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園之內,竹影綽綽,燈火微明。
少年一身白衣,倚窗而立。
他的眼眸比夜色更漆黑深沉,而在看不到底的莫測之中,卻仿佛翻滾著驚濤駭浪。
心似乎被什么東西牽引著,白曦宸邁著疲憊的步伐,緩緩走到桌案前,伸手將擱置于桌角的那副畫軸徐徐展開。
畫中,東宮太子正同曾經最心愛的女子,在御花園內踏雪賞梅。
美景佳人,一切如此完美,可太子的嘴角卻掛著一抹無奈的嘆息。
他的母親貴為一國之后,
他生下來第三天便被光惠帝立為儲君。
他的正妃是宰相千金,大婚之日,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他的文治武功被天下人稱頌。
從他白梓軒來到人世間開始,所有的光環幾乎都同時攏道了他的身上。
他究竟還有什么不滿足,還有什么可嘆息?
白曦宸的手指攥成拳狀,前塵往事一點一滴浮上心頭,在眼前浮光掠影般匯聚出自己殘破不堪的童年。
絲絲往事都染著斑斑血跡。
五歲之前,母親一直將他扮作小尼姑,每日同她一起跪在漏風漏雨的庵堂內誦經贖罪。
那時,誰能想到這位美貌的尼姑會是光惠帝曾經最寵愛的妃子。
誰能想到跪在她身邊的小尼姑是天朝除了東宮太子之外,光惠帝的另一個皇子。
沒有父親,甚至在他們母子離開梅花庵之前,自己一直喚她師傅。
他不止一次的問母親:我們到底有什么罪,為什么非要沒日沒夜的跪在這里懺悔?
母親從來都只是默默的流淚。
可早有梅花庵內的惡尼替她回答,原來母親是以與侍衛私通的罪名被逐出皇宮的。
她們肆無忌憚的嘲諷母親是賤女人,說他是野種,那時的他還不能完全理解這些惡毒之言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看到母親傷心的表情,便沖上前去,踢打那些惡尼。
可換來的卻是他們母子同時被打得奄奄一息。
從那之后,他便學會了隱忍。
學會了,不讓任何人通過他的表情,看見他的心中所想。
十八年,流落民間十八年,母親最大的心愿就是讓他能回到畫中的皇宮去。
可他對光惠帝,沒有絲毫感情,甚至他恨他。更不屑于什么皇子的身份。他只想同母親在宮外安穩度日。
可皇后母子,十八年來,卻從沒有將他們母子遺忘。
那一夜,母親用生命掩護他,他活了下來,而母親卻死在了皇后母子的利劍之下。
六年了,六年了,就算他如何不屑,他不能不完成母親畢生的心愿。
千難萬難,六年的努力,終于等到了父皇承認自己身份的這一刻。
而接下來他做的任何事,就只為了一個目的:百年之后,睡在光惠帝身邊的會是他的母親,也只能是他的母親。
天家的愛是可以殺人的,若不是光惠帝讓母親曾經寵冠六宮,想必她的一生絕不會落得如此凄慘。
而這畫中的女子無疑又是一個和母親有著相同命運的可憐人。
她或許比母親還要悲慘,白梓軒在她死后竟也沒有給她一個名分。
細細看去,女子美得令人驚嘆,嬌膚勝雪,柳眉如煙,一雙晶瑩的美眸宛如天邊的星辰一般醉人,瑤鼻檀口,眼波流轉,恰如春水蕩漾。
與母親不同的是,她的眉宇之間沒有一絲憂郁之色。
回眸一笑,讓人如沐春風,溫暖之意足令冰雪融化,百花齊綻。
白曦宸一時間看得有些失神,這女子的一雙明眸還有綻放在嘴邊的笑容,分明似曾相識。
燭火明滅間,畫中的女子仿佛替換上了另外一副容顏。
一樣明媚的笑容,一樣閃閃發亮的眼睛。
他恍然大悟。
原來這世上,真有神韻如此相似的女子。
想到云容,白曦宸心中的陰霾,似乎被一縷陽光穿透。
那是個可愛又特別的小姑娘。
她方才大膽的問題,一直還縈繞在他的心間,心驟然收緊,再次慌亂到難以平復。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閃身進來一人:“公子!”
白曦宸抬眼望去,原來是子墨,想必是走的太急了,他的肩頭還粘著一片落葉。
“查到了?”
“是,在下查到,白梓軒如今隱身在淮南最有名的酒樓客棧,晉鄉居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