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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買櫝還珠

朝陽大著膽子俯身上前,一手摸摸衛昕的額頭,一手握起他攥緊的左手,再一指一指將他握緊的拳頭掰開,細細查看毫刺之處,而后幫他撾緊錦被,說:“你受了傷,我和父王把你接回了家。你渴不渴?想不想吃東西?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衛昕身體微微顫栗,臉開始慢慢褪去了顏色,雙唇緊抿得發白,原來自己竟是如此被戎軍所俘!他恨不能此時此刻千刀萬剮、身魂俱碎、灰飛煙滅、化為烏有,無論如何那些下場也比此情此境來得強些!奈何手依舊被朝陽溫熱的小手握著,那一點點的溫暖竟似要慢慢彌散開來。這種感覺令他覺得非常不適,于是將手重重撤了回去,一時用力過猛牽至傷處,頓時四肢百骸劇痛起來,他痛苦得仰起了頭,額際瞬間滲出了點點細汗。

朝陽看著衛昕臉色懨懨、失魂落魄,忽而面露猙獰,顯出撕心裂肺之勢,料想他想必痛極了,不由得心生難過,又無端生出一股不平、不忿。她也剛剛失去母親,知道離家走失的無助,然而自己或驚或怒、或奇或憤,卻從未看見過如此戒備、如此兇狠、如此畏懼、如此哀傷的神情,如失群之雁、失怙之犢。朝陽不知如何起語安慰,小心翼翼柔聲道:“我陪著你,不要害怕。”

衛昕方才還面色蒼白雙目緊閉,聞言立時睜開了雙眼,見他雙目赤紅,臉上表情極是駭人,仿佛看著朝陽,也仿佛穿過朝陽看著虛空,他嘶聲道:“你走開,不必管我。”

朝陽心內失落,脫口道:“你受了傷,我如何能不管你?”

衛昕空洞無物的眼睛似隱含了巨大痛楚似的,漠然道:“我不配。”

朝陽氣結,心里像是被霍然撕開一道口子,又像是被瞬間點燃了一把山火,她站起身,蹬蹬蹬跑到門口,道:“傳膳!傳膳!”轉瞬又走回衛昕床頭,氣呼呼道,“你說不配就不配?”

衛昕仲怔了一下,看著魚貫而入端來餐食的宮人,疲憊得又閉上了眼睛,道:“拿走,我不吃。”

朝陽默了默,正色道:“你吃完飯,我保證走,你再睡就要餓死了。”

不多時,桌上擺了兩盅米粥并幾樣精致小巧、葷素搭配的小菜,朝陽揀了幾樣克化的拌入米粥,端起碗盅行至榻前。

衛昕聽見動靜,緩緩睜開眼,冷冷注視著朝陽,一言不發。

僵持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朝陽將碗撂在案幾上,直接伸出雙手輕輕扶起衛昕的肩,待衛昕稍稍直起身又乘勢在他身后塞進了個大大的枕頭。衛昕始料未及,錯愕間朝陽已近身挨向自己,身上的體香似比往日又馥然了幾分,不由一時呆愣住了。回轉過神時,自己已筆直坐起,而始作俑者大大方方對著自己坐在榻沿,以白白嫩嫩的三根手指執起湯勺,舀著一小勺米油正對著自己甜笑。

衛昕何曾被人如此擺布,頓時大怒:“走開!”

而朝陽并不理會,她充耳不聞得低頭輕吹米油,低聲哄道:“子卿,你吃一口,我還像昨日那般唱歌給你聽。”

衛昕虎目圓睜,厲聲道:“滾!”

誰知剛一張嘴,朝陽已笑嘻嘻得眼明手快將一勺粥塞進了他的嘴巴,香濃的米油伴著豆子、花生的香氣流入唇舌間,衛昕不自覺咽下了肚,腹內蜿蜒而下的溫暖力道令他一下子從四肢酥麻到了頭頂,這種舒服的感覺令他勃然大怒!剛要開口,朝陽又靈巧得再舀了一勺粥塞進他嘴里,而自己居然又不自覺得咽下了肚。

衛昕:“……”

兩人瞪著彼此,如此一來一回,一個歡歡喜喜一勺一勺得喂,一個勉勉強強一口一口得咽。雖相互靜默無言,卻也不似剛才那般劍拔弩張。一碗粥很快飲盡,朝陽笑著比吃了蜜的小狐貍還甜,見衛昕面露倦意,忙悄悄撤去枕頭復又扶著他躺下。衛昕皺著眉頭臉上寫著大大的不情愿,閉上眼睛也不理會朝陽,不一會兒便睡熟了。

衛昕醒來時,發現朝陽不知何時也伏靠在自己榻邊一動不動。他靜待了一會兒,發現朝陽似乎睡沉了,少女的馨香絲絲縷縷浸入鼻端。他偏過頭靜靜打量朝陽,睡著的她雖無笑顏如花,卻青絲如緞、紅唇如櫻、氣息如蘭、指尖如珠、恬靜如水。衛昕不自覺伸出一根手指,若有似無勾扯到朝陽的一縷長發。他試探性得用手指捻了捻,如絲如水的手感與所想的并無二致,那絲滑觸感令他一時又憶起母親哀婉的眼眸。他剛想看清母親的面容,轉瞬又見隴帝陰沉的笑意,隴帝一把搶過母親而自己什么也看不見了,似乎聽到母親的哭喊,衛昕不由心中大慟,手下一用力,便聽到朝陽“哎呦”一聲。衛昕心道不好,慌忙撒開手指,匆匆又垂下雙目。

朝陽莫名其妙捂著腦袋被疼醒了,揉了揉頭皮又好像不疼了,她瞪大眼睛正巧對上了衛昕漆黑如夜的雙眸,那目光中似有怯弱、有怒意、有隱忍、有苦楚、有悲痛、有恐懼、有茫然、有哀求、有絕望,似有千言萬語,想走近些靠近些看清些,烏睫一顫隱去了千萬種光華沒入眼底,轉瞬便什么也看不見了。

朝陽心中一酸,頓了頓,自顧自伸起個懶腰,嘟囔道:“子卿,等我再去幫你找吃的!”

衛昕:“……”

片時,甜謐的氣息再度傾來,衛昕抬眼,面前的朝陽笑嘻嘻捧著一碗米粥,熱騰騰的霧氣映著她的眉眼里俱是暖意,只眼眸彎彎像只小狐貍。

衛昕面皮抽了抽,低吼一聲:“讓開!”

朝陽故技重施塞入一勺米油,正準備再進一口時,衛昕忽得左手用力一揮,大掌推翻了朝陽手中的碗,可憐的碗“啪”得一聲應聲落地,米粥濺得地上四處都是,兩人一時都懵然了。

片刻后,朝陽怒道:“子卿,你為何摔碗?”

衛昕緩緩抬眼,冷冷說道:“礙事!”

朝陽瞇起眼睛抱臂望著衛昕,俄頃回頭召進宮人,道:“備鑒,盛水具浴。”

衛昕疑惑,未來得及開口,兩個武孔有力的宮人已一前一后抬著器皿熱水奪門而入,朝陽對宮人們點點頭道:“他身上有傷,你們留神些,一會兒別碰著水。”

宮人們摩拳擦掌,挽起袖子就準備開干,道:“遵命,殿下。”

而朝陽翩然離去,順帶闔上了門。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門里“乒鈴乓啷”的聲響終于平歇下來,恢復死一般的寂靜。門“吱呀”開了,宮人們抹著一臉汗重新出來向朝陽復命。

朝陽微微頷首,道:“備膳,宣太醫請診。”

宮人們依舊抬著器皿和水退下,朝陽舉步上前,先禮貌得敲了敲門,聽無人應便自己推門重新而入。房間里的床榻地板俱已被宮人們收拾干凈,衛昕仰頭閉目坐在床沿,剛洗完澡新換了一身湛藍色深衣的他,身上一絲血氣也無,愈發襯得長發漆黑、面頰郁白,五官似比月色還要清俊貴重幾分。

衛昕睜眼見朝陽進來,稍由戒備轉而放松,不覺面黑,兼著額上的青筋跳了幾跳。

朝陽面上狡黠神色一閃而過,甜笑道:“子卿,我們還是吃飯?”

衛昕挺秀的長眉攏了起來,欲言又止。

見衛昕不語,朝陽又惡劣到了極點得提醒道:“你若還是砸碗,我只能再找宮人幫你洗澡了。”

衛昕的面色徹底黑沉,漆黑的眼睛幽幽望向朝陽,又悒然別開了眼。

宮人們復又送了熱粥進來,粟粥熬得清亮粘稠,一層黃黃的米油厚厚浮著。朝陽咬唇忍笑,依舊為衛昕拌入清口的小菜,一勺一勺極有耐心得親喂,這一次衛昕沒有再抗拒掙扎,卻也沒有同朝陽再說話。

秋日夜里越來越長,宮人們早早掌了燭火。院首來時,仔細幫衛昕診脈換完傷藥,又沖開一丸香藥喂衛昕服后躺下。走前,邊拈出捻刺穴位的毫針,邊瞇眼看著朝陽烏青的眼袋,恭聲道:“秉殿下,傷者按時進食用藥,調理十天半月可大好了。老臣觀殿下臉色卻不大好,殿下才多大年紀,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今后要如何?殿下不要怪老臣啰嗦,陛下囑臣來,是為了給人看病。殿下若再不按時吃飯睡覺,老臣可要秉明陛下了。”

衛昕輕瞥一眼朝陽,見她笑嘻嘻置若罔聞與院首打馬虎眼兒作別,垂下眼眸道:“殿下還不走?”

朝陽吐吐舌頭:“多謝提醒,我這就去睡了。”她是真不大愿意走,可也不好意思再留了。

側向里睡去的衛昕悄然睜眼,目送著朝陽的身影離去,只覺那纖麗的身影與清亮的藥香緩緩重疊、彌漫開來,不僅消解了自己五臟六腑里火燒火燎的疼痛,也消解了自己四肢百骸中千瘡百孔的疾苦。想著想著,半張臉湮沒在枕間,人已漸漸睡去,帷幔的陰影里只留下清瘦的下巴和臉頰輪廓,還有滿室馥郁的曦合香緩緩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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