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齊齊一愣。

因為原本看著明月桑神經質的模樣，還以為他會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來。

沒想到蹦出這么沒頭沒尾的一句。

小武附和道：“對啊，那年世界賽確實是在中國。”

瑤大個也說：“也是世界賽第一次落戶到中國。”

凱哥點點頭道：“都說貓在哪打比賽，哪里就是主場。但那年還是頭一回正兒八經的到自個主場打比賽。”

說完，大家又齊齊看向了明月桑，主要是見他開了這個頭，想說些什么。

明月桑說：“其實當時我回國，是真的準備收手的。畢竟在牌桌了混了兩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凱哥問：“那是怎么一回事？”

明月桑笑著抬手一指：“金都的牌桌那都是給住在天上的人準備的，不是給我們這些凡人玩的。”

黃毛朝上看了一眼：“住在天上？是啥意思啊。”

明月桑問：“我們是靠腳走路的，但人家出門是坐私家飛機……你說這是不是住在天上？”

凱哥不以為然道：“你就直說有權有勢唄。”

小武說：“能想明白就好，賭這種東西真的不能沾。老祖宗不就說過么？家財萬貫也能敗完。”

明月桑安靜了一會兒，仿佛陷入了思緒。

迦南只感到心中不詳的預感愈來愈強烈，想問些什么，但問不出口。

場面就這樣冷下來了，凱哥撿起一只酒瓶，正想吆喝大伙喝酒，這時明月桑臉上浮現出一種迷醉的笑意，又開口道：“但那年的世界賽在中國。”

凱哥有點毛躁道：“你他媽到底要說什么？”

明月桑忽地“咯咯”笑了起來，掰起手指開始給大家作算法：“德瑪西亞杯冠軍，春決冠軍，季后賽冠軍，季中賽冠軍，洲際賽冠軍，亞運會冠軍，只差一個世界賽冠軍，就追平神話三連冠的記錄……并創下有史以來大滿貫的七之奇跡！”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不準明月桑的葫蘆里在賣什么藥。

接著，他緩了一口氣繼續說：“我本來只是一個生活在大地上的普通人，但有一天突然就長出了翅膀，飄到了天上——”

說完，明月桑猛地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迦南一眼。

這一眼讓迦南有種一瞬之間被扼住喉頭的感覺，腦海中下意識的蹦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這個人，會不會知道些什么？

他直直地盯著迦南的眼睛，繼續說：“我擁有的魔力是貓給的。他就是我的神。”

凱哥說：“能不能別雞兒說的這么玄，大家都知道你是貓斯林了，行了吧？”

明月桑把目光挪開，感嘆了一句：“往回看，我人生發生轉折，就是從信上貓那一刻開始。因為這個堅定無疑的信仰，讓我獲得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迦南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凱哥跟著罵道：“你能不能說人話，信仰你媽了。還無窮的力量，不就是贏錢了么？說的好像你他媽要吃圣餐了一樣。”

“圣餐”這兩個字讓大家伙齊齊一抖。

迦南一下明白過來凱哥臉上焦躁的表情是為何。

原來他是在擔心明月桑，突然擱這兒暴斃了。

畢竟明月桑表現的太異常了。

這讓迦南忍不住在心底偷偷感嘆。

別看凱哥一臉糙漢子，脾氣火爆的模樣，心思反倒是眾人里最細膩的一個。

雖然確實有點口無遮攔，張嘴不帶點臟字就沒法好好說話。

但這一路酒喝下來，迦南發現凱哥是最有分寸的那個。

每當玩笑話開過頭，他都會第一個跳出來圓場，把話題掰個彎，來照顧別人的感受。

明月桑說：“不光是錢——”

凱哥問：“那還有什么？”

明月桑說：“他照亮了我的人生。”

瑤大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又覺得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自己笑的實在不合適，辯解道：“我們是受到嚴格專業訓練，無論多好笑……”

話說到半頭，大伙全跟著放聲大笑起來。

明月桑一臉的不急不惱，微笑看著眾人，抬手又朝酒瓶摸去，但被迦南攔住了。

這時有人叫了一句：“喲，老詹來了。”

迦南回過頭望去，見到從樓梯拐口走過來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四五十歲模樣，目測一米九往上走。

雖然人高馬大，但面容和藹，眉目慈祥。

頭頂已經禿了，因此把兩側的那點鬢角顯得格外的可貴。

他穿著寬松的白色T，搭牛仔褲，肩上背著一把小提琴，看起來就像在國外街頭時常能遇見的賣唱藝人。

老詹笑瞇瞇的走過來，張嘴說中文時是外國人獨有的腔調：“明月桑！”

明月桑晃晃悠悠的從座位上走出來，張開手和老詹來了個熱情的擁抱。

迦南問這人是誰。

身邊人解釋道，這個人叫詹姆斯。

大家都叫他老詹，是金都的傳教士。

迦南一愣：“傳教士不都黑衣大褂嗎？怎么看起來像賣唱的啊。”

瑤大個說：“誰規定傳教士一定要黑衣大褂，貓一個打游戲，不是也整得像搞搖滾的么？”

老詹和明月桑熱情的擁抱完之后，又一個挨一個的和其他人擁抱。

走到凱哥跟前時，凱哥擺手說：“哥們還是免了，咱受不了這西方的禮儀。”

老詹嘴上并不強求，只是停在那兒，張著手，一臉微笑看著他。

僵持了好一會，凱哥頂不住了。

總不能讓別人一直張著手擱那站著吧！

于是作出一臉“上刀山”的表情，張開手抱了。

迦南見他走過來，想著快點抱完快點結束，已經把臂膀作一副蓄勢待發狀。

沒想到老詹突然停下了，瞧了迦南身后看了片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迦南正困惑著，聽見凱哥問道：“兄弟，你背上紋的什么啊？拿出來秀秀？”

他抬手一摸，發現后背的白襯衫果然全汗濕了。

于是也就知道，刺青應該是顯了出來。

老詹一臉溫和的看著迦南，沒有張開手，反而是彎下身來，朝他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這一幕讓大家有點傻眼。

隨后，老詹對著迦南朝胸口比劃個“十字”。

迦南也有樣學樣的回了個禮。

這時有人說：“老詹，看來你和王者小哥一見如故啊，還不趕緊收了他。”

這時黃毛問：“收什么啊？”

猴子說：“應該是收徒弟吧。”

老詹微笑著說：“不是徒弟，是信徒……我們來這里是傳教的。”

猴子嚇了一跳，沒想到這老外中文這么精通。

黃毛又問：“傳教是什么啊？”

猴子小聲的說：“你還真是個不孝子啊！你媽前段時間不天天擱村口，和大姨大媽們一起唱福音么？”

黃毛說：“哦，我懂了，就是拉人頭搞傳銷的！”

話音一落，大伙全都忍俊不禁。

迦南也不知老詹有沒聽懂，他還是掛著一臉溫和微笑注視著眾人。

眾所周知，金都一共有四多。

酒店多，賭場多，網吧多。

最后一個就是教堂多。

像老詹這樣的傳教士在金都不占少數。

但有一說一，真有點像黃毛說的搞傳銷的性質，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拼業績。反正逢人就要別人進他的教，信他的神。

明月桑邀請老詹坐下后，老詹又開始了他的老把式，跟和尚念經一樣的來了一長段開場白。

有人打斷道：“別說了，別說了。我們都聽過好多遍了。”

老詹不氣也不惱，還是一臉溫和道：“要說的，要說的……馬上就完了。”

聽到“馬上要完了”，大家都笑了起來。

老詹負責的傳教區域是小江湖。

他在這里也算是名人。

一到晚上，他就在長街的店鋪挨家挨戶的拉人頭。

不，應該是傳教。

從這一張桌子，到下一張桌子。

一個晚上下來，招不到一個人也不氣餒。

明天繼續來。

偶爾老詹傷風感冒，教里有別的事情沒來時，喝酒的兄弟們還會問上一嘴：“老詹今天怎么沒來？”

由此可見，老詹雖然天天都像唐僧一樣在你耳邊念叨，但并不招人煩。

大家還是挺喜愛他的。

主要是老詹為人和善，年紀雖然都夠做絕大多數大神的爸爸了，但從不擺架子。

偶爾有吃不上飯的兄弟，去找老詹求助，他也一定會施舍。

雖然在金都混的，十個人里面，十個不可能真心去信教。

但傳教士在金都的地位還是很受人尊崇的。

不僅是因為勢力龐大，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教堂是窮人們的醫院，還是無償接待的那種。

但畢竟不是專業的醫院，也只能治一些尋常的小病。

遇到急癥和疑難雜癥，照樣沒轍。

聽到老詹一長段告白講完了，黃毛問：“信了你的神，有什么好處？”

黃毛本來只是覺得好奇，圖個新鮮，隨口一問。

倒是老詹一下來了勁兒，斂起臉上的微笑，認真的回答：“信了神，你就知道自己從哪里來，會到哪里去。”

黃毛說：“我要知道這個干嘛？”

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

凱哥說：“大家不都是從娘胎里來，到最后火葬場一把灰么？”

老詹說：“話不是這樣說的……”

迦南本來想聽他會拿出什么來把凱哥駁倒。

沒想到老詹沉思了會兒，又說：“其實你說的也對。”

迦南一下樂了。

傳個教，本來是要說服別人。

哪有像他這樣輕而易舉就被別人說服的。

猴子見這人挺有趣，問：“還有別的什么好處沒有？”

老詹這一次，不正面作答，倒過來問：“你有沒有什么煩惱？”

猴子想了會，說：“當然有煩惱。”

黃毛插嘴道：“他的煩惱就是想再長高點。”

猴子罵了一句：“去你媽的。”

老詹說：“信了神，你就沒有煩惱了。”

猴子問：“為啥啊？”

老詹說：“神會照亮你前方的道路。”

瑤大個說：“這話好耳熟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明月桑看了一眼。

猴子說：“我要照亮前方的道路，打手電筒就行了呀！”

話音一落，一陣哄堂大笑。

老詹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說：“話不是這么說的……”

憋了一會兒，他估計是把自己都給逗樂了，又說：“其實你說的也對。”

迦南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一開始他還覺得奇怪，大家為什么這么愿意親近老詹。

按理說，傳教士這類的人物，一般人遇到避都來不及。

原來是有原因的。

老詹這人的性格真的挺好的。

猴子不想兜圈子了，直接問：“我問的好處不是你說的這些，我是問信了你的神，能得到什么實質性的好處？”

老詹聳了聳肩，表示沒法回答。

黃毛張嘴就來，問：“我信了你的神，能不能長生不老？”

老詹一臉驚訝，就像不敢相信有人竟然能問出這樣的問題，答道：“當然不能。”

黃毛說：“人家不是說信神就能得永生？”

老詹沉默了一會兒，慢條斯理的說“此永生非彼永生”。

聽到話兒的開頭，黃毛再傻也猜到對方又要來長篇大論了，連忙擺手打斷道：“那更直接點，我信了神，能不能讓我天天發橫財？能不能讓我逢賭必贏？能不能讓我討妹子們的喜歡？”

黃毛每問一個問題，老詹就聳一下肩，表示沒法回答的樣子。

旁人調侃道：“你要發財，應該去拜財神爺。”

猴子一臉意興闌珊道：“國外的神好菜啊。還是我們國內的牛逼，你給點香火，人家就讓你升官發財！”

問到最后，黃毛擺出一副徹底失去興趣的樣子，擺擺手：“啥用都沒有，我信個球信。”

老詹一臉有些失望。

迦南正想著幫老詹說兩句話，沒想到小武這時張嘴了。

他問：“是不是信了神，游戲就能越打越好？”

迦南一時難免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來覺得，小武算是黃毛猴子三人當中最靠譜的一個了。

沒想到竟然會問出這么不靠譜的問題。

迦南正心疼著老詹，和老詹的神，沒想到老詹面對這樣荒唐的提問，竟然恢復成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

隨后迦南就愣住了。

因為他發現，身邊剛才還在嬉笑怒罵一干人等，此刻紛紛換上一臉莊重的神色，凝神屏息。

于是迦南也就知道了。

這一題，小武是在認真的發問。

大伙也是認真的想要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