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做仔細。

景月像是念咒般喃喃自語，同時專心致志地讓雙手動作。

在時鐘的長針和短針發出重疊的聲響時，她放開手上的筆刀。

“完……完成了～……”

終于完成整個作業后，她癱倒在自己的床上。

盡管肩膀和雙手都因連日以來的操勞而酸痛不已，但這股解放感似乎有助于減輕痛覺。全身上下的疲勞感，甚至讓景月覺得暢快。

她轉頭望向桌上的時鐘。

原本以為現在應該十二點左右，沒想到比自己預料中更晚兩個小時。

（哇！在不知不覺中，另一天開始了……）

驚嘆時光飛逝的同時，景月也對自己的集中力有些感動。

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為自己帶來自信。

盡管景月這樣暗自發誓，但真正要執行的時候，卻遠比想象中困難。

能夠像這樣堅持努力到最后一刻，都是多虧了李伊、王思雨，還有趙軍的支持。

而且，趙軍還替景月看過了原稿。平常就有看漫畫習慣的他，給予的建議也都相當精確。最重要的是，趙軍十分能設身處地為景月著想，并不斷鼓勵她。正因如此，景月才覺得自己能不因挫折而氣餒，確實完成這個目標。

（到了早上，我就發微信給他們三個……）

思考該怎么向三人報告時，景月腦中浮現了另一個人的臉。

（也跟李澤說一聲好了。我們是告白練習的戰友嘛。）

放學后，在教室里充當李澤告白練習的對象，是比賽結果揭曉前一天的事。至今，已經過了兩個星期。

直到十月即將結束的現在，李澤仍沒有跟任何人告白的跡象。

（畢竟是李澤啊，或許有什么理由吧……）

在告白練習結束后，這個青梅竹馬吃驚地發現盡管只是練習，卻還是需要莫大的勇氣……回想起李澤當時的表情，景月總覺得無法排除他因為踏不出最后一步，而選擇放棄的可能性。

（如果我在這時率先出馬，是否能成為推動李澤的助力呢？）

這樣的話，李澤搞不好會基于感激，日后用更親切的態度對待自己。

不對，他八成會用鼻子哼笑著表示［才不需要你雞婆呢］。

無法鎮定下來的腦袋，不斷思考著得不出結論的事情。

景月在床上翻來覆去，將原本趴著的姿勢改為仰躺。

“……不知道江宇睡了沒？”

突然莫名在意起這件事的她，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

她悄悄拉開窗簾，窺視對面鄰居的情況。

江宇似乎還在念書。位于二樓角落的房間透出淡淡的燈光。

“哇～他今晚也很拼命耶～～”

這種情況下，以往的景月都會發信息過去，但今天，她選擇僅在自己房里出聲贊嘆。在暑假那件事之后，至今，兩人之間仍被一道看不見的墻壁阻隔著。

（不過，等到明天……）

她決定踹倒這道無形的墻，去見人在對面的江宇。

然后，不是練習，而是真的向他告白。

“給我洗干凈脖子等著吧，江宇！”

……

“小月的便當里有兔子耶！”

景月在美術教室的長方桌上打開便當后，看到里頭的兔子蘋果，王思雨露出閃亮亮的眼神。

“因為今天要一決勝負，所以就硬是拜托我媽幫我做了。”

景月緊握雙拳，有些自豪似地表示。

聽到“一決勝負”一詞，李伊也停下吃三明治的動作。

“這……這么說來，在考試之前，你的便當好像也會出現兔子蘋果，對吧……”

“哈哈！為什么緊張的是你啊，李伊？”

景月不禁噴笑出聲，王思雨和李伊也跟著笑起來。

午休時，景月去找了美術老師，拜托她讓三人借用美術教室。

（抱歉，美術老師！其實我只是需要一個讓我做好心理準備的場所！）

……

江宇最近因忙于電影的制作，他時常在學校待到最晚。盡管如此，為了避免萬一沒遇上他的囧境，景月早上仍發了跟江宇約定見面的信息過去。

看到王思雨和李伊和有些疑惑的眼神。景月解釋道：

“我之前不是就有說過，等到漫畫畫完以后，我打算正式告白嗎？”

“真是的～小月！”

“是……是！”

坐在正對面的王思雨突然神情凝重地呼喚了景月的名字，接著探出身子。

再猛地伸手指向她的眼睛下方。

“你一直都睡眠不足吧？改天再告白會不會比較好？”

“畢竟我跟王思雨都只能從旁為你加油……所以我們很擔心呢。”

回過神來，景月發現坐在身旁的李伊也一臉認真地望著自己。

面對兩人體貼的心意，景月不禁眼眶泛淚。

“……思雨、李伊。真的很謝謝你們。我會加油的。”

“小月，我支持你喲！”

王思雨緊握住景月的雙手，仿佛想將力量傳送過去似地發出“唔唔唔……”的呻吟。

目睹王思雨的行動，李伊也伸出自己的手。她的表情散發出前所未見的英氣。

“我也事先調查了緩和緊張情緒的方法。如果有需要，就跟我說一聲吧。”

“不愧是李伊！要是因為太緊張而搞錯告白對象，那可就不得了嘍。”

“……這應該不是因為緊張，只是太迷糊而已吧？”

王思雨傻呼呼的發言，以及李伊一本正經的吐嘈。

雖然是極其稀松平常的相處模式，景月卻感到原本緊繃的雙肩逐漸放松下來。

（感覺她們像是在表達：按照你平常的步調來就好。）

因為要正式告白而卯足干勁固然很好，但另一方面，這也讓景月緊張得僵硬不已。

景月感受著無法以言語道盡感謝的珍貴友情，同時伸出食指表示：

“不要緊！因為巨蟹座是今天星座運勢排行榜的第一名。”

因此認為機不可失的景月，滿面笑容道出這個情報，但不知為何兩位好友毫無反應。

片刻的沉默后，王思雨和李伊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雖然我們覺得不太可能，但你會決定在今天告白……居然因為星座……但還是希望你成功”

“蔣蔣～考慮到最近睡眠不足，我帶了這個”

景月拉開化妝包的拉鏈后，睫毛膏和口紅等用品從內部探出頭來。景月覺得自己的化妝品陣容不夠強大吧，里頭還有著偷偷跟媽媽借來的東西。

“這樣就能遮住黑眼圈，也能把睫毛弄得飛翹，萬無一失！”

景月秉持著打鐵要趁熱的想法轉開睫毛膏的蓋子，這時王思雨和李伊才宛如大夢初醒般地吶喊出聲。

“等等！要先把臉洗干凈才行！”

“在上粉底之前，要先涂隔離霜！應該說，只要上蜜粉就夠了啊啊啊啊！”

在李伊和王思雨的尖叫聲此起彼落的同時，告知午休時間結束的鐘聲無情地響起。

面對逐漸逼近的約定時間，景月的心跳也隨之猛烈加速……

在一片寂靜教室里，江宇獨自和一堆書面資料奮斗著。

盡管時節即將迎向立冬，透過窗戶打在背上的陽光，仍溫暖無比。

此時的江宇，在想景月最近好像睡眠不足呢。

“發生了什么事嗎？”

（……景月今天也完全睡死了呢。）

她似乎已經好幾天都睡眠不足，眼睛下方也時常浮現黑眼圈。

江宇原本以為是忙于應付入學考的緣故，然而，盡管已經到了靜待結果通知的時期，黑眼圈仍一直殘留在景月的臉上。

（直接問本人，馬上就能得到答案。可是……）

聽到王浩說李澤和景月告白后，江宇便盡可能和這兩人保持一段距離。不是基于嫉妒或遷怒等理由，而是想等到自己變得更有自信的時候，再去面對他們。

（雖然我也很在意李澤的告白結果啦。）

喜歡的人是否交上了男女朋友這種事，應該沒人不會在意才對。

然而，比起這個，在告白過后兩人的態度還是一如往常，才是更讓江宇在意的地方。雖然看起來的確拉近了一些距離，但感覺仍屬于青梅竹馬的程度。

“……而且，景月又發了一條微妙的信息過來……”

江宇把擱置在桌上的手機拿過來，然后點開景月的信息。

《明天，你可以再答應我的任性要求一次嗎？

放學后的六點二十五分，請在教室里等我。》

景月所指定的時間，是最后放學時間的五分鐘前。

她究竟打算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做些什么，江宇完全沒有頭緒。

（難道是正式上場前的最后一次告白練習……之類的？）

景月是為了營造出氣氛，才刻意安排這樣的時間地點嗎？

“……反正還有一段時間，多少整理一下吧。”

無論怎么胡思亂想，都不可能得到答案。

。

……

在王思雨和李伊的目送下，景月踏上等待她的有江宇的那個教室。

在靜謐的校舍中，每踏上一階樓梯，就讓她的心跳再次加速。

抵達教室的大門外頭之后，景月感覺整顆心臟簡直要從體內迸出來了。

（這種感覺……跟那時候一樣呢。）

她緊緊掐著自己的制服襯衫，回想起之前夏天時的情景。

在裙子和運動褲之下的雙腿，此時也正不停發抖。

（可是，這次跟那次不同……）

從第一次的告白練習之后，至今已經過了三個月。冬天的腳步逐漸逼近。

而景月等人身處的環境，同樣每天都在產生變化。

（我也改變很多了！）

像是站在泳池跳水臺上頭一般，景月緩緩地深呼吸一次。

她在腦中模擬……“各就各位，預備～”的口號，然后在下一瞬間打開大門。

“江宇，久等啦！！！”

“怎么啦，你感覺干勁十足耶？好像是來一決死戰似的。”

江宇噴笑出聲，然后把原本在看的書擱在桌上。

（一決死戰嗎……或許真的是這樣呢。）

莫名能夠接受這種說法的景月，大步走向江宇位于窗邊的座位。

而江宇也從座位上起身，靜靜等待她走過來。景月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跟江宇一對一交談了。光是感受到對方望著自己，就足以讓她雙頰發燙。

“所以，你今天打算過來對我提出什么樣的任性要求？”

來到距離江宇三步遠的地方時，他語帶調侃地這么問道。

景月停下腳步，將夾在腋下的信封交給他。

“這是我昨晚寫的。”

不知為何，江宇露出意外的表情。

“咦？”了一聲，停止呼吸。

他就這樣愣在原地片刻，直到景月有些焦急地在他面前搖晃信封為止。

“啊，噢……抱歉……”

接過信封的江宇仍是一臉詫異的表情。

這樣的反應讓景月有些不解，但她仍然開始說明信封的內容。

“這個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原稿。江宇，你可以當我的頭號讀者嗎？”

因為過度緊張，景月總覺得自己有點破嗓，堆出來的笑容也不太成功。

不過，這還是第一步而已……她這么說服自己，然后等待江宇的答案。

“如果這也是練習的話，那我沒辦法看。”

傳入耳中的，是江宇出乎意料的回應。

景月感覺到一股心臟被貫穿的沖擊，讓她不禁想要后退。

（要是我在這里受傷，那就等于完全搞錯狀況了。）

這純粹是她自作自受，江宇完全沒有錯。

盡管內心明白，但看到江宇不相信那出自她的真心，還是讓景月涌現想哭的沖動。

“……不然，如果是正式上場，你就愿意看了嗎？”

說出口了。這次自己真的說出口了。

因為在意江宇的反應而抬起頭的她，看到前者露出悲傷的表情。

“什么［不然］啊……景月，你這樣真的好嗎？”

“哪有什么好不好……我都已經說出來了呀。”

（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事讓他這么在意？）

一頭霧水的景月拼命向江宇表達自己的意思，然而，江宇的表情卻只是越發苦澀。

“……我愈來愈不了解你了。”

“那……那是我要說的話才對！江宇，你到底想說什么？”

景月不經思考而瞬間說出反擊的話語。

江宇隨即露出不悅的神情，然后像是為了排解煩躁感一般胡亂撓起頭發。

（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啊……？）

兩人仿佛一直在雞同鴨講。

景月的腦中一片混亂。她唯一明白的，只有現況變得莫名其妙一事。

瞬間想要哭出來的她不禁低下頭。

“……老師們馬上就會來替教室上鎖了，今天就先回家吧。”

江宇嘆了一口氣，背對著景月踏出步伐。

他的手上空無一物。剛才經過景月的座位時，他已經把信封擱在她的桌上了。

“等一下！”

回神過來的時候，景月發現自己一個箭步追上江宇，握住了他的手腕。

盡管讓江宇停下腳步，但他卻不愿回過頭來。景月輕輕拉了他的手幾下，然而，江宇仍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我絕對不要這樣錯過彼此……！）

認為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機會的她，面對毫無反應的那個背影吶喊出聲：

“我所謂的告白練習都是假的！我真的很喜歡江宇，喜歡到不行！”

江宇像是觸電般回過頭，圓瞪著雙眼望向景月。

雖然反射性想回避這道視線，但她仍咬緊下唇繼續堅持著。

“我……我……很沒有女生該有的樣子、又愛吃醋、又不喜歡不能經常約會、又很任性、又會因為一些蠢事失控……”

說著，眼淚也跟著從眼眶溢出。

是因為難過，還是因為情緒太過激昂？

景月唯一明白的，就是“不想被江宇討厭”。

所以，她竭盡全力傾訴自己的心意。

“雖然我是這樣的女孩子，但還是希望你能跟我交往。”

伴隨著激烈不已的心跳聲，景月聽到另一個動搖的換氣聲。

江宇重復著張開嘴又閉上的動作，似乎是在尋找恰當的字眼。

感受著仿佛有永遠那么久的每一秒，景月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昏厥過去。

她渾身無力，原本緊握著優的手也松開了。

（果然……還是不行嗎？）

江宇很溫柔，所以，他一定是在思考該如何婉拒，才不會傷害到自己吧。

干脆就說這次也是告白練習算了。這樣一來，就不會造成江宇的負擔。自己應該考慮一下重新來過，然后再次擬定作戰的選擇。

（……不對，這么做的話，就跟之前一樣了。）

這種做法表面上是在替江宇著想，但其實只是景月不想讓自己受傷罷了。

對于自己的弱點和狡猾之處，景月再清楚不過。正因如此，她不會再含糊帶過自己的心意。

最重要的是，如果現在逃走了，至今的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我已經決定不要再逃避了。）

景月緊緊咬唇，將原本移開的視線拉回江宇的臉上。

江宇似乎也已經下定決心了。他的表情不再透露出動搖。

他以一雙帶著堅強意志的眸子直直望向景月。

“這樣的人選，除了我以外還有誰啊？”

江宇的表情皺在一起，形成又哭又笑的模樣。

（……［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所以這是……）

面對愣愣盯著自己瞧的景月，江宇將自己的大手放在她的頭上。

在景月帶著不安和期待的眼神仰望他時，江宇一把將她攬進懷里。

“咦？哇！”

“……終于抓到你了。”

江宇顫抖的嗓音從上方傳來。

他溫暖的手撫著自己的后腦勺，雙肩則近在眼前。

（這……這個姿勢，莫非是……）

景月終于察覺到自己被對方緊緊擁住的事實。被淚水沾濕的臉頰再次開始發燙。

（……啊，是江宇的心跳聲。）

一如江宇的心跳聲傳入景月的耳中一般，江宇想必也感覺到景月的心跳了吧。靠得這么近的時候，總覺得原本不同的兩個聲音，仿佛慢慢合而為一了。

“景月。”

這是她至今聽過最溫柔的呼喚聲。

在景月輕輕點頭后，江宇的手臂加強了力道。

“以后，請你多多指教嘍。”

“……好！”

這天，景月和江宇第一次手牽手一起回家。

不是以青梅竹馬的關系，而是以男女朋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