍柄的聲音，那個孩子又似是倔強地補上了一句，“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哦？很有趣，我很期待你有能力抹去我脖子的那一天，走吧，這個天要亮了?！睜狂R人沒有轉過頭去看蒙流，自顧自牽馬離去。

蒙流再次握劍時其實已經站了起來，甚至那柄劍還直直指著牽馬人，只不過牽馬人到最后也沒有回頭，蒙流呆呆看著離去的牽馬人，腦袋還有些恍惚，牽馬人就像一座大山般壓入了蒙流心底，蒙流雖然說出了一句要殺了他的話，可是此刻牽馬人愈是遠去，仿佛讓這座山也變得愈是高不可攀。

“再不走，可就看不見我了?！睜狂R人的溫厚聲音從遠處傳來，緩過神來的蒙流這才背上了劍匣，走時還不忘從尸體上拔出師傅的刀放回腰間，懷里依舊揣著那本薄薄的《春秋》，神色雖然蒼白，卻分外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