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皇后含淚笑道：

“好，好，姑媽的小阿珈，你既已做出決定，那姑媽就告訴你?！?

她壓低聲音：“太子趙殊觀，他并不是我的親兒，我那可憐的孩子早在出生時就被自己的父親掉包成了柳氏子......”

蘇清珈覺得自己只要伸出手，便能輕易碰觸到盛裝女子平淡之下涌流的悲傷，真相是如此的不堪，將她所有的愛意與溫柔盡數(shù)撕碎。

但形勢危嚴如上輩子，姑媽也總能為了表弟堅強起來，這是生而為母的本能。

她一面佯裝震驚，一面抱住身子開始發(fā)顫的韓后，她們互相支撐著，做彼此的安慰。

有些事，她重活一世或許比姑媽知道的更加清楚。

當今太子殿下，是從小就被趙帝貍貓換太子來的妖妃柳氏之子。

柳氏賣國，滿門抄斬，生下的兒子雖是皇子也應當早被丟出宮門。

可除了皇帝，沒人知道當初被丟棄的嬰兒是韓后的孩子，而柳氏余孽卻在周轉下成了國母嫡出的東宮主人。

假太子鳩占鵲巢，和女人糾纏半生為愛發(fā)癡發(fā)狂，真表弟卻因為他們的牽扯毀了面容，即便皇后姑母二十年后找回親兒，朝廷之上也少不了非議。

至于她，因為在隆盛二年的冬天為表弟擋了一劍，死于假太子手里，再睜開雙眼便是重回少年時。

未等她開口道出這樁秘辛，姑媽竟然已經提前數(shù)年發(fā)現(xiàn)了？

“姑媽……這些，您是從何得知？當真嗎？”

“當年被處死的一批宮人里有個聰明的，提前撬下塊宮磚藏了消息，不料被人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的那個宮人前些日子犯下大錯，便想以此買命。”

“那上面說我兒胸口生來有紅珠子胎記，但趙殊觀，他沒有。”

美婦人閉上眼睛，壓抑的情感尋著縫隙流露而出，唇瓣白的發(fā)紫。

“密信我已經查驗過，做不得假，皇帝他可真是好算計啊。”

如果說上輩子的事于蘇清珈只是短暫的傷情，那么于韓后便是挖骨之痛、鑿心之恨。

蘇清珈小心握著她越發(fā)冰涼的手：

“姑媽，你別難過，還有阿珈在?！?

韓皇后身子顫了顫，巨大的悲傷掩去，她露出個慘淡的笑容：

“阿珈，好孩子，姑媽不難過，只是想到那可憐的孩子，我心里疼?！?

“姑媽……”

少女訥訥，不知該如何安慰。

韓皇后抱緊她，像是尋到了依靠：

“放心，姑媽不會讓他們姓趙的白欺負，不過我信不過旁人，阿珈，你已經知曉了這些，還愿意幫姑媽嗎？”

蘇清珈毫不猶豫的點頭：

“我愿意，姑媽，我的親人從來只有你和表弟，我定會盡我所能將他帶回來！”

堂堂國母嫡子被扣上賣國賊子之名，韓皇后不敢深想自己的親兒流落在外受了多少苦，怕想多了，忍不住現(xiàn)在就去殺了趙湛父子。

她隱忍著，和蘇清珈道：

“乖孩子，那就去平州吧，如有消息便讓平繡閣做幾件衫裙，至于重尺，他是給你護自己安全的，你照顧好自己，其他的事讓姑媽解決?！?

中秋夜后，李相嫡孫與太學女子傳出私情，承平侯大怒，登時要退了兩家親事。

不忍侄女受此委屈的韓皇后亦向趙帝請旨解除李韓兩家婚約，另賜婚李豐棠與太學女子孟葦，帝允之。

又兩日，八月二十一，蘇清珈告別京中親友，借口替外祖壽國公一家重陽掃墓去往平州。

“清珈！”

刻著承平侯府雕花云紋的馬車剛駛過城門，便有馬蹄急急從后傳來。

李豐棠向來溫潤內斂，但這幾日的退婚賜親早已超脫預料，尚且稚嫩的少年一朝經風雨，如何能接受心愛的姑娘就要與他徹底形同陌路。

他是不信那些傳言的，更不愿相信清珈會真的不要他，直到圣旨降下，恍如晴天霹靂。

“清珈，你出來見見我，求你了，我和孟葦真的沒有關系?！?

“清珈，別賭氣好不好？我不想娶她，我的妻子永遠都只有你。”

“清珈……”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不過車內的人并沒有出現(xiàn)。

蘇清珈猜到李豐棠會找來，畢竟哪怕上輩子娶了孟葦他也因為自己三年不曾入過小院的門，直到他們和離，直到京中傳開她和表弟未婚廝守，孟葦才得以與他親近。

不過，從他違背誓言時起，就已經注定了他們的結局，

“李公子，你我之間已無婚約，還請回吧。”

明明太陽高照，李豐棠卻覺得身處數(shù)九寒冬，心口撕裂般的疼：

“沒有，清珈……”

“祝你與孟小姐新婚將成，百年好合?！?

馬車里有人敲動車廂，車夫揮動馬鞭往城門而去。

車簾飄起，隱約還能看見清俊少年的身影神魂落魄呆立馬上。

*

從平州城南門主道往內，到處都是車馬喧囂、人流如織的景象。

一駕自京中來的馬車在其中夾雜行著，但見車內鋪滿軟褥，坐架改成的矮榻上臥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聽著馬車外各處店家的叫賣聲出神。

她長相極好，鵝蛋臉，懸膽鼻，纖眉入鬢，烏發(fā)垂落，一雙碎星眸子，見人便含三分情，哪怕面上帶著病容，不似平常人家女郎芳華活潑，也自有一股嬌矜在。

“小姐，這平州城里可真多好吃的，我都聞到肉臊子香了！”

這次出門只有性子略顯跳脫的玲瓏陪著，小丫鬟跳脫歸跳脫，眼力見是半點不少，一路上尤其小心的避開了和李家少爺有關的消息，盡挑些有趣好玩的東西逗小姐開懷。

蘇清珈輕咳兩聲，接過玲瓏遞來的茶盞潤潤口，興致怏怏。

她的身子骨自幼孱弱，七八天的車程便受不住了，顯些要病倒，連姑媽到底為何提前知曉真假表弟的事都無暇考量。

忽然，前行的馬車停下來。

“咦，外面怎么回事？”

玲瓏敲敲馬車壁揚聲問，趕車的家奴忙靠近車廂回道：

“姑娘，不知是誰家的奴仆逃了，主人家來找，把前面的馬車都叫停下來說要檢查有沒有藏奴?！?

蘇清珈聞言，星眸微微抬起，伸手掀開兩側的簾子，瞧了幾眼放下。

“讓蘇厘去探探情況?！?

玲瓏頷首。

車外護衛(wèi)拿出牌子，不多時他們的馬車便繼續(xù)行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