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徑通冥幽
- 山城守相
- 星辰祭
- 10522字
- 2022-05-03 20:37:22
普庵神符八音繞耳,符文風暴似漆黑牢籠張開,結網交織于我身后,捆鬼鎖符搶先戰機收縮束縛,音爆聲波憑音速震蕩穿透襲來要將我不值錢的腦袋震碎掉,我全力揮出大荒星隕抵擋,赤甲退卻,捆鬼鎖符蕩開,露出空隙,然相力用盡,已無法再抵御繞耳八音。
我借勢震出符箓大道,于石碑小徑前涼亭處掣步停下,幾乎在瞬間符箓大道上異象隱沒不見,只剩下普庵神符鎖定我的威壓不減,偏偏就在這即將生還之際我無力抵抗最后的威脅,只能任由其宰割。
我心中憋屈想著就剩最后一著要過不了這條大道那我還不得一口老血往外吐一條小命交在此處?不被普庵神符神音打死我也要被氣死!也就在我滿腦子壯士赴死悲痛欲絕的時候鎖定我的符力出了大道范疇突然勢弱,臨到跟前時我手上那七星小蟲再次顯威在空中張開背甲硬抗符力侵襲,金光耀眼我抬手遮掩看不清楚局勢,只聞刺耳聲肆虐如風暴,過了許久才散去。
待我張開雙眼查看之時瞧見面前一片狼藉,好在無危險預警,我整個人霎時間松懈下來,拖著酸軟疲憊的身體艱難挪上涼亭,剛才胸中憋著的氣終于得以長舒,又好似憋太久已經外溢臟腑,憋出內傷,兩眼一抹黑頓覺虛弱,在座椅上躺了半晌也沒能緩過勁來。
夜色漸濃,我甚至沒有辦法觀星月感風溫判別時間,涼亭內的紅籠不知何時點亮,以機關術和建筑技藝聞名的宮坊舊仙居現在才向我展示不為人知的高超技術,我閉上雙眼腦子里還在想著這有點類似太陽能路燈的紅燈籠究竟是靠溫度變化亮起,還是靠風力大小亮起,該是前者比較正確……
一覺醒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倒不是冷醒而是餓醒,天還是昏暗沒有要亮的征兆,我也顧不上現在時間幾何掏出雜糧和路邊買的自熱鍋放一起熱了,幾口下肚燙得我嘴巴呼呼吸氣,味道自然沒有師桐做得好但是餓壞了也顧不上這許多,感謝時代發展讓我在這大半夜的不用取火也能有口熱飯吃。
我打了個飽嗝將剩飯放在一旁,先前將龍謠所贈桃果吞咽下肚,按理說來不該如此萎靡,許是我早到筋疲力盡時,那桃果已為我續命,接二連三的窘境令我神經高度緊張,所面對也非尋常力量。再者說捆綁在鐵手套上的七星小蟲會自動汲取我身上玄力,我現在再仔細看它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使勁掰扯也脫不下。
“器靈認主,向來以設置封印、簽訂契約手段為主,怎么會自己跑上來粘著我不放?又不是為了自身成長,而是為了替我擋劫難……”
這種事對我而言稱得上是匪夷所思,我這輩子第一次見著這玩意,難不成是上輩子積過德救過它性命這輩子又在如此關鍵的時候碰見來報恩?
我想起在瓢蟲束縛手指之前九星神咒像是受到了指引忽然超脫法則直接出現在我身后,讓我根本沒有準備的機會只能倉促出手,莫非九星神咒與這七星小蟲之間又有我不知道的關聯?
就像是六丁六甲符陣和五雷鎮宅符之間的關系一樣。
體內玄力正在恢復當中,金龜子恢復充盈狀態,目前看來倒是件不可多得寶貝,所需玄力與所能抵擋外來威脅相較不成正比,有其獨特手段,也不會在我力竭時自主壓榨,日后向墨姑娘問個清楚便是,眼下能不動用還是盡量不去動用。
“誰?”
我正琢磨人生中難得一遇器靈物,通往月牙湖塔的石碑小徑上響起窸窸窣窣的嘈雜聲,聽起來仿佛磨牙咀嚼,我下意識反應有人藏在此處,可換個念頭想又怎么會有其他人在這?
墨紙鳶在梅嶺十三中,其他人在沒通過舊仙居認可之前根本不會安然無恙待著無異常。
這地方更不可能鬧鬼有臟東西,想起道上那陣勢我要是鬼十個膽子都給嚇沒了。
那究竟是什么?金龜子一樣的器靈?照三坊七巷此等良寶藏盡的程度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留了個心眼,金龜子出現的時候就令我措不及防,不幸中的萬幸是它至今沒有害我,但下一次遇到的是個什么東西誰又能說得準?
本該一試深淺,孰料腦子發熱直接闖到這,現下回頭可不甘心,也不知道這種心境會對接下去的路有否影響?
“舍不得放不下,終究是人理常情,可我若是舍得放下,又不必至此。”
腦中思緒萬千,我一倒頭干脆就睡下,待明天天亮時再去走剩下的路,暗中偷襲恐怕不是三坊七巷會做之事,在此地休憩反倒得庇佑安全。
睡夢中我頭昏腦漲,夢到了秦聞君,她一改往日風格穿著身黑色勁裝,扎著修長馬尾,顯干練英姿,往我所在的方向跑,一邊跑一邊揮手朝我吼叫,我聽不見聲音,她的身后不遠處緊跟渾濁迷霧,妖力死氣蔓延讓我渾身一震,我看清楚了那是什么,整個人潛意識做出反應,不知是前進還是后退,一骨碌就坐了起來。
耳邊又傳來昨夜聽聞的嘈雜聲,我睜著雙眼任憑汗水滴下眼簾,甚至沒空管身邊的東西被打翻在地,腦中思緒一轉四下查看異狀,結果還是什么都沒看到。
我一個激靈意識到方才所做的夢,開始摸索腦海中的記憶,可惜我無論如何去想,都想不起來我究竟看到了什么,那跟在秦聞君身后的是什么?我明明看到了!那讓人深刻的厭惡氣息仿佛還停留在身上的感官之中,縈繞不去,四周充斥靈性的宮坊內物都要被此牽引而動。
后來我又做了什么?去救她?若我未辨錯她的唇語在叫我離開,我是轉頭就跑?何時會輪到她來面對危險讓我跑?
我才教過她遇到危險的時候要往哪跑,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遇到高人身旁都有辟邪驅魔之物,我低頭看著被我起身時撞翻在地上的飯盒,伸手拿起一看,里面的剩飯剩菜已經消失了個精光。
我心臟感覺都要沉到腳底下去了,右手不自覺抖了抖欲抽出重陽劍。我想起捆綁在左手處的七星瓢蟲,除此外我身邊應該無其他外物,但小蟲靜靜不動背甲七枚暗紋涌動,此物應只消玄力,不食人間煙火。
“敢問來者有何指教?故弄玄虛,不如露面堂堂正正。”我巋然而立,震擂鼓聲外溢,傳遍宮坊。
沒有人回答,大白天風吹草動說不上是蕭條還是盎然生機,昨夜疲憊但記憶未有差錯,難道我半夜爬起來把飯盒舔了個干干凈凈?
擱外邊正常人的第一反應自然是遇見有臟東西,但這地方天王老子來的可能性都要更大。
我神經重新緊繃,收拾齊整勒緊包袱閉目調神,雙目睜開洞若觀火,同樣察覺不到有何異物。
我眨眼瞬間踏上蜿蜒小徑,沒有去看排列兩旁的石碑,前腳剛走進小道上眼前忽然一陣迷糊腳下的路好似條活生生的蛇身因為我的到來左搖右晃,又好像是狂風暴雨下的索橋飄搖不定,站在其上隨時都有可能摔下黃河深淵,我無奈腳尖點地飛身后退。
再看一眼眼前路,再尋常不過老青石。
我蹲下身瞧著路上的青苔,想了想拿出墨紙鳶給我的軸承,翻折開暴露觀星孔洞嘗試把砌壘撬開。
用勁的瞬間我感受到符陣力量,抽回軸承合上。
看來此等造物并沒有給我以蠻力破除的機會,要我依法渡之,小徑迷人眼,我閉上雙目重新踏上,左搖右晃飄搖不定的感覺頃刻間消失不見。我又嘗試多走一步,一步踩空,下意識睜眼時眼前整條道路忽然向左偏移數個身位,而我重新站在了起點。
前前后后我試了好幾種方法,爬過去、跳過去、繞過去、倒立雙手撐著過去等等全都無用,雖已知曉有符陣加持,但我依舊抱有僥幸那是護陣而非攔路虎,目前為止我所遇皆通玄,卻不見機關一術。
我能借助的只剩下排列兩側的石碑。
石刻文化悠長,石碑內涵多樣,宮中碑、廟中碑和墓中碑下又分功德碑、紀事碑、典籍碑造像碑等十四類碑種,金石刻工延續千年早已積淀無數功用,宮中碑里蘊含墓中碑,造像碑中蘊藏地圖碑,功德碑里記載著紀事碑,更有甚者將家族傳承隱秘與金銀珠寶值錢財物借此碑特殊文字排列方式和圖文記載方式留于后代,后人持信物、遺物觀照對比得正確內容,找出真相,就像是墨紙鳶交我手軸承可對照觀星。可難就難在這,對于造碑之人而言潛藏碑中答案自是了然于胸,對于造碑者后人中手持信物者亦有跡可循,但對我來說一個并沒有參加造碑也沒有傳承信物的人而言可能三輩子都解不出其中奧秘,任何文字密碼若無頭緒無模本參考都無法考量。
所以我起初并不想將闖關的關鍵投入到兩側排列的石碑上,擺放無規則意味著擁有無數種關聯暗含無數種術法布陣的可能性,可眼下情況除了碑文可提供線索場上再無借力。
墨姑娘相物無用度量,我只好取捆綁包袱竹節繩測石碑規格——除碑文外石碑規格亦是重要信息,人們建造石碑前不懂行的開口就問匠工制作一塊石碑需要多少大子,懂行的就會問材質、厚度、寬度乃至于保存時長來源地等等都要個清楚,計較多如人體經穴大樹枝干又分枝丫,其中藏著何等玄機還要依次探究指不準就有我要的線索——竹節繩標明尺寸,一截半米總共十二截,品質好些還可分更細,將竹節繩用特殊捆綁術扎緊包袱留下束口剩余部分可留于包袱中,既便捷又安全,行當中人出門接單下陰宅闖關山帶最多之物便是竹節繩,危險情況下一根繩子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我本想以碑首、碑身至碑座的順序測量,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石碑突然開始蠕動。
它們就像是活過來一樣有什么東西要從碑座下冒出來,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愣在原地動也不動,任憑奇怪的扭曲聲刺激我的耳膜,直到離我最近的兩塊碑上一個猛子竄出枯藤般的怪手纏向我我才下意識動身躲避,但我抬腳就沒防備闖進了小道上,霎時間天旋地轉眼珠子迷離不定陷入昏暗無光漩渦之中,天仿佛在頃刻就黑了起來,而我像是入夜的孩童一樣昏昏沉睡。
迷迷糊糊的精神狀態讓我分不清眼前涌出的畫面是現實還是幻境,我又不知道身何處,巨大的水車建筑在光怪陸離的電動木馬后方兀自傾斜,水車上玻璃窗里凌亂的人影好似在掙扎,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龐然大物的陰影籠罩下墨紙鳶穿著一襲黑裙翩翩起舞,她在對我笑,黑白雙眼冰冷凄涼,美得讓人驚心動魄,像朵月色清輝下的墨色水蓮。眼神是如此決然,無懼人間芳菲。
我指著她身后倒塌的建筑,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翩躚身姿埋葬在漫起塵土中,無聲無息。
“墨姑娘!”
我再次驚醒躺坐在涼亭上,依舊是白天未至深夜,但我所在的涼亭卻不是石碑道上的涼亭,而是位于三座月牙湖塔邊的涼亭。
對于如何抵達此處我毫無印象,渾身的肌肉酸軟令我起身時小腿抽筋,感覺剛剛經歷了一場橫跨長江黃河的肉身搏斗,除此外根本毫無跡象表明我有闖過石碑小徑的作為。
還有,這夢,又是怎么回事?
我還在思考剛剛做的夢與先前做的那個有關于秦文君的夢有何關聯時,腳底下傳來觸感,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推我,我探頭去看看到個白絨絨的毛球在蠕動,驚得我差點另一條腿都跟著抽筋。
這是個什么玩意?我雙手時刻欲動,呆了半晌那玩意只是抬起頭看著我,兩只眼睛跟鼻子都是一抹黑,鼻子下邊還有幾縷小胡子和黑色斑點,神情看起來很憂郁,四肢像是鴨爪子站都站不穩,后頭還有個魚尾狀的尾巴想要支撐著站起來,結果撲棱后仰摔了個屁股墩,蠢蠢笨笨還怪可愛。
書中記載妖物圖錄里并沒有相似的樣貌,我所見識過聽說過的山野精怪里也摸索不出絲毫印象,難不成是傳說中的人魚?看這體型該不會是只還沒有發育完全的人魚吧?我腦子里一片煩悶看著也不是人臉啊,而且人魚不在海上怎么會在這?
三坊七巷非比尋常奇人異獸出現還是要盡可能考量,先前也未曾聽聞守相眾人說過居所中還圈養異獸,當然,俞廉鸚是個例外,號稱“魚鳧頭”的風水相獨樹一幟。
“嘖嘖,過來。”
先不管它是個什么東西,反正過了盞茶時間也不見有動靜,我皺著眉頭嘗試逗小狗似的逗它,朝它招了招手,看它作何反應。
“嗯,嗯……啊。”
小白球抬起頭朝我嗯嗯啊啊叫喚兩聲,活像只沒長大的小狗崽子低語,肉乎乎的身體舒展開來像白色的香蕉,可不是月亮彎月可沒這么胖。
“你聽得懂人話?人言知否?”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第一反應是詢問它是否聽得懂人話,總感覺這小動物天生靈性,還懷疑過它可能也是一只器靈,所以依舊對它保持著戒備。
“嗚啊。”
“你說你餓了?”我突然心領神會冒出這句話。
“哈唔。”
“你說你想吃昨天晚上的盒飯?”原來昨天晚上的盒飯是你這小家伙吃的。
緊接著它就朝我爬了過來。我忽然倒吸一口冷氣意識到我不是還處在懷疑它聽不聽得懂人話的階段?怎么我忽然莫名奇妙聽得懂它在說什么還無障礙交流起來了?這簡直就是在仙人園里扮鬼臉自己嚇自己嚇死人了!
別人要問我它在說什么它這句話這個聲音是什么意思我解釋不了,但是我就是知道它要表達的意思,與其說我聽得懂它說話倒不如說咱倆心靈相通,倒不如說它就算是睡覺打呼嚕我都知道它在想著吃。
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在打游戲操控小人,我敲鍵盤搖桿它通電有設定自然會知道我的意思,我當然也知道它需要完成什么任務才能通關,那我和眼前這小白球之間又有什么通電設定?又為何會產生這種聯系?
我閉上雙目重新睜開,瞪大了眼珠子看著眼前的白球,想要借詭目看出些端倪,但并無異常,這家伙還一個勁叫我給吃的。
“哈唔,哈。”
“行行行,別急。”雖不理解我為什么要養它,但是身體不自覺拿出盒飯給它加熱,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我對你可沒興趣,吃飽就回你該回的地方。”我摸著它的頭毛茸茸的挺軟和,小時候倒是喜歡和這樣的流浪狗一塊玩,身上毛茸茸的,不知道去哪躺了一身泥搞得臟兮兮,可沒有眼前這活物白凈,但是跟它一樣聽話懂事,我被欺負還會上去咬人,拳打腳踢都趕不走,只不過我自己都吃不飽的時候就很難繼續跟他們待在一塊,它們中的大多數也時常找不到蹤影,偶爾碰著分口吃的,過兩天又不知去何處流浪。再見時已不知過了多年光景。
小家伙吃飽了就圍著我打轉,要領著我去那石碑小徑的位置,看那樣子是要給我領路,我心想這本土土著該不會知道些什么吧?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玩意在此處生活了幾多年。
“我要去那三座塔繼續完成入門考驗,獲得認可,現在可不是我該回去的時候。”
我看了眼來時路,直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我如何闖過來,可三坊七巷中我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既然到了此處索性就安心走下去免得浪費時間精力,回頭若能成功自然知道其中奧妙,若敗走也還能問墨姑娘。
我把那小家伙拎起來放到一旁,它還在朝著我嗚嗚叫讓我回去,我估摸著是它挖的洞建的巢搭的窩就在那一塊想讓我跟著它走,有些動物具備有類似習性。
“等我忙完再去找你,你先自己玩著。餓了就自己吃。”我把新開的盒飯加熱好放在涼亭上,走向月牙湖旁的三座塔,占地廣闊的標志性建筑,凡人看一眼都知曉其不凡,巍峨擎天,揚掛旗幟,似從遠處看與近處看有所差異,有視角工藝手段,其中感受不到磅礴氣息,倒是旁邊這湖讓人忍不住側目,平靜下藏著影響光徑的內含,遠近觀景皆受其影響。
古時候陸地新出河水肆虐水妖泛濫,人們大肆興建寶塔以此來震懾妖邪,所謂“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這便是起初人們建塔的目的。但后世也有人運風水堪輿以水為財建造特定塔廟樓閣保風水旺人文進財寶,以通玄改運。旁側湖泊底下定有乾坤,不過深宮內院造湖入人眼竟碧波蕩漾仿若萬頃之姿,與長天相接曲直有度,湖中心一點朱砂島,不需動用噬魂影詭目便知。要憑借這三座只剩外觀不凡卻無磅礴氣勢的木、石和金銀鐵塔鎮壓湖中之物又如何可能?
然取招財進寶意圖不免失了三坊七巷地位,也不免失了梅鶴前輩身份,佛家還有一用,葬佛骨,存舍利,修佛像,藏佛經,像長安古都大雁塔便為藏經處,但此處感知氣息太弱斷無可能高僧坐化像經加持。
又或許這三座塔僅僅只是三座塔式建筑,外觀像塔又與傳統塔有所不同,世上人建筑目的千奇百怪,甚至有賊建古剎取香火保當地平安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挖墳盜墓。我知曉與眼前三塔規格相近者為南疆崇圣寺三塔,同為三塔,建于西郊洱海之濱。傳聞三塔氣勢雄渾依崇圣寺,百年以前地勢動蕩震壞寺廟及周圍樓宇,三塔之一千尋塔卻屹立如故安然無恙,出事時有人親見似有佛光庇佑金鵬展翅,因此遠播成名。
而離我最近的三塔之一木塔,底層塔身上三面各嵌木碑一通,只留獨面蓮花臺,鐫刻秀麗,然了無生機,好似蒙上層塵霧。我揮手揚走蓮花臺積淀灰塵,上頭空無一物,我又去探三塊木碑,碑上分刻一字。
“善。”
“心。”
“如。”
“水?佛門禪語善心如水?水利萬物,善心無邊,善心智慧如水文。”
儒釋道三者皆對水有所悟釋,儒家智者樂水,道家上善若水,佛家善心如水都有不同之處,卻有大道同歸之意,水可去污,水可生氣,蓮花不生,以水澆灌。
我不敢孤身下湖,只好用器皿取水,將之澆淋蓮花臺上,來回第十三次時,蓮花臺承重下沉,露出內里空間。
我本以為是木塔入口得開,不料顯露而出的卻是底層塔檐,只造一邊,底層塔出,機關聲動,二塔塔檐緊跟而出,一層塔檐再往外探,相互聯動,我起身退讓,三層四層緊接而出,二層一層再往外探,層層迭出,動靜逼人,如開啟塵封多年寶塔,今日便要金光乍現,目光仰望跟隨不止,直至第十六層窮盡。
此時十六層塔檐都已經足夠我站上去,狀若階梯,供我登高。
我幾乎沒有猶豫站了上去,腳下四平八穩,登高一檐便回退一檐,直到我登頂,塔身恢復原貌。觸一發動全身機關時常可見,動全身之時擁錯落時間差可不常見,所謂獨木難支,既要外觀雅致,又要內里精妙,在層層遞出之時還能保持此等水準,在登高回退之時不急不緩,進程可控,工匠技藝可見一斑,怕是尋常人力難以抵達。
塔頂木刻塔剎狀若八瓣蓮花,不見一釘一鉚,不見三通鐵鏈,固定四角,蓮花盤旋向下,連接木梯,從外頭上往下看整座塔約有二十余丈,但從內看底下仿若深淵瞧不見底,并未分層,好似吸光棺材木將洞開塔頂照射來的光線盡數吸收,連溫度都被陰木隔絕。
“難怪能夠在湖邊建造依舊能夠保存如此完備,感受不到一點潮濕。”
這是木塔,不是金銀鐵石塔,保存的難度要比剩余兩座更加艱難,我順著臺階向下,一路沒有遇到危險,直到我在塔身大概十三四層左右時踩到了實地上,我睜開詭目才發現原來木塔內部也分層,不是一直向下。
我詭目剛剛睜開,還來不及四處觀察,塔頂之上洞開的口子緩緩閉上,蓮花梯子抬起合上,如此一來我超乎常人認知的詭目力量也受到了限制,幾乎只能看到周圍幾個身位的距離,腳下的路更是模糊難辨。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老人們說的話可不得不信,那頭頂上的入口剛剛閉上,耳朵旁就聽到上膛的聲音,動靜稱得上鏗鏘有力撼人心魄,四面八方的破風聲掠得我腦袋痛,我可真是只病雞趕頭碰上條黃鼠狼。
太白謫仙居中的奇淫機巧終于要在我的面前展露屬于它的崢嶸。
“破甲。”
我默念穿透而來的弩箭,以木箭做破甲倒是新奇,只不過與金鐵終究有異,我身形后搖堪堪避過,在箭矢即將劃走時單手握住箭尾,破甲不僅以鋒利著稱,箭尖處還留有倒鉤,古代人穿甲胄要以絲線連結捆綁,破甲中身,倒鉤纏繞絲線,士兵在戰場上要想將其慢悠悠摘下來絕無可能,大多數情況下為了快速加入戰場只會暴力拔出。
這一拔,絲線斷裂,甲胄脫落,便是除卻鋒利破甲外另一“破甲”。
手中箭構造與我認知無異,但材質叫不上名字,箭尖處的材質更加漆黑,好似還帶著一層暗金色,在這環境中稍顯眼,重量要比箭身重上許多。
我將破甲隨手丟出插在地上,左側寒光閃過,并排洞出,逼我后退,我偏不后退,往前回旋下沉踏出二步,后手二指夾住最底下一根箭矢。
“勾芡。”
“蹦!”
箭矢箭頭受阻后因拖拽力擴張出內含刀片——實為木片——向兩翼切割,如若箭頭進入人的身體,受阻后張開它的獠牙,就會切割人的血肉臟腑,緊緊勾住血肉,難以拔出,除非開刀割開外部皮肉方可取出,然戰場上中箭者并不清楚其中隱晦,只求拔出箭逃命或作戰,奮力一拔,皮肉整塊爆裂,剎那間疼痛難忍,失去行動能力。
這支原理等同于建筑學中榫卯結構的箭同樣以暗金色的木質作為箭頭,我再次將其插入地板上,機關聲應時而出。
“月牙。”又叫狼舌箭,古時候人專射馬用,形如彎月,箭頭有二相連。
“鴨嘴哨。”清代皇族圍獵箭,簇鋒凸起,制四穿孔,發則哨響,擾人視聽。
“柳葉。”形如暗器,狀若獵刀,身輕如羽,快若風飄。
……
數十種箭在我身旁穿梭,無窮無盡無休無止,我在黑暗中憑借詭目和聲響與箭矢機關輾轉騰挪,時而推掌阻避,時而繞道而行,趁機摸清樓層構造,樓板有觸發裝置,受力會引來大量箭矢攻擊,這也是我為何要將能夠奪在手中箭費力插入地板的緣故,可借此引動箭矢機關,把握住箭矢運用的機會也就是把握住喘息和避免踏入絕境的機會。
“不夠。”
這不是我意想中宮坊舊仙居的水平,它應該擁有更多的后手,擁有更多超乎人想象的能耐,如果僅僅只是如此,我起碼有超過兩只手的辦法解決面前的難題。
機關聲戛然而止,舊仙居仿佛聽懂我心中的挑釁,幾步時間后轟隆聲響不停,向我宣戰,如古代千斤頂下墜的聲音,近乎愚鈍的蠻力,僅憑材質、厚度和重量將人活活逼死的禁閉方式,在這木塔當中也能實現?
箭矢彈射的勁力在空氣中劃出巨響,依舊是數十種箭矢朝我齊射而來,并排貫穿,頭頂匯聚,八方來潮,除了腳下因為觸動裝置的緣故沒有箭矢射出,近乎所有的角落開始了無休止的攻勢。
“原來只是換了層新的箭匣嗎?”我皺眉不解。
我本以為方才的停頓唬人假威,但隨著時間推移我漸漸發現了不對勁,箭矢機動更加快速和頻繁,從前方出現的柳葉箭被我躲避射入后方的黑暗中,緊接著身后立馬就會傳來與之對應位置的柳葉破風聲。柳葉速度快,箭身短,形似暗器,所以我會選擇直接避開——選擇避開的箭矢大多數都會從相反方向射出,反倒是動手攔截下來的箭不會再次從相反方向出現。
“是巧合嗎?”我看著呼嘯在黑暗中的箭矢如同索命鬼揮舞慢吞吞的鐮刀,起初不以為然,直到人的生命接近死亡,老了,病了,再也舉不起手中的符紙和道劍,那慢吞吞的鐮刀反而成為了死亡前的折磨。
我變慢了。我已記不清和這機關搏斗了多久,地板上全是箭矢,能夠讓我落腳的地方都所剩無幾,我甚至還得抽出精力和時間去應付地上的箭,精力和體力的消耗讓我逐漸落入下風,從開始我就以為這勁弩中的箭矢有限,很快就會停止,根本不需要去破壞原型,但是現在看來它所擁有的招式數量遠超我想象。
“還是不夠。”
這個局面讓我難堪,但是技藝依舊沒有達到宮坊的水平,如果只單靠數量堆積,那又如何算得上是機關造詣?
還是我根本沒發現其中玄機?
地板墩厚,折斷箭矢堆積得遍地都是,厚如斷壁,塔中光線昏暗難以辨清,但是箭頭朝向大部分還是保留原本彈射的方位,大概可以判斷出原型方向,我奔向其中面墻,塔里塔外的構造差異讓人誤以為有塔檐外探,墻后設置有回廊,那必定有出口可以供人進出。但當我逼近塔內外沿時卻看到層層勾結的網。
整面墻都是竹條樹藤編織纏繞的樹網,留有凌亂的孔洞間隙,月牙從其中射出推開具備韌性十足的樹網,掙大間隙,而后與之臨近的箭囊中射出的木羽又會將藤條推回去復原,間隙就在不斷地收縮擴張,雖凌亂但始終未曾改變既定位置范圍,一切都井然有序。如果其它幾面墻都是此般,那整座塔的內部墻面構造就像是藤蘿竹網,這座塔就是個擴大百倍有余的竹簍,數不清的箭矢從外部經竹條穿過,而后……
而后它們去了哪里?
我突然意識到在這奇怪的墻面上沒有一支箭的殘留,先前的箭都去了哪?按照常理來說它們應該釘在墻上。
“可是箭沒法留在墻上,墻上都是空隙,它們最后又回去了。”我躲開袖箭盯著眼前詭異墻面喃喃自語。
或者說它們穿過藤條樹網,又重新進入了墻體之中。
“又進去了。難不成又重裝了?”
我感到頭皮發麻,我說箭矢怎么愈發愈快好似不要錢的路邊草芥沒個邊,原來這翻來覆去的都是那些個老家伙什,所有從東墻射出的我沒攔下的箭最終回到了西墻弓弩機關之中,上弦后繼續噴發,從北邊到南邊的矢饒了個囫圇圓又給轉了回來。
“無窮無盡,周而復始,這才是你該有的能耐。”我不禁感慨。
如此一來就說的通了,為何墻面設計詭異至極,要用韌性十足的藤蔓枝條編成個四面竹簍,為何敢不要命的往死里射箭也不怕存儲不夠,塔里定是有足夠淹沒我身處周遭空間數量的箭矢,就算我將前邊的箭全部攔下最后也一樣會因為沒有躲藏的空間被射死,何況現在還有我不清楚的重裝手段重復利用使用過的箭,這種技術得從漢朝時期張騫出使西域說起。
那會漢武帝及位不久,北邊有個強大的游牧民族勢力龐大,不僅對南下中原虎視眈眈,還將鐵蹄踏向了玉門關、蔥嶺往西的地方,也就是人們俗稱的西域。那游牧民族名稱繁多,最為人熟知的便是統稱匈奴,自西漢建國起從漢高祖到漢文帝每個時期都在匈奴首領單于手上吃過虧,不是北征打仗吃了癟就是被迫和親求和,直到漢武帝即位明白人家都打到長安家門口了,要是再不尋找舉措只怕是追悔莫及,便廣招賢良使者出使西域,要與那蔥嶺往西的距離匈奴較遠還未淪陷的大月氏聯合抵抗匈奴,之后的事情大家伙都知道,張騫被困十年,十年未忘國憂,終尋時機借大宛大夏找到了大月氏逃回了漢,雖然任務沒能夠順利完成,但是也不失為一段傳奇佳話。
至于張騫為何會被抓這一緣故到今天仍舊是個迷,那時候的通訊方法無異于快馬加鞭飛鴿傳書,奇人多有手段也不會上交朝廷擾亂朝綱世俗,消息多閉塞,張騫帶著百多人穿過河西走廊,結果人家單于早就把地盤給占好了,張騫的隊伍碰上了游牧民族驍勇善戰的騎兵隊直接被一鍋端了。
但還有個說法是早在騎兵隊到來之前,張騫一行人就已經被匈奴給盯上了,為了拖延時間給大部隊通風報信他們便臨時在荒郊野外建了座木樓,由于長時間風吹日曬河西走廊有廣大區域盡是戈壁沙漠,大風大沙刮起來吹得人臉生疼,那些個中原來的使者哪受得了這種氣候?巨大的晝夜溫差都能給人活活折磨死,不是感覺被烤熟就是感覺被凍死,這個時候路上碰著棟熟悉的木樓可不得喜出望外,趕緊進去歇兩腳,一看里頭無人便當作是孤樓,使者瞧了瞧這樓發覺建造的材質全是老樹枯藤,都不能說是搭出來的得說是綁起來的,和平常住的屋子相差頗多,夜里頭四處漏光甚是古怪。但這種情況下有總好過沒有,屋子結構也稱得上勻稱,許是當地人條件有限風俗如此,畢竟西域大大小小的國邦就數十個部落更是難以計量,便打算在此處休整兩日,再做打算。沒成想這就是對頭給自己下的套。
趁著夜里張騫眾人不備,當地巡邏帶頭的便帶上弓弩在周邊埋伏,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匈奴人大多驍勇善戰善騎善射,躲在樓外朝著樓的空隙射箭,因為建造勻稱的緣故,部分箭矢沒射著人的穿過樹藤空隙又回到他們自己人手里接著用,看起來無窮無盡聲勢頗為駭人,加之安排寶馬在周圍奔騰不止揚沙起塵,讓使團誤以為樓外幾百號人埋伏圍攻,壓根不敢奪門而出與之死戰。
其實那些個破木頭一刀下去斷成兩截不止,可面對幾百人圍攻的情況下這已經是得天獨厚的庇護之所,眾人萬萬沒想到這所謂的庇護之地恰恰是束縛自己的牢籠,不僅遮擋了視線還影響了直觀判斷,人倒是沒死幾個就是硬生生被拖到了敵國大部隊的到來,再也沒法逃出生天。
日后有傳言張騫撿回一條性命回到漢國,屢屢談起這樁事都懊悔不已,若是自己機敏些識破這等戰術,又或者不貪圖一時舒適進那木樓陷阱,是否早已聯合大月氏擊退匈奴,改變歷史格局?但歲月滄桑變化,千金難買早知道,難以多加評判,后有有心人聽聞設計出了機關,但方法并未外傳,現下我所遇豈不是與當年使團所遇相當?只是外邊并無人埋伏我,我要面對的是死物,但不論活物死物束縛我與前人不變的都是木頭,當初沒能砍斷的命運今天我就秉承前人意志一并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