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武平六年正月，后主高緯由晉陽還都鄴城，役使百工興建宮殿寺院，鑿晉陽西山為大佛像，一夜燃油萬盆，光照宮中。每有災異，即多設齋，謂修功德。后主好彈琵琶，常自彈《無愁》之曲，近侍百人以歌唱和，民間因而稱之為“無愁天子”。

——第一百一十八回題引

詩云：荒唐天子號無愁，懷抱琵琶展歌喉；一旦歸為他國虜，回首故國枉凝眸！閑言道罷，書歸正本。話說公元五六八年，潤年戊子，北齊天統四年，南陳光大二年，北周天和三年。此年突厥使團至君士坦丁堡，與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二世結成同盟，雙方聯合進攻波斯，引發長達二十年之戰。日耳曼人旁支倫德人越過阿爾卑斯山，到達波河流域，占領北部意大利，建立倫巴德王國，大批貴族從意大利本土遷移到威尼斯。自此日耳曼民族大遷徙結束，就此定居萊茵河以東及多瑙河以北。周武帝在大德殿親對百官、沙門、道士，開講《禮記》，欲用儒術以治天下。次年北周武帝發明“北周象戲”，制《象經》，集百官講解。唐初《象經》失傳，僅留王褒《象經序》、庚信《象戲賦》及《進象經賦表》三篇遺文。對于象戲，今人望文生義，常被依名錯認為象棋類游戲與寶應象棋前身，其實非也。楊慎、楊蔭深、崔樂泉等學者依其規則，否定是象棋類游戲，與中國象棋迥不相侔，而是擲賽游戲耳。

此時中國處于南北朝晚期，歐洲處于中世紀早期，朝鮮處于三國鼎立時期，亞細亞半島、北非及巴勒斯坦地區處于東羅馬帝國時期，美洲瑪雅文明開始發展并大為昌盛。南陳太建二年，趙達發明指針式標度盤裝置，其后七年，有北齊宮女發明火柴。中國指針式標度盤裝置結構精細復雜，至今亦令人驚奇不止，其中有些標度盤裝置，竟由多達四十個同心圓組成。在每個同心圓上，皆標有一套不同數字，以測量各種指代之物，并可按要求讀出數字。此乃人類史首代指針式標度盤裝置，對現代科學萌生亦具極其重要意義也。此年岐暉出家學道，終成一代大師，后改名岐平定，史說其乃北朝至隋唐間道士，京北有扈人也。隋初開皇三年，亦即西元五八三年，岐平定又曾師事樓觀道法師蘇道標，至隋末成為樓觀道主持，使樓觀道在隋末唐初大盛。后至隋大業七年，煬帝親征遼東，岐平定已預知天道將改，告誡眾弟子云：“此后當有太上老君子孫治世，大興吾教。”七年之后，唐國公李淵果建大唐，尊太上老君李耳為先祖，舉國尊奉道教，并使朝野士民奉為國教。岐暉神異之事，不一而足。

西元五七一年，歲在辛卯。乃南陳太建三年，北周天和六年，北齊武平二年。此年查士丁尼二世停止向波斯支付年金，庫斯魯一世以毀約為名，率軍進攻德拉城，破城而入。日本欽明天皇多次策劃攻打新羅，于此年一病不起，臨終前仍念念不忘攻占朝鮮半島。又有比丘曇卿寫成《金光明經》一部，愿生龍華初會。在拉丁美洲叢林，第十代科潘國王“月亮神猛虎”下令建筑瑪雅神廟。瑪雅神廟也被稱為瑪雅金字塔，位于今墨西哥洪都拉斯境內，是古代美洲三大文明之一，亦是世界著名古代文明之一，更是唯一誕生于熱帶叢林，而非大河流域之人類文明。瑪雅神廟底座呈正方形，階梯朝東西南北四方，各有九十一層臺階，平臺三個，則謂一年三百六十四日，十二月數。又五十二塊雕刻圖案石板，象征五十二年為一輪回。后世一千余年，對其建造者兀自產生疑問，便為不解之迷。雍州三原人李靖生于此年，一生隨唐高祖、唐太宗二帝征戰數十年，南平江南，北滅突厥，西定土谷渾，承繼鬼谷門第三十九代掌門之位，執五胡令牌，為創建大唐建立不朽赫赫戰功。其所著兵書已大多失散，僅有《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留傳于世，在北宋神宗時曾被定為《武經七書》之一。此年穆罕默德于阿拉伯太陰歷象年三月十二日晨出生，生于麥加城古萊什族家庭，三百年后各***國慶此日為圣誕節，延續至今。西元五七二年，壬辰。南朝陳太建四年，北周天和七年，北齊武平三年。木桿可汗死，突厥分成東、西二部。波斯人占領也門，使商品改道波斯灣進入兩河流域，再運抵地中海。西哥特人入侵，科爾多瓦成為西班牙首都托萊多附屬地區。

閑話敘罷，書歸正本。北齊武平三年正月，太師段韶由晉州道抵達定隴，筑威敵、平寇二城，返回京師。次月周軍寇掠，高緯派段韶與右丞相斛律光、太尉蘭陵王高長恭迎敵。斛律光字明月，朔州高車族人，祖父斛律大那瓌為北魏光祿大夫，第一領民酋長，父斛律金為北魏武衛大將軍、左丞相。初任都督，善于騎射，號稱“落雕都督”，此時為右丞相，封咸陽王。高長恭又名高孝瓘、高肅，神武帝高歡之孫，文襄帝高澄第四子。三月底，齊軍到達西邊柏谷城。周軍于此天險守之，石城千仞，諸將無有敢于圍攻者。段韶聚集部將說道：“汾北、河東痼疾盡在此城，我等如不拔除柏谷，兩地不復為國家所有也。某料其援兵當在南道會合，今若斷此要道，便可使其援兵無法趕至。我觀此城墻雖高，但甚狹窄，以火弩射擊，便可下之。”諸將皆以為妙計，于是鳴鼓齊攻，終至城墻坍塌，俘虜北周儀同薛敬禮，斬殺首級無算。乃仍在華谷筑城，置戍凱旋。朝廷以此大功，封段韶為廣平郡公。

同月，北周又寇掠北齊邊境，右丞相斛律光率軍出討，段韶請求同行。五月攻打服秦城，周軍在姚襄城南再起城鎮，東接定陽，又挖深塹斷絕大道。段韶乃抽調壯士自北邊發起襲擊，又派人密渡黃河，與姚襄城內聯絡，約為內應。齊軍過河者達一千多人，周軍倉促應戰大敗，儀同若干顯寶被俘。諸將欲攻新城，段韶道：“此城一面臨河，三面險地，不可攻之。即使攻下，亦不過一座空城而已。我不如再作一城，以雍塞其歸路，攻克服秦，再協力進擊定陽，乃上之上策也。”諸將聞聽，齊稱妙策。六月轉圍定陽，北周開府儀同三司楊范閉城固守，段韶軍不能下。段韶率部將登山，仔細探看城中動靜，之后縱兵猛攻，七月奪取外城，眼看內城既可攻下。此時段韶突然病倒，謂蘭陵王高長恭道：“此城三面深澗，無有退路，只有東南一處可與外面溝通。賊若突圍，必走東南，公以精兵把守此路，逃敵可擒。”高長恭依其所說，便令一千壯士在東南澗口埋伏。此日深夜周軍棄城而逃，果走東南。齊軍伏兵一擁而上，周軍大潰，楊范自縛前來齊營投降，其眾全被高長恭俘虜。此時段韶病情愈篤，因回京師，以功別封樂陵郡公，八月己未日病逝。齊后主在東堂為段韶舉哀，贈帛千段及溫明秘器、辒辌車。出殯之日，軍士自動列成儀仗，一直送到平恩墓地，齊主又征調民夫為其起冢。贈假黃鉞、相國、太尉、錄尚書事、朔州刺史，謚號忠武。至于此年，乃北齊武力最盛之時，其后右丞相斛律光及蘭陵王高長恭皆被冤殺，自毀長城，則注定北齊必為北周所并。

且說段韶既死，北周君臣聞之，舉朝稱賀。周武帝宇文邕笑謂眾臣道：“齊能善戰者，除段韶外，惟余斛律光與高長恭矣。若得此二人再死，我一統江北，完成先父遺志，則易如反掌也。”鄖國公韋孝寬奏道：“臣聞齊主高緯昏庸多忌，可用離間除此二人。”周武帝深然其言，便令其密為圖之。韋孝寬為人多智善謀，善用間諜，乃素為武帝所知。韋孝寬辭帝回府，乃令參軍曲嚴編造歌謠：“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又道“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豎”。百升者，一斛也；明月者，斛律光表字也。高山者，影射北齊主高緯也；槲樹者，影射斛律光也。歌成，乃令間諜到鄴都廣為傳唱散播，旬日間齊都盡人皆知。宰相祖珽得之，大喜道：“此番斛律光休矣。光，光，光！休看你往日風光，今必被我殺光滅盡！”于是便將此謠書于紙上，喚來妻兄鄭道蓋，指使其入宮見齊主高緯，呈遞此謠。

且說祖珽字孝徵，范陽狄道人，其父祖瑩，乃東魏護軍將軍。祖珽極善文章，初為秘書郎，后遷尚書儀曹郎中。大丞相高歡見其所作《清德頌》，喜之，遂召見口授三十六事，祖珽出而書之，一無所失，大為所贊。并州定國寺新建成，高歡欲請人作詞，祖珽二日成之，且兼為鮮卑語及漢文，其文甚麗，高歡悅之。祖珽為人且極善鉆營，長于以胡桃油做畫，又擅陰陽占卜。當時高湛尚未即位為帝，祖珽因以胡桃油畫進獻道：“殿下有非常骨法，臣夜夢殿下乘龍上天。”高湛大喜謂道：“若果然如此，弟當使兄至大富貴。”及其即位，遂拜祖珽為中書侍郎。有一日高湛于后園置酒歡飲，于席間使祖珽彈琵琶，又命太子高緯養母陸令萱養子和士開跳胡舞伴之，曲舞各得其妙。齊帝高湛大喜，乃皆賞絹物百段，由此二人均得帝寵。和士開深忌祖珽之才，欲獨擅天子寵幸，乃諂其出朝，使為安德太守。

列位看官！這和士開作為中國史上著名佞臣，其被高湛寵溺程度當真非同小可，曠古未有。不但言聽計從說一不二，且欺君不罪。高湛繼位后，妻胡氏冊立為皇后；其后高湛強奸其嫂李祖娥，常宿于昭信宮，胡皇后不耐宮闈寂寞，便同和士開勾搭成奸，明火執杖，從不避外人。那和士開唇紅齒白，風度翩翩，又彈得一手好琵琶，無有婦人不愛。高湛知道其與皇后奸情之后，非但不怪，還有意成全。祖珽知道和士開為寵臣，不敢懷恨，反而大肆結納陸令萱、穆提婆母子，以討好和士開。其后與和士開及世子高緯合謀，借彗星示易主天象之機上書，并以魏獻文帝禪位其子故事，誆騙高湛禪位，以應天象。高湛從之，禪位給后主高緯，由是祖珽大被后主親寵。祖珽受寵，因此志于宰相，便又與黃門侍郎劉逖合謀，誣造尚書令趙彥深、左仆射元文遙、侍中和士開罪狀，令劉逖奏之。劉逖大懼不敢，反泄密于趙彥深、元文遙、和士開等。三人大怒，先詣太上皇高湛，陳說祖珽誣告大臣。

高湛聞聽大怒，命人擒執祖珽入宮，詰責道：“何故毀我士開？”祖珽厲聲答道：“臣由士開得進，本無心毀之。陛下今既問臣，臣不敢不以實對。士開、文遙、彥深等專弄威權，控制朝廷，與吏部尚書尉瑾內外交通，共為表里，賣官鬻獄，政以賄成，天下歌謠共傳。若為有識所知，安可聞于四裔？陛下不以為意，臣恐大齊之業墮矣！”太上皇大怒道：“爾乃敢誹謗我耶？”祖珽昂然答道：“臣不敢誹謗，只問陛下，何取民人女子，藏于深宮！”高湛說道：“我以其饑餓，故收養之。”祖珽道：“若只因憐其饑餓，則何不開倉振給，乃非買來取入后宮乎？”太上皇大怒，恨其牙尖舌利，乃親以刀環搗祖珽口齒，又令鞭杖亂下，欲當場撲殺祖珽。祖珽最終懼死，遂大呼道：“陛下若不殺臣，必得從諫如流美名；便若殺臣，則臣得耿諫美名矣。陛下若欲得美名，則莫殺臣，臣愿為陛下合長壽金丹。”

太上皇聞言而稍稍寬放，命令止刑。哪知道祖珽忽耍起潑皮，又頂撞道：“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不知如何！”太上皇又怒道：“爾自作范增，以我為項羽邪？”祖珽答道：“項羽世人何由可及？但天命不至耳。其以布衣之身率烏合之眾，五年而成霸業。陛下藉父兄資財得此，臣謂項羽未易可輕也。臣何止比于范增？縱擬張良，亦不能及臣。張良為太子傅，猶仗商山四皓之名，方定漢嗣。臣位非輔弼，疏外之人，竭力盡忠，勸陛下禪位；又使陛下尊為太上皇，子居宸扆，于己及子，俱保休祚。蕞爾張良，何足可數！”高湛盛怒，令以土塞其口，祖珽且吐且言，無所屈撓。高湛乃令鞭撻二百，置于甲坊深坑之內，桎梏不離其身，夜中以蕪菁子燭熏其眼，因此致其雙目失明。祖珽此次與高湛論戰，言辭犀利無禮，為古今罕見，以至留于青史。如此抗言忤上，貌似耿直切諫，究其本源實為爭權，因此不顧性命；但行事卻大違其一貫阿諛奉承風格，實為異數。高湛死后，后主高緯復憶祖珽當初扶立之功，乃重新啟用，命為海州刺史。當時陸令萱、穆提婆當權，和士開亦以為祖珽能決大事，便棄除舊怨，虛心待為謀主。其后和士開死，祖珽終為侍中，由是權勢日大。后虛撰魏帝皇太后故事，奏請以陸令萱為太后，陸令萱亦稱祖珽為國師。由是祖珽得拜尚書左仆射，加特進，封燕郡公，食太原郡，自此威鎮朝野。祖珽掌權后，即開始大肆陷害忠良。當時斛律光以軍功累官至大將軍，又襲咸陽郡王，拜左丞相，有一女作皇后，兩女為太子妃，子弟皆封侯，娶三位公主。其弟斛律羨又為都督幽州刺史，可謂權勢熏天，正是祖珽對手。斛律光偏又甚惡祖珽，遙見而竊罵道：“彼多事乞索小人，欲作何計數！”祖珽聞言，深以為恨。

閑話敘罷，書接前文。且說祖珽既得韋孝寬所派間諜所作歌謠，雖知是北周離間之計，但既能借之以除政敵，如何不喜？于是如獲至寶，便令妻兄鄭道蓋入宮奏之。后主便問鄭道蓋此謠何意，奏說不知，只因滿城傳唱，故進宮來報。后主于是召問祖珽，祖珽佯作想了半晌，這才詳為解之，后又偽造謠言道：“除此之外，臣尚聞另有歌云‘高山崩，槲樹舉，盲老公背上下大斧，多事老母不得語。’盲老公是指微臣，因與國憂戚，當初助陛下密行禪位之事；其多事老母者，似道女侍中陸令萱也。”后主信以為真，不由勃然大怒。但畢竟茲事體大，乃問于韓長鸞、穆提婆等，并令高元海、段士良密議之，眾人皆不從治罪斛律光。

祖珽箭已離弦，豈肯就此罷休？復又買通斛律光府參軍封士讓，使其密奏斛律告光造反，并偽造違禁證據多項。后主高緯乃下決心，乃以賜駿馬為名，誘斛律光進涼風堂，使劉桃枝從后偷襲將其殺害，時年五十八歲。斛律光被殺后，復又全族被誅，祖珽求為領軍，后主許之，命侍中斛律孝卿署名，下任命詔旨。斛律孝卿乃密告元海、侯呂芬、穆提婆等鮮卑族重臣，皆相謂道：“我朝歷來鮮卑族人掌軍，祖孝徵乃是漢兒，兩眼又不見物，豈合作領軍耶！”于是來日上朝，聯名具奏后主，具陳祖珽不合掌兵之狀，并揭露祖珽與廣寧王高孝珩交結，無大臣之體。后主然之，乃不允祖珽領軍之請。祖珽聽聞其事，乃入宮求見后主道：“陛下因何不從微臣之請耶！臣與元海等素有嫌隙，必是彼等諸人譖害為臣。”后主不善作偽，不能隱瞞，便承認道：“然也。”于是祖珽列舉元海與司農卿尹子華、太府少卿李叔元、平準令張叔略等人結朋樹黨，言之鑿鑿，有理有據。后主覽奏，遂除尹子華為仁州刺史，李叔元為襄城郡守，張叔略為南營州錄事參軍，盡降職貶出京師。陸令萱又在一旁與祖珽唱和，終于使元海出為鄭州刺史。祖珽此時大權在握，總知騎兵、外兵事，內外親戚皆得顯位。每同御榻論決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祖珽雖然攬權，不過北齊自和士開執事以來政體隳壞，其能致力朝事，且善治政，又推崇高望延用人才，一時間朝中諸官稱職，倒也內外稱美，士民不怨。祖珽復欲增損政務，沙汰宦官、內侍及群小，推誠各地名士，以振興北齊。

未料祖珽此舉，卻大大得罪陸令萱、穆提婆母子，于是聯同諸宦官共譖毀之。陸令萱并親自入見后主高緯請罪道：“老婢合死，當初誤聽和士開極稱祖珽多才博學，故舉薦之。今觀其所為不法，人實難容，老婢合死。”后主令御史韓鳳檢索案宗，果得祖珽偽造詔書十余份。后主由是大怒，但因前曾與祖珽重誓，所以不殺，遂解其侍中、仆射，令出為北徐州刺史。列位看官！那北徐州乃與南陳交界，陸令萱以祖珽為刺史，實欲借南陳除之也。故其上任之后，南陳軍果然進攻徐州，穆提婆便不遣軍救援。祖珽乃令大開城門，令守軍下城靜坐，街巷禁止人行。陳軍疑是人走城空，故不設備，至夜祖珽忽令眾軍鼓噪震天，陳軍一夕驚散。后復結陣來攻，祖珽乘馬出擊。陳軍先聞祖珽目盲，突見其親臨沙場彎弓縱箭，于是相與驚怪，畏而罷兵，徐州遂得以保全。最后祖珽卒于徐州，亦得善終，實為異數。

斛律光既死于謠言，再說蘭陵王高長恭。史說高長恭貌柔心壯，音容兼美。雖為親王大將，常躬勤細事，每得甘美之物，雖一瓜數果，亦必與將士分享。為將多年，立功無數：突厥攻入晉陽之時，高長恭奮力擊退；邙山之戰，高長恭率五百騎馳入周軍包圍，直至金墉城下，成功解圍。高長恭在此戰中威名大振，三軍譜曲填詞作陣舞歌之，即后來聞名天下之《蘭陵王入陣曲》也。后該曲定格為著假面擊刺獨舞，曲調悲壯渾厚，氣勢非凡。此曲在民間流傳，隋朝時被列入宮庭舞曲，中唐時唐玄宗李隆基定為“非正聲”，下詔禁演。南宋時又演變為樂府曲牌名，稱《蘭陵王慢》。以后該曲在中國漸漸失傳，唐時傳入日本之曲卻保留實貌。日本人將其視為正統雅樂，格外珍視。邙山之戰后，北齊后主高緯曾對高長恭道：“卿如此沖進敵陣，若生意外奈何？”高長恭答道：“國事亦乃我家事，無暇顧及自身也。”高緯因其說及家事，且聞舉國士兵舞唱《蘭陵王入陣曲》成風，便大為猜忌。

高長恭代替段韶統軍，常收賄賂，聚斂財物。親信相愿問道：“大王受朝廷重托，身為勛貴，何如此貪心！”高長恭不答。相愿又問：“可是因為邙山大勝，大王懼功高震主遭妒，而欲自污耶？”高長恭回答說是。相愿說道：“若朝廷果忌大王，此事更易作罪，是欲避禍而招災也。”高長恭聞而涕泣，俯問對策。相愿說道：“大王此前已立戰功，此番依然得勝，聲望日隆，欲避不得耳。最好托病還家，不預國家政事。”高長恭從之，但國家戰事頻仍，無計隱退。后聞朝廷欲對南陳用兵，高長恭恐再為將，遂嘆息道：“我去歲面上長癰，今何不發作！”從此有病亦不肯醫。武平四年五月，后主高緯遣徐之范為使，送毒酒至蘭陵王府。高長恭泣對王妃鄭氏道：“我何負皇帝，賜我毒酒？”鄭氏亦泣道：“殿下何不親入宮向皇帝解釋？”高長恭嘆道：“事已至此，陛下何肯見我哉！”乃飲毒酒而死。

齊武平六年正月，高緯由晉陽還都鄴城，役使百工興建宮殿寺院，鑿晉陽西山為大佛像，一夜燃油萬盆，光照宮中。每有災異，即多設齋，謂修功德。后主好彈琵琶，常自彈《無愁》之曲，近侍百人以歌唱和，民間因而稱之為“無愁天子”。高緯尋歡作樂之法甚奇，嘗于鄴都華林園立貧兒村，自衣襤褸行乞其間，以為消遣。又常扮士兵，令宦官穿北周士兵衣裳，相斗以為游戲，復寵任陸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韓長鸞等，委之以政，宰制朝廷。宦官鄧長颙、陳德信、胡兒何洪珍參預機密，各引親黨，蠹政害民。蒼頭劉桃枝及佞幸小人升官者萬數，乃至狗、馬、鷹亦加封官爵，賞賜俸祿。諸嬖幸朝夕侍娛后宮，一戲之費，動逾巨萬，以致國庫空竭，乃賣官取錢。于是守令、商賈競為貪縱，民不聊生，國勢凋殘。

北齊內政敗壞，周武帝宇文邕聞之，認為滅齊時機成熟，遂與群臣諸將謀劃伐齊。建德四年二月，鄖國公韋孝寬上書陳說伐齊三策，武帝納之。七月十九日，宇文邕詔伐北齊，以柱國陳王宇文純、滎陽公司馬消難、鄭公達奚震為前三軍總管；越王宇文盛、周昌公侯莫陳瓊、趙王宇文招為后三軍總管。齊王宇文憲率軍二萬趨黎陽，隨國公楊堅率舟師三萬自渭水入黃河，梁公侯莫陳芮率二萬軍守太行道，以斷并、冀、殷、定之兵；申公李穆率眾三萬守河陽道，以斷外援，常山公于翼率眾二萬出陳、汝，武帝自率大軍六萬，直指河陰。北周發兵總計十七萬人，又遣使聘問陳朝，共討北齊。楊素時年三十歲，請率父麾下為前驅，武帝詔準。楊素字處道，弘農郡華陰縣人，北魏諫議大夫楊暄之孫，父為北周驃騎大將軍楊敷，鬼谷門第三十七代掌門是也。孝閔帝時，楊敷任小載師下大夫，出使北豫州，迎接司馬消難來降。回朝后授使持節、蒙州諸軍事、蒙州刺史。蠻左經常作亂造反，楊敷至蒙州后推誠布信，隨時到各地慰撫，蠻左等非常感動，相率歸附，州境得以安寧。皇帝因此降璽書慰問楊敷，并給楊敷加任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便在此時，鬼谷門第三十五代祖師李沖出山，云游蒙州來訪楊敷，授五胡令牌及兵法、神槍之術，命繼蕭衍之后為三十七代掌門。

保定中年，朝廷征召楊敷回京，夷夏吏民及荊州總管一并上表，求其留任蒙州。當時朝廷準備東征，欲使楊敷任舟艦傳輸重職，故不同意留任。天和中年，宇文純鎮守陜州，以楊敷為總管長史，后轉任司木中大夫、軍器副監。楊敷熟知吏事，以勤政著名，每年上交國家稅賦名列第一，多次獲朝廷優賞，從而進位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天和六年，楊敷出任汾州刺史，進爵為公，增邑一千五百戶。齊將段韶率眾五萬來犯，梯沖地道，晝夜攻城。楊敷親當矢石，隨時捍御，拒守累旬。段韶進攻逾急，城中兵將不滿二千，戰死者已十有四、五，糧儲又盡，公私窮極。朝廷令齊公宇文憲率兵赴救，齊公懼怕段韶，不敢進軍。楊敷知城必陷，乃召集全城將士，率軍于夜間突出，擊殺齊軍數十人。段韶率精騎將楊敷團團包圍，楊敷死戰矢盡，終為段韶所擒。齊帝欲使其降，楊敷寧死不屈，憂憤而死于鄴城。臨出戰前，楊敷依鬼谷先師譜系所定，將五胡令牌及秘籍均傳己子楊素，立其為第三十八代掌門。自鬼谷先師王翊創派以來，此乃唯一父子相傳為兩代掌門者，史無前例。周武帝曾道：“卿不愁日后富貴。”楊素答道：“臣只怕富貴來逼，并無謀取富貴之心。”周武帝甚以為奇。

周建德四年，大軍進入齊境，武帝傳旨禁伐樹木踐踏莊稼，有犯者斬。未幾攻陷河陰，進圍洛口，拔東、西二城，圍潬城未下。宇文邕親自督軍攻洛州，亦不克。九月，北齊右丞相高阿那肱自晉陽率兵來拒周師，至河陽。周武帝染疾，只得棄城回師，水軍舟艦悉被焚毀，齊軍不敢追。時齊王宇文憲、于翼、李穆諸路軍所向克捷，降拔三十余城，皆棄而不守，隨武帝回到長安。建德五年，周武帝病愈，再伐北齊。大軍路過玉壁之時，武帝親往察看當年兩次大戰御敵之所，深為嘆羨，懷念明臣王思政，并嘉慰名將韋孝寬不已。老將韋孝寬便以自己熟悉北齊虛實為由，請為東征先鋒。周武帝謂玉壁乃為軍事重地，非韋孝寬無人能守，故不同意。后及趙王宇文招率兵伐稽胡，與東征大軍已成犄角之勢，武帝才傳詔使韋孝寬為行軍總管，圍守華谷以做接應，韋孝寬乃攻克北齊四城。周武帝平定晉州之后，仍命韋孝寬鎮守玉壁。后因韋孝寬年老，于是詔命隨駕還京，拜大司空，出為延州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