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打電話約穗子一起吃飯,穗子下了班去赴約。
剛見面,佳期盯著穗子看了好久,很吃驚地說道:“穗子,你怎么了?怎么變成這樣?”
穗子心里清楚,現在的自己是怎么樣,估計皺紋都要出來了。
“前段時間我爸去世了,回家剛回來一個多星期。”
“啊?!你爸去世了?!”
佳期緊緊握住穗子的手,給好友以最大的安慰和溫暖。穗子笑著嗯了聲。
“穗子,你有時特讓我佩服,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過春節,面對你那樣的家庭,你還能堅持這么久。”
“佳期,我自己沒覺得有什么,可能人到了這種境地,活著活著就過來這一步了。人的本能都是求生呀!”
“嗯,或許你說得對,人的本能都是求生的。你家里的重擔少一些,你這段時間就輕松一些,這么些年,我看著你都覺得心疼。”
“嗯,接下來,我可能要放松一段時間。給自己的情緒好好放放假。”穗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心里絲毫沒有輕松的感受。
周末的時候,穗子習慣去圖書館,在瀏覽架之間徘徊,一點一點篩選書目。在歐美文學那一排書架間,對面一直有個黑影和她保持同樣的速度,穗子停下,那黑影也停下,穗子前進,那黑影也前進。穗子剛開始沒在意,連著走了兩排書架,穗子才覺出有點不對勁,就抬頭看了眼對面。
一只手翻過書本,露出一張完整的臉來,原來是她之間認錯人的那位。
“好久不見!”男人先打招呼。
“好久不見。”穗子客氣禮貌且疏遠地回應道。
“咱們倆還真是有緣分啊!自從上次來圖書館,中間因為工作,去外地出差了好久,這是那之后第一次來圖書館,沒想到就又遇見了!”男人說著話,似是有些隱隱地激動。
以穗子的認知,一個穩重的男人是不會羅里吧嗦搭訕他只見過兩次面的陌生女人的!
這人,看著挺穩重老實,說話做事卻一點都不穩重老實。穗子沒有繼續交談下去的欲望,她對陌生男人總是抱著十二分的戒備和排斥。
穗子沒再搭理男人,挑了本書就去角落里看書去了。那男人沒再說話,離開了。
重新踏入工作的穗子,從沒有忘記自己的小說夢想,工作之余,她就坐在電腦前寫寫小說。其實她是想做全職作家的,可惜之前那么多年都在努力工作掙錢補貼她家里的負擔,一直沒精力去寫些什么。
而今,小說夢想像是在心里發了芽長成了參天大樹,父親去世前投稿的那本小說沒什么波瀾。
無論如何,她想著要為自己活一下,哪怕就只有這短暫的一瞬間。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即將春節,公司放了十天假,從年前二十八到年后初七。
穗子猶豫著要不要回去,豐偉和大姐都打來電話,問穗子回不回來,那聲音里盡是期待。穗子猶豫再三,最終也沒有松口,只說到時候看。
回去那天是大年二十九,豐偉開車去車站接的她。開車開了一個多小時,穗子心里暖暖的,兄弟姐妹間的親情讓穗子覺得命運對她也不是那么不公平。
路上,母親打來電話,問穗子到哪了,豐偉有沒有接到她,她穿得暖不暖,家里很冷。穗子一一應著,波瀾不驚。
遲來的愛,總是沒那么有價值。
可愛終究是愛,是世間最光明最溫暖的存在,只要給出來,再冰冷的心也會裂縫,讓光照進來,讓暖溜進來。
回到家,小院門口積了一層厚厚的雪,白色的雪混了泥水,顯得臟污而猙獰,像是一個老乞丐。
寒冬臘月,北風蕭瑟,房屋四周光禿禿的樹干和枝丫上亦積了一層雪,星光璀璨,鄉下的夜總是如此沉冷且靜謐,讓穗子想起有篇文章寫的是《翡冷翠的夜》。
母親從堂屋里出來,迎著穗子和豐偉。菜和饅頭已經擺在餐桌上,母親笑的燦爛,對穗子特別親熱。
穗子對母親的變化,有些愕然,有些不適應。怎么突然就這么親近……
家里有些空曠而冷清,只是少了一個人,卻總覺得一切都變了。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母親特別忙,一大早起來就不見了人影,早飯溫在鍋里。
穗子起了床,豐偉坐在堂屋里在玩手機。
“咱媽呢?”
“咱媽上超市去買東西去了。咱媽說你回來了,再去買點橘子蘋果和瓜子花生。我說不用了,她不聽,非得去。”
穗子沒有接話,直接去洗漱間刷牙洗臉去了。吃了早飯,在前面院子轉一圈,鄉下的冬天,只有田間的小麥是綠油油的,在灰色暗淡的冰冷里昭示著生命的盛大和豐收的未來。
家家戶戶都貼了春聯和大紅的福字,有個別人家還掛起了紅燈籠。
以往的每一年,家里的春聯都是豐偉和穗子一起貼的。父親比較笨,沒文化,對聯都不會貼。母親總說,穗子他們小時候,讓她父親貼對聯,回回都貼錯,母親總是會跟他大吵一頓,大過年的一家人不得安生。
可是在穗子記憶里,即便不讓父親貼對聯,她的父母也還是每年都會吵一架的,且都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母親說著說著就咒罵起來,父親脾氣剛,說著說著也會還嘴,然后兩人就罵罵咧咧吵起來。
豐偉似是習慣了,穗子吃過早飯,兩人就開始分工明確,貼對聯。穗子剪裁,豐偉用膠帶粘。
貼好了對聯,穗子又指揮了豐偉,兩人把家里大門,桌椅,廚房擦了一遍。
一元復始,萬物更新。家里衛生一定要清掃干凈,角角落落都要收拾妥當,這是一年福運的開始,必須得做得一絲不茍。
母親拎了許多東西回來,不僅買了橘子蘋果瓜子花生,還買了兩個喜慶的大紅燈籠和掛在堂屋后墻上的霓虹燈。
母親臉上的笑容自然從容,像是從心底開出來的花。
這是自從父親生病以來,三年多里,穗子第一次看見母親露出這樣的笑容來。
“你們怎么貼對聯?快撕下來,你爸剛走,第一年不興貼對聯,快撕下來!”
“啊?我看人家有人去世貼的是白顏色的或紫顏色的對聯,為啥不能貼?”穗子問道,豐偉已經動手去撕對聯了。
“第一年不興貼對聯,第二年第三年貼白色,紫色的,這是老規矩!”
穗子沒有再說什么,默默地去把對聯一一撕下來。
下午的時候,母親剁了肉餡,和了面包年三十要吃的餃子。穗子給母親打下手,豐偉把前后院的雪清理干凈。
廚房里,母親坐在案板前搟面皮,穗子坐在旁邊包餃子。
“穗子,你談對象了沒?”
“沒有。”
“豐偉的婚事定不下來,你的婚事定不下來,我這心里總不是事。年后晚點走,我又托人給你尋了幾個相親對象,你見見,有合適的就定下來。”
穗子低頭包餃子,沒有接母親的話。母親轉臉看了眼穗子,不知怎么的,眼睛里又蓄著淚,說些陳年舊事。
“你爸一輩子都改不了,啥也不想,啥也不干,就知道為難我,他走了,留下這些罪孽給我。”
穗子最不能聽見母親說這種話,打斷母親的話。
“行了,我知道了。你看著辦,你看著順眼就定吧。”
“你這說的什么話,我自己吃了一輩子包辦婚姻的虧,還能讓你也吃虧不成。你看你姐的婚事,我就沒插手,她自己談自己嫁的,現在過得好是她的福氣。”
“你說說你,上了大學,怎么還談不成個男朋友回來,相親的一個不愿意,穗子,你到底咋想的?”
“媽,我沒咋想,我就想一輩子不要你這樣的婚姻。”
母親頓住了,不再啃聲,默默搟著餃子皮。穗子自知自己說重了話,也不吭聲,默默包餃子。
這時母親的電話響起來,穗子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去堂屋接電話,是姐姐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