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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故人相逢兮,今是而昨非

茹青——

“好妹妹,真是稀客。多少年了?我以為你做了神仙,早把姐姐們忘了。”

“姐姐,我今天是來求你一件事。”茹青開門見山,“請姐姐把蛇毒的解藥借我一用。”

茹青說話時,對面的女人坐在藤蔓編織的躺椅上,裹一身淺褐色的皮衫,聽見她的話反而被激發了好奇的興趣似的,“你真是來要解藥的?這些年來從我這里要解藥的人不少,真沒想到今日竟是你來了。”

茹青擠出半分笑容。“我早該來看姐姐,只是地宮的規矩森嚴——”

不等她說完,藤椅上的女人即已站起身來,走過來親親昵昵地挽過她的胳膊,“這么久沒見,姐姐和妹妹可要好好聊聊。來,你隨我進屋去。”

茹青只得跟著。她們姐妹自二百年前分別,茹青拜了歲星為師,入地宮而去,這是第一次重逢。阿姊的模樣和二百年前一樣嬌媚可人,聲音里倒是多了一分世故。

她從來時起,心里就一直忐忑著。二百年對于地宮不過是二百個日夜,地上卻是漫長的時光,她不知道阿姊會怎么看她。

幸好的是,阿姊還記得她。茹青稍稍松一口氣,要解藥的事至少還有的商量。

阿姊在她前面婀娜走著,經過一片低洼的小沼澤,順手從淺灘中一撈,拔出一條寸長的黃鱔,扔進嘴里,鮮味四濺。沼澤的水很淺,泥里隨處可見鉆來鉆去的蚯蚓和黃鱔,茹青跟在阿姊后面,努力不去看地上的魚蟲。

她們走進阿姊的洞中,洞口不過三尺,要低頭彎腰才能進入,走進去之后卻頓時別有洞天——里面燈火輝煌,頂高丈余,洞中有來來去去的人身女子和蛇身經過,見到茹青跟在阿姊身旁,暗地里眼色頻頻,竊竊私語。

“小宛,小青,普陀原的鵪鶉蛋可還有?”

“有呢,”從旁邊掀簾子走出兩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姑娘,為首的掀著簾子,后面的捧著一個竹籃,籃子里壘著一二十顆鵪鶉蛋,各個圓潤飽滿,色澤光鮮。

阿姊抓起兩顆蛋,在手邊的石頭上輕輕一磕,抬起手來對準自己的嘴,蛋殼裂成兩半,蛋液直接進了肚。她自然而然地又抓了一把,伸出胳膊要分給茹青。茹青猶豫片刻,正要去接,阿姊倒是笑著收回了手,“原本不該拿這些勾引你的,你是要做神仙的,怎么能吃這些。”

“姐姐又笑我。茹青是做不成神仙的。”茹青自己低下頭,淡淡地回答。

俄而端上酒肉飯菜,眾姊妹們吃飯飲酒跳舞聊天,觥籌銀鈴之聲響徹,阿姊顯得很是高興,似乎又有些得意,挨個把自己的妹妹指給茹青看。

茹青一個個同她們問好。這些妹妹們,便都是阿姊的丫鬟和手下,她幾乎都沒見過。妹妹們見茹青一直跟著阿姊,便也對她敬重幾分,一個個也把她稱作“姐姐”來叫。

“你們還真說對了,小青還真是我的親妹妹。”阿姊轉身對茹青說,“你走之后,我又收了一個小青。小青!你過來,看看,和你長得像不像?”

茹青點點頭說“嗯,有些像”,阿姊一揮手把那小青攆走了,又左右招呼,唯獨絕口不提解藥的事。

“姐姐,”茹青忍不住,牽住阿姊一只袖子,幾乎要跪在她腳下,“以前的事,都是茹青不對,可這一次,你可一定得幫我的忙。我除了你,真沒有別的法子了。”

“你這是做什么,”阿姊瞪著眼睛,十分驚奇,“你要解藥做什么?”

“我……行過此處,我的同伴中了姐姐的毒,此刻已危在旦夕了。”

“這又奇了,”阿姊冷笑一聲,“妹妹在地宮苦修人身,為何又跑到這鄉野里來了?你的同伴是個什么人?是不是男人?”她笑瞇瞇地打量著茹青。

“這件事……說來話長。請阿姊先把解藥給我,我再和姐姐仔細解釋。”

阿姊聽了,臉上驟然色變。“你要從我的腳下救別人出來?”

“姐姐、我——”

“你不記得自己是誰,要學這些救人修善的可笑玩意,本來跟我沒關系,這我二百年前早已說過。可你別忘了,你有你的陽關道,我有我的獨木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想來我這里救人?”

“他……他不是普通的人。姐姐深居簡出也許還不知道、中土的凡人早已消亡殆盡,他現在是這世間唯一的人族了……”

“哈、哈哈、中土的人族都絕跡了?”阿姊大笑兩聲,“他們早都該死!真是報應。想當初人族自以為了不得,打壓四方,我們才要永生永世匍匐在地上吃土。今日竟有這等事,哈,我真是吃一千年一萬年的土也值得了。”

茹青聽阿姊一番話,心內一時焦急、懊悔不已。當年人族與蛇為敵,將蛇和其他三種獸族定為妖族,趕盡殺絕,蛇族雖有毒液,奮起反擊,也傷人無數,可是人族當時運勢正如日中天,她們只得且戰且退,一直逃到織禁山,方才躲過一劫。

“當年的事,姐姐也殺人無數。況且若不是人族將我們幾乎趕盡殺絕,姐姐也做不成織禁山的姐姐,是不是?我們可說與人族兩訖了。”

“兩訖?”阿姊一聲怒喝,轉而瞪著茹青,“你別以為人族會和你兩訖。你現在幫著他們,等他們活過來,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我們!你別忘了,當年你咬斷的幾百只腳踝,你我一起吃過的人肉喝過的人血,你以為在地宮里待了幾百年,他們就能和你兩訖?人與蛇為天敵,天生如此,這話原原本本是你當年說的,你自己忘了?”

茹青一時說不出話,阿姊的每個字敲在她的心上,都像一條條的刀割。

因為她知道,阿姊說得沒錯。

“姐姐,我都知道、我都明白。”茹青實在著急,撲通一聲跪在阿姊面前,“就求你幫我這一回,讓我救他不死,從今往后,你要什么,哪怕是地宮的東西,我都幫你取來,萬死不辭。我就求你幫我這一回。”

“你說的是真的?我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你真能從地宮給我偷回來?”

茹青站起身來,鄭重地點點頭。這是她隨口扯的一個謊,現在必須堅持說下去了。岳凌飛入地宮的艱難險阻重重,她又是地宮的仆人卻幫著凌飛,茹青自知是再出不去的。

對不起了,姐姐。她心里小聲地禱告,讓我下一世再跟著你,姐妹永不分離。

“嗯……”阿姊低頭思忖一番,然后袖子一甩,轉向茹青道,“你要的解藥我可以給你,不過這解藥還差一味藥,你得自己去取。”

“還差一味什么?”

“藍蛙。”

藍蛙?茹青心里咯噔一聲。“姐姐的解藥里用的著藍蛙?”

“確切的說,是藍蛙的皮。”

茹青默不作聲。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也從不瞞你。我就是想要那藍蛙腹中的藍若太清丹。”

茹青不再質疑什么,只說,“那藍蛙現在何處?”

阿姊說,“從這里出去,往南十五里,姚澤邊上。”

茹青轉身而出。

印象中,藍蛙她只見過一次,確切地說,是藍蛙精。藍蛙精曾是天帝的侍讀,因為天性喜愛珠寶而對王母的百寶箱動了歪心思,才被貶謫地宮,受罰一千三百年。

可是藍蛙剛到地宮沒多久,自己又逃出來來到中土,一至中土,立刻成了蛇族的目標。它的個頭只有一寸,全身湛藍,色澤明亮,雙目炯炯。自從這藍蛙精降世,不少蛇類都吃了苦頭。只因藍蛙個頭雖小,卻力大無比,又兼靈活迅速,茹青親眼見過它吐出長舌頭,一條蛇剛剛接近,立刻被它的長舌粘住卷起,活活將蛇勒死。

也正是因為藍蛙機敏異常,舌頭又長又有力,所以數百年來,竟沒有蛇能近它的身,更不要提能傷它分毫了。

茹青走出洞口,急急忙忙往南去,不多時看見前面一片低洼的沼澤,想必便是姚澤。那時已是申時三刻,夕陽西下,過不多久就要天黑。茹青遙想岳凌飛中毒至深,還在生死掙扎,恐怕也不過是這兩三日,因而下定決心事不宜遲,今日就將藍蛙捉來入藥。

于是茹青先化作蛇身,匍匐前進,一面側耳仔細聽著草叢里的聲響。藍蛙身小而體重,茹青感覺一陣動靜往水邊去,自己也悄聲跟上,果然見到那藍蛙精正蹲在一個小水洼旁,一動不動,兩只眼睛卻睜得恁大,不時眨一眨眼。

她耐心地繼續像它靠近。離得越緊,發起攻擊的成功幾率就越大。她的移動從緩慢變成更加緩慢的龜速,視線的目標始終盯在那湛藍發亮的后背。

她在草叢里發出極輕微的簌簌,毫無察覺的藍蛙仍在發呆。忽然,藍蛙的脖子伸長,猛然向茹青的方向一扭,茹青側身一滾,動靜卻更大了。

被發現了。

早就想到有這一刻,茹青沉住氣,上半身化作人身從草叢中立起,下半身仍是蛇尾,分離抽地,整個人向空中彈起。

藍蛙也毫不心軟,一條長舌頭登時飛出,向著茹青所在的位置,幸而茹青飛升極快躲過。她躲過藍蛙的第一招,抽出身來,手握長鞭,身子往遠處跳,長鞭卻在空中右旋八圈,聚起十分力徑直甩向藍蛙。

眼看長鞭就要觸到藍蛙,那蛙卻就勢一滾,茹青先撲了個空,反過手來再要去追,未碰到又被彈開。茹青索性往回收,換個身位,卻在間隙被藍蛙精突然咬住長鞭不放,雙方就這么一高一低、一遠一近僵持起來。

藍蛙叼著她的長鞭在步步逼近,可那是她最寶貴的武器,又豈能輕易脫手讓人?茹青催動青云功,嗖嗖兩步往上沖去,奈何那藍蛙竟紋絲不動。

她心里吃驚,小小藍蛙精竟有這等定力?茹青用空出來的一只手運功去推它,第一推被擋,再要運功時,藍蛙已經離她只有一尺的距離了:

她甚至已經能看見它背上鮮艷又詭異的奇特花紋。有一點凸,像暴起的青筋,又像龜裂的土地,像被刀割過之后重新縫合的口子,又像久未噴發的火山,里面藏著無法平息的殺氣。

藍蛙的頭在向她轉動,似乎已經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茹青下意識地連忙松開自己的長鞭,不知道現在躲還來不來得及——

一個斑點般飛快的影子閃過,藍蛙突然也松開了長鞭,落到地上警覺地睜大了眼鏡。

“看槍!”是冷火。只見他從一棵矮樹后面躥出,先以一個石子彈中藍蛙的囟門,接著拔出長槍,向藍蛙直撲過來。

“小心!”茹青撿起自己的長鞭,忙不迭地提醒。冷火沒有見過藍蛙同別人交手,哪里知道藍蛙的厲害之處和軟肋,她只怕他會吃虧。

冷火的槍頭刺破空氣,正對夕陽,槍頭一晃,直從藍蛙下顎斜插。蛙向后一蹲,往前猛撲伸長舌頭,從冷火右側臉邊滑過。他轉身時,茹青從側面突進,纏住藍蛙,迫使藍蛙落地招架。

茹青、冷火對視一眼,彼此明白,一正一側,一攻一守,戰勢漸漸占了上風。

“它要跑,不能讓它跑了!”茹青忽然看見藍蛙精眼珠一閃,腳下的步子生變,目眺西邊,一眼看穿了它的打算。

于是她先發制人,從后方甩動長鞭,危急時刻眼看藍蛙就要逃脫她所能伸之處,茹青情急之下將自己十指交纏,抵向胸口,雙眼再一睜時,兩只手驟然分開,中間劃出一道紅光,身體貌似還留在遠處,可與此同時,又忽然出現在藍蛙精的面前。

同一個影子,在兩處同時出現片刻,藍蛙伸出舌頭撲向舊處的茹青,一撲撲一個空,接著沒能轉身,被斜刺里躥出的冷火一槍從喉嚨插入,頓時藍血飛濺,當場斃命。

藍色的血濺了冷火一臉,也濺上茹青的身。他抹一把臉,將自己的槍從蛙身上拔出來,回頭問她,“沒受傷吧?”

茹青搖頭,說“你怎么來這兒的?”

“凌飛和淳于都中了同樣的毒,凌飛兄弟說你往這個方向來了。我想我們三個男人,總不能都等著一個弱女子替我們沖鋒陷陣吧。”

茹青抿嘴一笑。

“你剛剛的功夫……可是眾人口中傳的雙身聯影決?”

“是分聲掠影決,”也許是冷火剛剛救過自己,也許是他們曾并肩作戰,茹青對冷火升起一種信任與親昵之感,“江湖上傳的全錯了。這是我師父歲星的絕學。”

“怪不得,江湖口傳久矣,但是只有耳聞,見所未見。”

茹青見藍蛙精已死,連忙將它仰面平躺,從下顎沿中線往下剖開肚子,將一顆深藍的橢圓形丹丸取出,又將蛙倒轉過來,剝下它的皮。

“你這是做甚?”冷火看著茹青好生熟練,身子不覺一顫。

“藍蛙的皮入藥,能解岳凌飛和淳于的毒,”茹青將一片完整的藍蛙后背卷起來,說道,“藍若太清丹是我阿姊要的,我得用它去換解藥。”

于是冷火跟隨茹青,匆匆返回阿姊的洞口,卻遠遠就聽得震天響的刀兵喊殺之聲,洞前的草地上殺得一片混亂。

“是赤馬族的熒惑殺來了!”茹青眼見對方為首的一匹高頭大馬,通身棕黑,赤鬃白腹,被十幾條蛇團團圍在中央,左沖右突,不相上下。赤馬族與褐尾蛇原本共享織禁山,藍蛙精貶入地宮之后收歸了熒惑所管,然而藍若太清丹被留在藍蛙體內,蛇族更不可能放藍蛙走,因而蛇與馬兩個阿修羅族便因此打打殺殺,永無寧日。

“不好,阿姊傷了!”茹青眼鏡瞥見洞口處一個躺倒的身影,冷火一見那高大駿馬,忙說“我去對付那馬,你去救你阿姊,拿解藥!”

茹青點頭答應,奔至阿姊身旁,原來阿姊被那赤馬的馬蹄踢傷,已氣息微弱,奄奄一息。

“阿姊!”茹青失聲叫道。

“不要緊,”阿姊的眼鏡瞇成一條縫,斜睨著她,“想不到,你真回來了。”

“阿姊,來,”茹青摸一摸阿姊的五臟六腑,全都受傷至深,連忙從懷里去掏剛剛挖出的藍若太清丹。

“你真要把藍若丹給我?”

“當然、當然、它能救你的命。”

阿姊忽然仰面向天,從兩個眼角簌簌流下淚來,“多少年了,你不讓我得到它,說它是殺戮爭搶的根源。我曾經也是這么想的,可好妹妹,你看看,沒了藍若丹,織禁山又何曾有一刻清靜平安?殺心只能是因心而起,怪罪不到這些寶貝物件上。我只是想不到,最終把藍若丹取來給我的,竟然是你。”

“阿姊,快吞下吧,”茹青看著阿姊的臉漸灰,忍不住哭出聲來。她們在織禁山相處不睦,相互使壞都是常事,直到歲星平了織禁山,帶走了茹青,茹紫從此成了眾蛇姐妹們的阿姊。

“你跟這死老頭走,去也是白去。我們干的壞事太多,是修不成神仙的。”這是她臨走,阿姊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她恨阿姊,也詛咒過她,可是到頭來,茹青發現自己不想她死。她死了,天地間就在沒有第二個阿姊,她會感到孤獨。

“阿姊,是我錯了。快吃了藍若丹,藍若丹能救你的命。”

“你錯了,藍若丹救不了我的身子。它只能讓我的魂魄長生不死,可我的五臟六腑都爛了,要一個長生不死的魂靈有什么用?還是留給妹妹吧。你替我好好活著,興許、興許它還能助你修煉成人。”

阿姊說著,從懷中又掏出一個小囊,里面兩三葉,送到茹青手里,“把藍蛙皮剁碎、和這葉子一同煎了,午夜正子時服下,一個月可好。”

茹青結果阿姊的錦囊,眼見阿姊的眼神渙散,大哭一聲,不容分說用左手托著藍若丹,強行按進了阿姊口中。

阿姊的身子漸涼,服下藍若丹,悠悠中靈魂脫殼,快要飄走的時候最后問茹青,“你殺藍蛙取藍若丹,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解藥?”

茹青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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