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原本成績差不多的小家伙，最終沒有考到一起。

姜雨燕比李婷婷總分少了十分，錯過了小鎮北邊學校的最低收錄線。在輟學和選擇另一個學校的問題上，姜雨燕毅然選擇了去小鎮南邊。

在這個小鎮上，一共有兩個初中。雖然都是國辦學校，但是在教育水平和內部環境上，北邊這個比南邊那個學校要好得多，并且距離村子相對比較近些。

開學之前李婷婷安慰她，說兩個學校距離又不遠，什么時候想對方了就去找對方玩嘛。姜雨燕看著眼前這個小學六年里，自己唯一算得上朋友的李婷婷點了點頭。

她們誰也沒有想到，當各自邁入兩個全日制封閉的學校以后，哪里還有自由。

而她們彼此也都會在各自的生活中，開始組建新的朋友圈!

這個學校比起她的小學來說，不知大了多少倍。幾棟黃褐色外漆的樓房一字排開。若不是肉眼可見的，那一片片時間游走后留下的剝落痕跡展示著其歷史的悠久，姜雨燕真的不敢相信在以前就有這樣龐大的學校。

姜雨燕背著新式的書包，拿著放滿夏季衣服的綠色行李袋。母親給她扛著床上的鋪蓋，后面跟著拿著盆子的姜浩。

他們走在這條狹長的通往宿舍的路上，道路兩邊是粗獷濃密的楓樹。道路是略有坑坑洼洼的柏油路。就在剛才姜雨燕在找班級的時候見到了自己的班主任，也從這個矮矮微胖的胖子手中，要到了自己的宿舍號。

那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看上去也就一米六那里，整個身材給人還是有一種微微胖的感覺，瞇起的眼睛中藏著一絲精明。

從頭中央微微稀疏的發質里可以看出，已經有了輕微地中海的癥狀，然而，他并不是想象中的數學老師或者化學老師。對于脫發這件事情來說，最讓人想不通的莫過于這家伙教的是體育。

今天的天氣帶著夏末獨有的燥熱感，正午時分的太陽懸在天空的中央，努力的散發著光和熱，將溫暖送到每個人的身上。

這段路還沒有走完，姜雨燕就已經熱的汗流浹背，剛回過頭來就看到母親額頭細碎的汗珠以及略微凌亂的頭發。拿著盆子的姜浩雖然看不出出汗的模樣，但是小臉也是紅的發燙。

雖然偶爾會時不時的刮過一陣微風，在夾道里行走，于楓樹葉的間隙中游蕩，但是在此刻太陽的加持下，就連風的溫度都是熱的。

“媽，要不我們休息一會兒吧？”姜雨燕望著母親額頭細密的汗珠，心疼的問道。

這幾年里，雨燕母親在鞋廠的工作強度很大。服裝廠里本來除去繁瑣的流程，并不會很累，但是如果你想多拿工資的話，就要格外的拿工時。

由于這幾年的持續操勞，零散的白發已經爬上了母親的發梢。眼角有了皺紋，皮膚也開始粗糙。

路上是往來的人群，或是從前方剛剛出來的松了一口氣的家長，或是同他們一樣，背著大包小包的一家。

母親把肩上包成包袱狀的鋪蓋，順勢落到旁邊的壓路石上。她一只手掐著腰，然后用另一只手擦去額頭細密的汗珠。一家三口就這樣站在路邊短暫的陰影之下。往來各式各樣顏色的衣服如流水般的經過視線可及之處，只留下模糊的背影。

“燕燕，你來這里主要任務是學習，千萬不要亂想，曉得吧!你奶奶的事情，有我們這些大人想著呢。”在休息一會兒之后母親對姜雨燕說。眼神中裝的是母親的溫柔和心疼。

“嗯”姜雨燕聽完母親的話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像此時她除了答應著，也別無他法。她什么都做不了，就連詢問奶奶得了什么病，都不敢。

暑假里，老頭帶著奶奶來來回回去了好幾家醫院復查，但這些醫院就像統一商量好了口徑般，回答的出奇一致。

姜雨燕看在眼里，但是她什么都不問。她會在奶奶回來的時候坐在床邊陪奶奶說話，會剝橘子，會削蘋果，會給奶奶找出要吃的那些種類繁多的藥物，唯獨不問是什么病。

她不敢問，怕答案太過沉重。她不敢想，不敢想象后果。

但是她都知道。

從奶奶吃的藥物的說明書上；從大人互相爭吵的聲音里；從窗戶下聽到的奶奶與爺爺的對話中。

她很早就知道了奶奶得了什么病，但是她不問，從來不問。

孩子般的思想在潛意識里告訴她，只要不去問，這一切就都是假的，奶奶也不會生病。盡管這是一場自欺欺人。

“等我下周回去的時候，奶奶會在家嗎？”姜雨燕的眼神里滿是期待。

“不一定，要看醫院那邊怎么說!”母親的表情從短暫的不確定完成了到肯定的轉換。為了雨燕的心理著想，身為母親的她是想用肯定的結果回答，但是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小家伙實情。

開學之前，老頭和奶奶去了市里的醫院。這一去便住院到了今天也沒有回來，最近這些天雨燕的爸爸也在醫院陪同，要不然母親今天是該在鞋廠上班的。

“媽，還是快把東西給我姐搬過去吧，這天太熱了，我熱的都快暈了。”姜浩略帶不耐煩的語氣終結了母女間略微沉重的話題。

三人在休息了五分多鐘以后，繼續向著這條長路的終點邁進。

隨著距離的越來越近，遠處的終點已不足百米。

終點是女生宿舍——一片平矮的小平房

學校里除了幾棟黃褐色的教學樓以外，男女宿舍都是小平房里。

問起原因，大概率是經費不足，還沒有翻修。

男生宿舍與女生宿舍之間，大概相隔了200米。那是這一片平房區與那一片平房區的距離。

若兩個宿舍連成一條直線，那么中間處向東20米便是，一排排低矮的水龍頭。一眼望去，不用猜，那就是刷牙洗臉和洗衣服的地方了。

那片區域最中心的位置，長著一人多高的雜草，使得不能從一邊直觀性的看到另一邊。再后來也就成為了男生和女生之間保留最后隱私的屏障。

每一間平房里密密麻麻的擺滿了床板，那時候還不是像現在這樣上下兩層。一層一層的單人床，一個一個貼著對方，幾乎三面被堵死，只留腳邊一個放衣物的地方。從南墻到北墻，只留下一個一米的過道。

除了在門邊，幾乎哪里都一個樣。

母親給姜雨燕在北墻選了一個床，也算靠近門，能感受到風的流淌。

沒辦法，她來的不是最早的，門邊的位置早已被占領。

下午母親帶著弟弟走后，沒過多久，這間小小的平房里便熱鬧起來。班里的所有人都陸陸續續的報道完畢。

濕熱的房間里滿滿當當的放下了22張床。

從一開始的冷冷清清到現在的熙熙攘攘。還沒到第一次的班會，就有人開始相互介紹對方。熟悉與熟悉，習性相同的女孩子玩到了一起。就像組成了一個幫。

在班會之前，有過好幾個幫派來過姜雨燕的面前。

還未開口，卻已笑場!

那些笑的花枝亂顫，語氣里不覺間有了幾分不屑，姜雨燕自然就被排擠到外面。

有人看到后不屑地走開，一句話不說，有人像是黑社會一般，昂著頭直接問:喂，你這是什么情況?

聲音從嗓門里出來，卻像拿著喇叭般的音量。然后又引來其他吃瓜的眼神，然后被注意到，又引得哄堂大笑。

唯有這一件事情，將這些在以后彼此對立的團體，第一次站到了相同的位置。一起放聲的笑。

姜雨燕習慣了這種情況，在小學就習慣了。

她不說話，因為她知道越解釋就越是被嘲笑，不如等她們笑夠了，自然便覺得無聊。

姜雨燕低著頭，嘴角掛著說不出的苦笑，她看著墻角不出聲默默的等著所有人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她人生中第二個朋友，會在幾秒后遇到。

那個女孩兒很白，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鎮上的孩子，與她們這些鄉下的鄉巴佬相比太漂亮了。

女孩的發型是那種假小子的發型，但是仍然蓋不住特別的氣質，衣服看起來也是精致準備的模樣。

腳上穿的不是像她這樣的便宜的女式涼鞋。姜雨燕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但是那雙運動鞋看起來起碼很高檔。

那女孩從隔壁不遠床鋪上的走廊邊緩緩走過來。絲毫沒有理會這些正在哈哈大笑的目光。

姜雨燕至今還記得她走的步數，從她的床前，走到姜雨燕的床前，女孩走了整整十步。

姜雨燕還記得她說的第一句話:嘿，姐妹，你這里真酷!

那姑娘說話時，左手指著自己的嘴角，右手豎著拇指。她說:嘿，姐妹，你這里真酷!

說話時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姜雨燕從中讀到了驚訝，好奇，但是任她怎么努力，也看不出絲毫的不屑與嘲諷。

這雙眼睛干凈的如山間清泉的水，一眼到底，滋潤心扉。流淌進姜雨燕的心里，留下了對于她嘴角的人生第一句夸贊:“真酷!”

女孩說:“你好，我叫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