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邁步走下藏書閣。

天樞星君中正筆直地作了一揖，之后識趣地退到藏書閣外，帶上大門，屏退左右天兵，兩耳不聞閣內事，親自為天帝看好第一道門檻。

“陛下費心了。”

叢立的書架后憑空生出一道蔚藍色的門，一縷雪色裙角從門內跨了出來，殷紅的披帛點綴著金梅花瓣最是矚目。

“公主滿意了？”

少女聞聲輕笑：“滿意，十分滿意。”

她胡鬧似的把玩著腰帶的一端，隨手挑開覆在發上的帽檐，精致如山巒蜿蜒的鼻梁上，雕刻著一雙水紅的鳳目，細長的眼尾挑起渾若天成的風雅。

假如梅湄在這兒，也許能從來者的身上感受到某種熟悉的波動，甚至不必感知，只要看看她的面容，就能猜出一二。

她……竟有三四分像……天淡仙君？

“只要陛下能完成我的心愿，哥哥一定會在天魔之爭中保持中立的。”妖族公主亦姝甜甜一笑，“可陛下，能做到嗎？”

天帝對她的挑釁充耳不聞：“五殿閻羅拒絕了你的婚事，你不記恨，不想借魔族的手出出氣？”

“記恨他做什么？還無端給自己找氣受，我相信陛下一定能給我找個良配，不會讓我在天庭受委屈的。”

亦姝隨意變出一方雕山河錦繡圖的木榻，壓根不管藏書閣的陳設，徑直找個空位一放，臥了上去。

“我呀，現在只對梅湄的仙位感興趣，陛下可要快點才好，莫等我失了興趣，屆時這些條約什么的都算不得數了，陛下又來跟我計較。”

“順風耳已經借用通風鏡把前頭的情況遞過來了，你要的東西自然能得到，孤可不是妖帝，能時時容忍公主的脾氣，公主別意氣用事，撕毀約定才好。”天帝道。

“我方才見那梅仙梅湄也不是個愚鈍的，況且還有海棠仙子在旁提點，這可是西池里頭能排得上名號的人物，陛下就不擔心嗎？”亦姝散漫地翹起二郎腿。

這句話正正戳上天帝的心窩，順風耳只能探聽天庭千里內的動靜，最后海棠仙子說了什么他并未聽清，只隱約有“東林”、“西池”的字樣。他礙于天庭的顏面，沒有在這位和親的妖族公主面前挑明，沒成想她就這般毫無顧忌地沖撞進來。

要不是看在妖帝的和親文書里再三強調不能苛責了他的義妹，否則他妖界也會和天庭翻臉，而天庭為了對抗魔界已經是草木皆兵、無暇分身，不然他堂堂天帝何以對這小小梅妖和顏悅色。

天帝鎮定地冷笑道：“入夢兇險萬分，沒有西池眾花仙的輔佐，憑她梅湄絕對無法安全走出。”

“二十八星宿會日夜在東林邊守候，一旦出現什么風吹草動，孤就能送你過去。為了梅仙的承續，她梅湄沒有選擇，只能在羽化前的短暫清明里勉強承認你。梅仙之位本來就在你哥哥的府邸中，有了先梅仙的認可，你這仙位也就唾手可得了。”

“由妖入仙，這過程雖然困難，也不是沒有法子。讓你哥哥放寬心，孤會成全你。”

“陛下此言謬矣。”亦姝歪著身子，支棱起腦袋，一拂繁復的衣裙，“東林那么多梅樹呢，我一介梅妖，她又不傻，何故選我？再者說，陛下如何確定，西池那些花仙不會幫她？”

“她縱使聰穎，有一處，是優點，也是致命缺陷。”天帝高高在上地看了眼亦姝，“從不思量自己。”

亦姝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天帝根據順風耳遞回的消息接著道：“她會憂思西池被拖累，實力大損，因而不敢賠上一干人等的修為，可她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少說也要十位花仙看顧，才不會像刀尖起舞般入夢一探。”

“至于東林的梅樹，”天帝一笑，宛如志在必得，“她梅湄最信重因果，倘若在夢中得知梅仙始祖欠梅妖一個人情，能不把這果報在你身上？”

亦姝笑道：“陛下記性不錯，我剛說的故事，這么快就能派上用場。”

“當年梅仙始祖留下半句‘妖帝誤我’，我們天庭不知緣由，但你們妖族卻是最有發言權。但凡你不是在編故事騙孤，這事就能如你所愿。”

美酒金杯跌跌撞撞地撲棱進木榻的懷抱，亦姝從榻上坐起，殷紅的腰帶拂過繡榻如人魚曳尾，曼妙非常。她舉杯，也贈天帝一盞，明麗而調皮的笑能讓仙家聯想到暮冬初春的光，在枝頭歡快地橫挪跳躍。

“那就提前祝我們，得償所愿。”

她眼底的甜蜜為所有的盤算筑起了高墻，而這盤算又被一飲而盡的豪爽淹沒得沒留下一丁點痕跡。

這盤棋的操控者，只有她。

天帝，一顆棋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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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遺漏的地方。”

海棠仙子落下這個結論時，兩人正好到達西池的門口。

搖曳的樹影還是從前的樣子，梅湄忽然想起上次回來，自己還被門前白柱泛的光狠狠撞了一下。

她安靜地走上前，摸了摸白柱，拔涼的，紋路道道清晰卻也硌手。梅湄不知是悵然還是自勉地一笑：“要不是它，我可能還發現不了仙位已經丟失的事實吧。”

“都到這了，桐素肯定也知道我們回來了，進去再說。”

“海棠姐姐，我希望，無論這件事針對的是我，還是我們西池，都不要讓太多的姐妹跟著我冒險。”梅湄鄭重地躬身，一拜不起。

海棠趕忙上去扶她。

“等我說完。”梅湄的聲音埋在衣袖下，“哪個猜測是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有損，但西池不行。”

“有姐妹出于各種原因修為還沒有完全恢復的，有要突破年限大關的，有要守護我西池的……若因為我攤上損失修為的風險，那么誰來保全她們？誰來保全她們座下的千萬繁花？”

“我已經選好了繼承人，就算我沒走出先祖的夢境，她也會代我繼續找下去，直到找著仙位為止。這于梅花是沒有損失的，也能將西池的損失降到最低。原就是我自己犯下的錯，合該我來彌補。”

“海棠姐姐，”她字字錚錚清越，“只要我還冠著現任梅仙的名頭，就理當替西池考慮，為梅花周全。”

“我不知道下一次羽化會在何時到來，你就當——成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