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醒醒！醒醒！”

女醫生尖銳得聲音在虛空的廊道內回蕩起。

段晴一睜眼就感覺到背脊傳來陣陣發麻的刺痛，他揉了揉朦朧的瞳眸，仰起頭望著那張不耐煩的面孔，嘶啞的聲音像是嗓子里卡了魚刺。

“請問，咳咳咳……有什么……事嗎？”

她漫不經心得看了段晴一眼，眼睛里滿是憤怒和鄙夷的神色。

“你是剛剛送進來那個腫瘤擴散全身的女孩家屬啵？”

“嗯嗯……是的”

段晴皺了皺眉，沒有太在意她的微表情。

她將手里的紙條利落甩到段晴面前。

“這是女孩的費用單據，趕緊去繳一下。唉？！你窩在這個角落里面，真的讓我好找伐?！?

段晴接過后。他的表情突然慢慢收攏起來，質疑怯怯的表情盯著她。

“這么貴嗎？”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們是按規定收費的。趕緊去交掉吧！里面那女孩還等著用藥呢。”

“女孩沒事吧？”

段晴下意識激動的喊出。

“你要去問主治醫生，我不清楚…”

女人很刻薄的回應。

段晴摸了摸口袋濕淋淋的智能終端(手機)，小聲說著：“行，我知道了……”

說完，他起身走了，沒再回頭。

急診部[1]樓。

“醫生！醫生…快來先看看我的孩子吧！她咳嗽的很嚴重！”

“哦哦，寶寶忍忍啊，等會就好了……”

“哎！請排隊！不要擠！”

“這邊掃碼！”

“……”

段晴找了半天，終于在急診一樓的角落里看到指示牌。

他小心地從口袋掏出終端(手機），準備點亮屏幕。

嗯？怎么回事？

大拇指又連續按下側邊按鍵，依然沒有反應。

完了？！

關鍵時刻掉鏈子。

他懷著不安的心再次嘗試，直到手指被按鈕卡出一道深深的凹坑。

段晴自嘲地彎起嘴角，放棄了。任憑雙手自由垂下，身邊到處都是擦肩而過的人群。腦海中一股機械的窒息感接踵而來，讓他無法正常呼吸。

趔趄走到無人的角落，假裝低頭玩起終端(手機)，沒看一會，又放回口袋。

盡管段晴的演技很拙劣，但潛意識里的他還是如此往復。

凌亂頭發下，無助的小眼神在四處尋找可以尋求幫助的目標。

突然人海中出現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形剪影，緩緩往這邊走來，讓段晴瞳內閃過一絲僥幸。

人影笑著抬起手，向段晴招了招，口罩下掩蓋住了因意外收獲的喜悅而擴張得表情。

呃？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嗎??？有種很可靠、易親近的感覺？！段晴心里的第一印象告訴他。

“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他的聲音溫和又富有磁性。暗邃目光似乎能看穿一切，盯的讓人不敢直視。

段晴回過神，低頭尷尬的看著終端，聲音小的跟蚊子一樣：“嗯……嗯，我的終端(手機）……沒電了，暫時交不了費了。”

“我借你？”

“啊！？”

段晴脖子驚訝的往后縮了縮。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等會找個地方充下電就行?！?

“哦～這樣嗎？要不，我帶你去個地方充吧?！?

段晴黯然失色的眸中頓時升起一抹察覺不到的光暈。

他沒有選擇拒絕，點了點頭。

嗒嗒嗒！———

急促的腳步聲在回廊內慢慢蕩開，兩人走到冷清無人的候診廳，在廊道兩旁擺放整齊的座椅上坐下了。

賽亞造影伸出手，向段晴遞了剛找同事借來的萬能充電器，便搭起腳點燃了一支香煙，仰頭自顧吞吐起來。

“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真切感受到第二美妙的事物。”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輕輕地笑了，面容像是藏在迷霧里的一朵花。

“我以前有抽過，但不太習慣?！?

段晴有些詫異，不知道賽亞醫生是不是在對自己講話。他的眼神有些婉然，像是沒有目標焦點，往周圍四處擴散。

吸煙對于段晴來說倒是沒什么可驚訝，他只是心里帶入了某種程度上的角色標簽，認為這位英俊的醫生應該不會抽煙罷了。

段晴忽然鬼使神差的說出，“那第一美妙的事物是什么？”

賽亞醫生一愣，雙眸中的瞳孔在劇烈縮小。他把視線慢慢收回，看向段晴，口罩下的面孔露出一絲微笑：“人……”

[出乎意料的回答]，段晴真在攤濕透上衣的手停了停。褲子已經風干地皺成了一團，貼在身上像塊發霉的狗皮膏藥。

黑色發絲凌亂不堪的垂下額頭，齊長劉海遮住憔悴的雙眸。稍微有點長的鬢角散落著幾撮白色發絲，后腦處的頭發被雨水壓得塌陷。如此頹廢的樣子出現在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身上，居然透露著一種病態[美]。

那雙空洞無神的眸子，正望著冷清的空氣發著呆。他張了張口，細聲詢問：“醫生，我……女朋友……現在怎么樣了？好點了沒?！?

賽亞醫生準備將煙蒂遞到嘴邊的手突然卡在了半空，他咽了咽喉：“暫時穩住了，不過還在昏迷。”，接著又猛吸了一口，吐出來的渾濁煙霧在空氣中扭曲地翻滾。

段晴眼皮微微聳下來，眼尾斜過去，視線劃過他的脖頸、喉結，然后問：“那……多久可以醒過來？”

“她的。病情擴散得很嚴重。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這三天TC(Targeted Core ）治療。而且，后續的診斷花銷費用……你要有心理準備?！?

賽亞醫生蹙緊眉頭，聳了聳肩:“我來的這幾個月，見過很多特異腫瘤的患者。但說實話，這么年輕的晚期病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赡墁F在這些疾病正在極速往低齡化趨勢發展，唉…以為年輕可以盡情揮霍，等到疾病找上門才知道后悔。作踐了自己，又苦了親人。唉……時代悲哀阿……”

段晴眼中剛剛燃起的螢燭突然又被風給吹滅，暗了下去。他點頭“嗯”了一聲，沉默了，沒有作過多解釋，內心正百感交集。

賽亞醫生撣了撣手上煙灰，溫聲溫氣地問起段晴：“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四年多了……吧”

段晴用食指刮了下臉頰。

“兩人相依為命？一直都在天都市嗎？”

“嗯。”

“家鄉在哪？”

“地瓊?！?

“那距離這里很遠啊?！?

“是啊。對了，醫生，我聽說你是外籍來的？”

“來這自法國，學的現代臨床醫學。因為一些個人原因，所以轉到這邊來了?！?

段晴撓頭回想起車廂上劉醫生和醫護的對話：“你剛來就治好了那么多晚期腫瘤患者，真的太厲害了！以后成就肯定很高…”

“呵呵……我對那些委實不是很感興趣……”

賽亞醫生的語氣忽然怪了幾分，讓人聽著有些生澀。

“呃……咹。”

段晴眨巴眨巴眼睛，噎住了。他無從揣測這句話的真實度，貌似記得很久以前一位[企業家]也講過類似的話。

賽亞醫生眉眼稍揚，唇角也勾勒起一道淺淺的弧度，他拉長尾音試探的反問：“要是……女孩沒挺過來，你打算怎么辦？”

段晴心里咯噔一下，表情頓時凝固成一張定格相片，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在這一秒。

是啊。要是林可可……真的走了，自己以后該怎么辦呢？

她要是走了……自己一個人？還能有勇氣面對支離破碎的現實嗎？這個不真實的現實。

以前身在底層的他始終不明白努力活著的意義到底是為了什么？是吃不完的廉價外賣？加班工作到疲憊不堪的無魂軀體？還是，一到節日就窩在黑暗房間里發呆的孤獨“鬼”。

或許，自己存在的意義……就是襯托。

映襯出一個個比自己優秀的絢麗花朵。

他段晴只是他們底下的單色雜草，再怎么努力也變不成花。

當初撒下種子的人，它的背包里，段晴只是顆[草]。

最普通的[草]。

“那，就和她一起走吧……”

段晴發呆了許久，囁嚅道。

他的眼睛在昏白燈光下忽閃忽爍，像是面淌著河流的鏡子。稍一個沒注意，水珠‘啪啪’溢出在昏暗的地板上，炙熱滾燙的水滴偷偷落下……摔得四分五裂。

“你不怕死嗎？”

賽亞醫生忍不住問，他用余光打量著段晴的動作。蒼白修長的手指交扣在膝蓋上，不時翹起，又落下。

“怕！但……更怕失去……”

段晴抬起手腕沿著眼眶用力揉著，揉的手背逐漸濕潤。

這時旁邊座椅上刺眼的白色光芒映入眼簾。

段晴微微抬起酸脹的脖子，咪起眼角撇了一眼座椅上手機終端的電量，已經自動開機了，可以正常使用。

他趕緊拿起終端抬在手心里晃了晃，聲音弱弱地說：“賽亞……醫生，今天真的謝謝你！我先去繳費了，拜拜！”

“別見外，我還是喜歡你直呼我的名字——造影?！?

“啊……好的。造影醫生……”

賽亞醫生笑著點了點頭：“嗯，去吧！”

他順去目光望著少年匆忙離開的背影，溫柔雙眸之中，閃過一抹狡黠精光，水墨般得瞳孔顏色里，擴散出難以察覺的灰色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