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咔嚓”一聲微弱的響動并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姜雨燕在小心的環顧過四周后暗暗的吐了一口氣。此時正在上課，四周都是齊刷刷的寫字和翻閱聲。語文老師倚在教室的門前拿著手里的《古文觀止》，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本書，留下講臺下自己查缺補漏的這群不省心的學生。
此時是二零一零年下半年，姜雨燕初三正是處于知識復習的第一波關鍵期，然而姜雨燕此刻正悄悄的縮在角落里，疊卡紙。
一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她依然還是待在那個窗戶邊，自橘子走后依舊沒有同桌。
窗外是九月灼熱的紫外光，教室里是埋頭苦刷題的學生。
姜雨燕縮在窗邊的角落，小心的將余光散到門口的位置。她的雙手放在桌面的下面，此刻正憑著肌肉的記憶手指快速的飛舞著，只需幾秒鐘的時間一個小巧的千紙鶴就折好了。
姜雨燕的桌洞里放著三個很大的瓶子，那是校門口小賣鋪里裝瑞士糖的瓶子。瓶子躺在桌洞里，里面是姜雨燕用五顏六色的卡紙折成的千紙鶴。姜雨燕一開始想著要把這些千紙鶴送給橘子，但是現在她決定也要一并送一份給自己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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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暑假快要開學的時候，姜雨燕收到了失聯近乎一年的橘子的來信。姜雨燕那一天差點哭成了一個傻子，好多個夜晚她都做過噩夢，她一直以為橘子死了，直到那封熟悉的筆跡出現在眼前。
那密密麻麻的略帶著潦草的字跡，是橘子的筆跡。信里并沒有透露橘子目前的身體狀況，那字里行間大多數是對治療時發生的還算有趣的事情，以及寫在最后的那句意義含蓄的話，橘子在那封信的最后這樣寫：燕子，保存好鈴鐺，那是我的寶貝。
姜雨燕很高興，她決定要給橘子送件禮物，一來是慶祝她手術成功，二來是沒有剝奪還能做她朋友的資格，很慶幸她還活著?？墒撬送诖饶樁歼€干凈的口袋時刻提醒著她，能力之內的禮物是真的不好找。
她考慮再三，唯有千紙鶴最為合適。心意遮蓋廉價，寓意即是祝福。就如童話小說里寫的那般，千紙鶴代表著希望。
九百九十九只紙鶴不知折了幾天，姜雨燕不記得折了幾天，沒開學之前就已開始了。瓶子是她從小賣鋪老板的異樣眼光中五塊錢買來的，如果能裝的下三百三十三只的話，剛好三個瓶子就夠了。姜雨燕想把三位數的極致送給橘子。
忽然間門口的老師揉了揉眼睛，嚇的姜雨燕趕緊把手拿上來，一把拿起桌子上的筆，佯裝正在寫字的樣子。但好在老師只是換了換看書的姿勢，并沒有去視察什么。姜雨燕將一顆懸著的心放下，在這個最后的關頭可是不能出什么差錯。
只差這最后一小沓卡紙就可以全部完成，可不能在這個最后的關頭前功盡棄。
狹窄的桌洞里滿滿的塞著三個瓶子，每個瓶子中都堆放著滿滿的紙鶴，兩個已經封了口。
那份小小的五顏六色中藏著姜雨燕對橘子最單純的祝福。
那天是周五，姜雨燕終于趕在下午大課間之前將紙鶴整理好…正當她懷抱著那些小心翼翼要送去郵寄點的時候，有些事還是發生了。
在姜雨燕跑到門口的時候，她心里念叨著最不想看到的人還是站在那里。王蕊一邊用胳膊攔在那里，一邊臉上掛著譏笑的嘲諷。
“呦，這不是我燕姐嘛!這著急忙慌的去哪里呀?”
姜雨燕不想搭理，但是又沒有辦法直接過去，心里憋了一股火卻不敢發。她陪笑著:“王姐，我過一下!”
“那不行啊！我這問的話沒有得到答案，我可沒面子呀。你要是就這么過去了，我以后怎么混？”王蕊將一只手壓在她的肩膀上，嘴角掛著那種招牌式的挑釁，對著旁邊的人說給姜雨燕聽。
“我...去郵寄站!”
“呦，剛剛沒注意到，你這拿著這么多千紙鶴去郵寄站，是打算千里傳情嗎？或者說你喜歡上了誰跟姐說說，我幫你出出主意也好!”一個瓶子冷不防的被王蕊奪了過去，她眼神瞇著一幅八卦和看戲的模樣，聲音刻意提高了幾度。
這使得原本熱鬧的班級瞬間安靜了許多，那一雙雙八卦的眼睛，在不經意或刻意間都會看向門口的位置。那種感覺就像是在期待著一個小丑登臺表演。
“沒...沒有，我是要寄給橘子的!”姜雨燕說著嘗試伸手拿回那個瓶子，伸出的手卻被王蕊按了回去。
王蕊的眼睛瞇起了幾分凌厲，那種表情就像被戲耍了一般，姜雨燕以前從未見過。
明明是九月，但空氣中卻多了幾分凜冽的冷氣，姜雨燕被王蕊的目光看的后背微微發涼。
“去什么郵寄點，燒給她不是更快嗎?！?
“燒...什么?”
“我說你燒給死人不是更快嗎？”王蕊指著姜雨燕的鼻子，一字一字的慢慢說。
“橘子沒死!”
王蕊在聽到姜雨燕的這句話后，就像看一個傻子，表情一下子厭惡了起來。
“我原本只是以為你看起來傻，沒想到腦子本來就有問題。你個傻x，那個小白臉暑假就死了。”她指著姜雨燕的腦袋，使勁戳著。
姜雨燕原本心里的那股火就像遇到了純氧，一瞬間就擠滿了整個胸腔?！伴僮硬沤o我來了信，她沒死，你才傻x”。
“啪”“嘩啦”突然兩個幾乎同時響起的聲音使班級里的其他人呆住了。前者是姜雨燕被巴掌打到臉上，后者是瓶子飛出去千紙鶴散落一地。
姜雨燕第一次打架，從小到大以來，這是第一次。
姜雨燕第一次打架，跟那個以前自己最怕看見的人。
兩人撕打著從前門到教室后面，路過之處一片狼藉但沒有人敢抱怨。
沒有人來拉開兩人，沒人敢靠近，因為打的太兇了。此時頭發蓬亂的姜雨燕，就像一個戰神，所有手邊的東西都是武器。她揮舞著，投擲著，她把這幾年的忍耐與怒火化作原動力。她從未打過架，這是第一次打架，感覺很爽。
姜雨燕的反應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沒有人想到她會還口，更沒有人想到她會還手，沒有人想到她打架居然這么厲害。周湘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提前去叫了老師。
那胖子來的很快就像原本就該有事一樣，他拉開狼狽的兩人，眼光掃過狼藉的戰場，臉上是陰沉著要落雨的模樣。
其實班里的彎彎繞繞他都知道，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隨著當班主任時間的越來越長，對于拉幫結派這種事情不僅懶得再去管，甚至習慣了相互制衡的方法。
王蕊先被帶進了辦公室，姜雨燕在教室里收拾散落的千紙鶴。
看來每瓶的數量暫時可能不一樣了，但是沒關系給她一些時間，她可以整理好。
“姜雨燕”
在門口她轉身，是周湘喊她。
這兩年里，這個名義上的班長并沒有和她有多少交集。被欺負的時候她從來不會站出來，被笑話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她，就這樣一個占著的位置卻不做事的人，姜雨燕對她也不知是該恨還是什么？
她還是掛著招牌式的表情，就像一張面具。姜雨燕看著她沒有說話。
“橘子...死了”
“夠了，周湘怎么連你也說這種話，我都說了，暑假的時候...”
“暑假的時候橘子第三次手術，兩周內身體出現了排異反應，你那封信是橘子讓我模仿筆跡寫的...我...”
周湘的話如一道霹靂，一時間姜雨燕的腦中一片空白。周湘的這種表情好像是第一次見到，原來她也會哭呀！
直到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姜雨燕仿佛才想起那封信上的最后一句話，她明白了:原來那就是橘子的告別。她以前說過，那個鈴鐺是寶貝，是她的命。
姜雨燕沒有被處罰!
胖子說“這次我不罰你，你家里那邊有更重要的事”
走出辦公室，眼淚如決堤的河水。姜雨燕的步伐越跑越快，恨不能飛。
班主任的最后一句話，清晰的映在她腦海中:你爸打電話說你奶奶想見你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