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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意為你

梅湄垂眸低笑,如扶風挽枝、臨花照水。

“我既沒有攪亂司命事先定下的命數,也沒有在凡人心中留下個一二三四五的印象,何談干預?”

幸好她早早就此事問過桐素,而今才有底氣站在這兒,把問題說個清楚明白。

“子胥本就要在火災時為那小憐姑娘造一劫難,生也好,死也罷,都是小憐姑娘自己的選擇,我并沒有插手她的壽數前程,何談擾亂?”

“至于職便,那更是天方夜譚。”梅湄輕笑了聲,徐徐走回座位坐下,單手搭在案上,指尖快速輪過一遍如滿月,“彼時我自個兒都是孤魂一縷,一丁點花仙的術法都沒施展,又何談利用?”

這倒要感謝自己的“仙位”先跑一步,讓她即使想在凡間施展花仙的術法,也沒法施展。

黑白無常的陰煞氣息甚重,梅湄還不敢毫無懼意地對視,但面對這位俊逸沉寡、剛正不阿的陸之道陸司主,她還是能挺直腰桿,好生論上一論的。

不就是辯駁嗎?

從前在西池和桐素討價還價的還少嗎?

子胥君長袖一展,往背椅上一靠,飲茶品茗。

是他忘了,那個在西池梅林里豁達地敞開舊日傷疤的是誰,那個在熊熊火勢里奮不顧身召喚梅花千萬的又是誰。

她從來不是金尊玉貴養著的尋常仙子,她擔著西池的面子,擁著梅仙的傲骨,便是低頭也低得有禮有節,怎會輕易地被這般咄咄逼人的詰難擊倒?

這才是他選定的五殿夫人。

這就是他的夫人。

“沒有干預成功,不代表沒有干預;沒有擾亂成功,不代表沒有擾亂;沒有使用花仙術法,不代表沒有使用術法。”陸之道身正影直,“何況,勞梅湄仙子捫心自問,真的沒有施展花仙術法嗎?”

梅湄猛地抬眼。

她記起來了。

——她施展了,以燃燒元壽為代價,在最后關頭,臨風而舞,數萬萬梅花也因為她這一舞乍然綻放。

事后雖有平復,也有消除凡人的記憶,但這一點,的確與她所說的,背道而馳。

“是我冒昧了。”對于錯漏,梅湄向來不吝嗇于承認,但也不會把這錯當作把柄,甘送于人,“可使用仙法時,我并沒有借助西池的仙位,而是燃燒了自己的元壽。”

“有代價地施展術法,沒有影響命數的結局,消除了世人的記憶,這也屬于被彈劾的范疇嗎?”

梅湄真誠地望向陸之道:“干預,是參與到本不應該參與的事件里;擾亂,是騷擾,是打亂。除了這最后一件,前述種種,我都只是旁觀罷了,以至于被凡間幼童抓著四處晃來晃去也沒有出手。”

“而這最后一件,我已經付出了代價。”

“天規戒律,懲罰的是干預凡世進程者。我沒有。”

“陰曹例法,懲戒的是擾亂轉世輪回者。我沒有。”

小拇指縮回了手掌中,但她沒有絲毫退避的意思。

“關于我西池章程,就算論罪,也不該是你,妄加評論揣度。”

梅湄微微一笑,立身端坐。

“——若桐素要罰我,我受。”

黑白無常垂下視線。

孟婆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場論辯。

子冉君緊攥的手一松。

陸之道放下禮數,抬手胸前,稍稍細瞇了眼,像是在打量這一任的梅仙到底是何般人物——伶牙俐齒,溫雅柔和,而又不減內斂的鋒芒。

凝視片刻,他鋪開掌中卷簿,再現凡間景象,如走馬觀燈,件件完整而清晰。

“那掀翻凡世帝王墨寶,以至奏折被燭臺涂污,也在梅湄仙子所說事件之列嗎?”

“蛇匕引導,懲處在我,內傷尤未痊愈。”子胥君一抻手,露出腕部,“陸司主,要查驗嗎?”

梅湄一怔。

所以當時心口如被針扎的一痛,是上天提示她已經觸犯了天規戒律;而后來什么異常都沒發生,是由于子胥君以蛇匕為引,度走了本該降在她身上的懲罰?

梅湄緊張地看向子胥君,正要探他到底受了多重的傷,他就收了手,連對視的機會都沒給她留。

“屬下不敢。”陸之道退了半步。

“那你還有什么要奏的嗎?”子胥君理了理衣袖,壓根沒看陸之道。

“沒有。”

“走吧。”子胥君站起身,拉上梅湄,再望了眼子冉君,“十弟,該我們去送人了。”

子冉君遙遙一拱手,笑道:“敬聽五哥安排。”

他對她,她對他,從始至終,原都是不問結果,一意付出。

子冉君從大殿上走下,跟上子胥君的步伐,走在四位仙家之前。

是自己,貪妄了。

~~~

奈何橋的盡頭,立著一道背對他們一干仙家的影子,素衣裹著單薄的身軀,冷風呼嘯里,細腰似可折,一如梅湄初次在凡間見到的那婉轉旖旎的一舞。

——薄嬋,不,小憐姑娘。

梅湄站在橋的這頭,緊跟著子胥君停下了腳步。

橋那頭的小憐像是感應到了眾人的到來,她恍惚回眸,蕩開溫柔的笑靨。不知是霧氣飄渺凝聚出水色,還是她本就雙眸翦翦如秋水,額上的點梅妝在這濕淚般的眼睛的襯托下,愈發顯得鮮艷明晰。

“多謝五殿百年照拂——”

小憐恭恭敬敬地一叩一拜。

已經沒有了百年前的戾氣和非要沖破世俗的鋒利,歷經十世,她堪破了太多恩怨是非,也不再執著于求一個公平公道、得一個善始善終。

或許也不是不求。

是不再苛求絕對的公允平正,但也沒失去對公正世道的期待。

梅湄遙遙望著橋那邊下拜的身影,勾上子胥君的小指,朝他微微一笑。

都結束了。

那個在煉獄和凡間折騰了百年的女子,即將走完她這趟艱難的旅程,然后在孟婆的祝福里飲下遺忘的烈酒,將歷歷前塵如包袱般卸掉。

而他們也將攜手走向未知的明天,至于陳傷如何,他愿意如實相告便說,不愿意就不說,總之,無論怎樣,她都是在他身邊的。

子胥君小指一牽,不動聲色地回握住梅湄的手。

“不必。”他面向奈何橋盡頭,道,“你我因果,償還干凈,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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