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是一個平常且又不那么平凡的夏天。對于姜雨燕小朋友來說，這個夏天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天還是一如往常般的熱，院落的樹上依舊是刺耳的蟬鳴，眼前的目力所及處是奶奶坐在河邊洗刷的身影。

那時鄉下的每個村子周圍都會有幾條小河，每當下了大的雨或是在莊稼該要澆灌的時候“上面”放的水就會被存在河里。一部分被用來灌溉地里的莊稼，一部分被用來洗滌衣服，而那些可飲用的水大都源于每家打得地下幾十米的深井里。一條直徑不過兩三厘米粗的白塑管直通地下，供養著生活在地上的一代又一代人。

至于“每家每戶都鋪上自來水管道”的決定，那已是幾年后的事情了。

這一年對于中國來說，就好像是一個母親終于找回了走丟幾十年的孩子，那個皮實的的孩子叫“澳門”！另一個準備回家的孩子叫“香港”！

姜雨燕安靜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瞪著充滿好奇的眼睛看著坐在遠處河邊的奶奶用力的搓洗著衣服。衣服上的肥皂沫被舀起的水沖進河里，水流泛起細細的波紋，白色的泡泡漂浮在水面倒映出飄在天上的白云。

兩歲的姜雨燕被奶奶安放在岸邊的青石上，手里攥著的是一個被燙過的蘋果。小小的拳頭合起來還沒有蘋果大，她一口咬上便留下了參差不齊的痕跡。好奇的眼睛里似乎有說不出的光，映著河水，樹木，天空，白云和不遠處的奶奶。

兩年前

小家伙降臨在這個世界，意料之中的狂歡并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手術室外的冷漠感。老姜家從小家伙的老爺爺起就是一脈單傳，所以迫切的想要一個兒子的念頭排在了最前面。

對于雨燕的父親來說，“生個兒子”這句話就像是歷史交給他的責任感，而此刻他失敗了！

原本打算在村子里大擺酒席的計劃被取消了，家里的那頭老黃牛也因此暫時躲過了被賣給肉販的命運。小家伙的降臨就像是落入湖面的水滴，在接觸湖水的那一刻，除了淚水兩滴再沒能濺起絲毫的波瀾。

父親和爺爺不喜抱她，就好像她的降臨帶著些許的負罪感，搶了本該是他們老姜家男孩的位置。母親也不算討厭她吧，畢竟也是懷胎十月從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但是為什么自從她降生以后就很少笑了呢！

小雨燕想不明白，因為那時她才幾個月大，但是在她的記憶里卻也總有一副笑容跟在她的后面，代替了那個本該屬于“母親”的位置。小雨燕會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是那個邋遢的男人要叫娘的人——奶奶

雨燕的奶奶是五六十年代的人，沒上過學，小時候經歷過小饑荒，當初被雨燕的爺爺用三頭羊娶回來，是手快心細的人，照顧了這個家大半輩子。小雨燕降臨的時候她不在醫院，家里的羊生了小羊，老頭不讓她去。后來當一家人冷著臉回來的時候，只有她看著那個熟睡的孩子笑的最真實。

她是苦難日子里走出的人，心里裝的是柔軟，肩上也卸下了傳承香火的重擔，同為女性她是真的待見這個孩子。

這個沒上過學的老人，在她們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里，卻有著超越時代的思維：無論是男孩也好女孩也罷，總歸是老姜家的火種，總要叫自己一聲奶奶！

后來，這聲“奶奶”一直陪著姜雨燕走過來整個父母缺席的童年，走過了整個小學，走到初中…

小家伙斷奶是在六個月后。

小雨燕被扔給了爺爺和奶奶照料，母親匆忙間收拾好行李，告別的話并沒有多說就慌忙趕回服裝廠，去找五個月前就離開的小雨燕的父親。

倒也不算父母狠心吧，那個時候的人沒有那么多的講究，只要小孩會吃飯了就餓不死。扔給老人后自己轉身去廠里工作以補貼家用是那個時代的縮影，只是小雨燕被丟下的時間早了些。

可能這也是她以后給人營養不良感覺的原因之一吧。

自從小雨燕降生以后，家里的雞蛋早已不是全都拿到集市上去賣，會留一小部分出來。老頭舍不得吃，那個時候雞蛋貴，沒舍得吃一個因為吃的都是錢。奶奶也舍不得吃，勤勞節儉了大半輩子除了饃饃飯，雞蛋和肉很少夾到自己碗里，好的都給小雨燕吃。

老頭雖然臉上都是心疼的表情，嘴上也沒停過抱怨，大致無非就是“只要餓不著就行，雞蛋還能換些錢，吃再好早晚也是別人家的人等等”。但是說的時候剝雞蛋殼的手卻不停，炒雞蛋花的時候，下的雞蛋也不見少。

不知是不是大男子主義作祟或是期待值從男孩變成了女孩而附帶的嘴碎和抱怨的小脾氣。

可是不論老頭怎么說，奶奶就是不聽，她忙，忙著給雨燕喂飯，忙著幫她吹散熱氣，忙著給她夾雞蛋。

一開始雨燕小，雞蛋塊不能太大，因為可能會被噎到；不能太熱，因為可能會被燙著；稀飯或奶粉又不能太涼，因為小孩容易拉肚子。

小雨燕差點是離開這個世界的。

在她剛被塞給老人的那幾天，她還不怎么吃飯，腸胃還沒發育完全，小孩又餓的塊，餓了就哭，也只能哭。

可當孩子聲音都嘶啞的時候，就算是見多識廣的老人也會心慌。奶奶疼她，特意托人從外地帶的奶粉，花很貴的錢得很少的分量不說，可帶貨的那人被利益熏了心，給帶的是三無的貨。

小雨燕差點死掉，在那個漆黑的夜里。

秋風蕭瑟吹得人直發抖，在冷風中小雨燕被包裹的結結實實的。兩位老人打著微弱的手電，一前一后的騎了十幾里三輪車才敲開一個醫生的門，那時冷，接近深秋，醫生不是以前那種赤腳治病的醫生了，前面掛上了金錢二字。

咯吱咯吱搖晃的三輪車如一葉飄蕩在冥河的小船，爺爺和奶奶是撐篙的人，載著小雨燕叢彼岸回到此岸。

小雨燕的救命恩人是位老中醫，方圓幾里僅剩的能對得起“醫者”二字的人，留著長長的胡須。

后來小雨燕每次生病時都會來這個小門診，說不出具體的原因，就是每當坐在老先生面前的時候心里都特別的放松，那種莫名的安全感，就好像是一家人。

老先生是在冬天的一個寒夜里與世長辭，享年八十歲。

一身長衫，肩負藥箱，且問長短，送君良方！老先生二十歲從醫，那時候看病不收錢。老先生于冬夜離去卻做了人間六十年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