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紙鳶告知千工拔步床為顧守心顧前輩的陪嫁嫁妝,讓我感到汗顏,與此同時我也能夠確定其并非通靈之物,只是設置精巧難破的奇巧之物,如果說其為通靈之物已經認主憑顧前輩的能耐只怕我這輩子都不能勘破其中玄妙,紙鳶也不可能輕易嘗試去破解而毫無危險。
我看她皺著眉頭像個得不到玩具的小孩,指不定小腦瓜子里正在破解千工拔步床中的八寶盒,我想起昨夜在酒店中所遇詭事,就跟她提了一嘴。講完之后她驚奇地看著我:“你怎么這么冷靜?你不害怕嗎?”
“我們守相中好像除了俞相和黃相之外,就只有龍謠姐曾經與真正的鬼怪能者交過手。色欲鬼權臣,據說她與之斗法時驚險萬分,雙雙拼至力量殆盡,最后不得不動用龍家的秘寶才勉強將其逮捕了回來,交由混沌精神鎖妖間?!?
“除此外我們其余人好像最多只應付過惡鬼陰靈,龍陽哥都未曾擁有過這般戰績,而我更是連小鬼陰兵都沒遇見過。”
我明白她所說的意味,噬魂影吞噬生靈達到一定程度后也可堪稱妖魔大能,昨夜酒店中先不說我遭遇詭目前后夾擊突顯其靈性智慧,單是硬抗運雷敕令與柚木重陽就絕非尋常小鬼陰兵可為,明知我為相還敢找上門來至少也有惡鬼陰靈層次,噬魂影又異于單純鬼怪,修行艱難,但修為卻要比一般層次的鬼怪出類拔萃,攻于一點,無形無氣,造就其非同尋常的能耐。
聽起來我似乎對付了一頭權臣級別的噬魂影,但實際上我知曉這異物距離權臣還差了點火候,又或者它將本體一分為二想要趁我不備,實力卻因此減弱幾分,孰料金之肅殺反倒是讓它詭計銷毀自食其果,成了我體內詭目。
當然,關于我詭目的事我并未向紙鳶言明,只是與之交談遭遇襲擊的事。
“相斗妖魔,生死無后,守相亮于明處,更是會招惹邪物來犯,犧牲只怕在所難免,往后的日子這種禍事愈加頻繁,我們都應該學會去習慣才是?!?
“你加入守相,是為了找回原先的記憶?”
相較于我來到山城所碰禍事,我更相信大餐還在后頭,之前所遇那都是些開胃菜,守相中人往常各司其職,甚至有獨屬于自己的生活責任,我倒是擔憂眾相還未開始真正出手就被逐個擊破。
我想要知道眾相加入守相的目的,或為遵從師尊愿,又或者為了找那長生藥,亦或是為了報答恩情,總歸要有一個目的。
紙鳶輕點嫩首:“如此說來倒也沒錯。”
“有些時候我能夠感受到自己身體的異常,那仿佛與生俱來的機關術和風水相術究竟來源何處?還有年少時的記憶,這一切一切我都想要找到源頭,找到答案。我想知道我和其他人有何不同?想清楚的認識自己?!?
“算了,不聊這些煩心事,像你說的往后可能沒有多少安生日子可以過了,我雖為相但對上惡鬼陰靈心中還是有著些許懼怕,有天我能獨自一人面對鬼將權臣的時候,才做得到習慣吧?!?
我們看著日頭漸漸西斜,不知覺間已經聊了許久,我也閉口不談煩心事,心中卻知曉如果有一天紙鳶真的能夠獨自一人面對鬼將權臣時候方才學會習慣,只怕她這一生都沒法坦然面對相師這個身份,重要的是道境,不是能力。
但那是以后的事,晚風吹拂,周遭氣溫見涼,甚至于晚霞開始灼燒天空,如血般蔓延而來,學樓下的學生聚集越來越多,有的人趁著今天入住學校,今晚就可以開始晚自習,于他們而言高考是個人生難關,是一個從讀書開始就注定要跨過的關卡,在這個時代逼迫下難以動搖,無數人自其中脫胎換骨贏取新生,也有無數人受難在此要用半生的時間彌補青春年少的傷口挽回丟失的尊嚴。
于我而言完全置身事外不敢輕論難易,內心稱其向往,目睹一切,又或者當下只有墨紙鳶一人置身其中又凌駕其上,相者身份賦予我們異常艱難的磨難,也賦予我們超越同齡人的境界,危樓拔地如巍峨高山,俯瞰莘莘學子仿若神明降世,道不同卻可近交,咫尺之近卻又遠至千里。
我道心一顫,胸懷開闊,迷茫混沌間轉瞬清明,目之所及處籠罩山城萬千零碎燈火,辛勞一日歸家的打工男人,躺在病床上憂郁看著窗外那剃光頭發的女人,圖書館里恰巧與喜歡的人拿到同一本書的欣喜神情,出租車上平靜的乘客和不停嘮嗑的司機……
晚霞中的云層似風卷似寒凝,緩緩探出我的面孔我的雙目,殘陽光束匯聚成我眼中精光,周遭一片赤練,偌大山城于平靜喧嘩中涌出數不清的黑色影子,濃霧般升騰污染清氣,四散分布各處不同,于尋常人體中,于陰暗兇宅里,于荒墳墓地,于某塊鏡子殘屑的器靈……
山城諸邪,盡收眼底。
“路清?”
稚嫩聲音將我喚醒,我渾身一震,雙眼恢復原先景象,轉過頭看著紙鳶詢問面容,心中一片驚濤駭浪,翻滾不休,臉上自作冷靜,急促說道:“那,那酒店詭異,幸得師桐相物攔截,不過我心中對那畫中男女已有猜測,呃,師桐身份為何?”
我大腦開始不停抽搐作痛,就像筋脈打了結,我只能盡力讓自己冷靜,恢復平緩將其松開,回憶方才畫面不似假象,隱隱間有種奇異感,難以言明,只得先聽墨紙鳶回話。
“師桐非守相,也無心加入我們當中,她在家鄉時學得一手好廚藝,也只愛庖廚一道,后跟隨師姐出來闖蕩,平日師姐外出執行任務,便留在此處管理吉祥閣諸多瑣事,還有去拜訪山城各處廚師學校,因為她天生味感驚人,脾氣火爆,經常去砸人家星級酒樓大廚的場子,開始那會兒不少廚師看見這小姑娘根本不放在心上,然后多半被其高明手段折服,經常吃暗癟,久而久之各處廚師們都避之不及,還有的覺得丟面干脆就不在這干了,吉祥閣的風頭也因此一時無兩,加上龍謠姐這塊活招牌倒還真沒有別的酒樓能與吉祥閣相提并論。倒也稱得上是歪打正著?!?
我聽完后甩了甩頭說道:“原來如此。她身負相力可是要比黃鶴強盛?”
紙鳶輕點嫩首:“她可不比我們差多少,師姐一路帶出來,多少都懂點門道,加之經常沾染庖廚事物陽力之強怕是連我都不及?!?
“難怪相物如此殺伐果斷,凌厲攝敵,而且還未有身份銘刻其上,金曰從革,沉降肅殺,以外陰之體中含至陽之精,排斥異邪,與師桐倒也相合?!?
為相者不只隱于山林間,更有隱于市者,不知幾何高人游蕩人世,守相與我,神州一隅,多的是各行各業,講的是道心索求,瞧那師桐,試問旁人又有誰能夠知曉這年方未及二九桃李喜歡到處惹事的小姑娘身處異象,肩負不同?
“待會我還要上自修,明日我便要開學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在我每天下課時間找我。不過說好了,可不要上女生宿舍來找我?!?
紙鳶說話有些拘謹,柔弱的身子骨往后縮了縮,連帶著肩膀微微聳起,圓溜溜的大眼睛不經意間頓了我一眼,然后小跑著跑下樓去,天色漸晚,我看著她離開的通道沉默良久,忍不住眉眼舒張釋然一笑,深吸口氣感受著周遭的涼意,抬起我不愿走動的雙腳,再不走,今晚大門可就要關了。
我穿過洶涌的人流,陰沉的天空與逐漸明亮吵鬧的城市相比格格不入,抬眼一望好像身處在另一世界中,身后黑色面包車輛一直響著喇叭催促我往前走,將我拉回了現實。
“天無異象,不是風動,亦不是云動。”我停下腳步喃喃自語。
道心所動。
方才我眼中奇景,與詭目多半脫不了干系,只不過詭目似是沒有加害于我,而是要助我道心勘破。
相渡超然,以眼渡之。
周遭已無嘈雜人影,我雙目緊閉,心念微動,回頭看了一眼緊跟不舍的黑色面包車,駕駛座后的位置上的年輕男人冒著一股子邪氣,還有另外三人渾身兇戾。
邪氣不深,不似鬼怪,應為心念不純凈者,兇戾者為逞兇斗狠,刀尖舔血。
我重新閉上雙目,緩緩睜開,靜靜等待著這輛自我出了校門后便一直跟在身后的面包車,車身流線型寬大,車門前后推移,擋風玻璃本為單向透鏡,車里情況卻被我看了個一清二楚,沒有武器,四人起身動作中規中矩,未起殺心。
來人是從何處知曉我蹤跡?學校未曾登記,酒店處倒是有入住記錄,但從酒店處記錄尋到我為何不直接在酒店堵我,反而要在學校附近?
是在中間路途上的餐館嗎?餐館布置簡明,氣息純凈,老板表現自然,為懂生活之人,不似帶著任務交流。
是在學校內部安插有人手嗎?又或者并非人手,而是機器,攝像頭。
學校權威人物?家中有靠山?墨紙鳶追求者?某個喜歡墨姑娘的校董會成員的家中公子爺?還是捐了大把錢給學校的有錢學生?
雖無殺心,但有邪念,寧可相信來者不善,也不要抱有任何僥幸,心境自然不會有任何落差。
我腦中思索不休,眼中幾人已經越來越近,做主的青年容貌與電視上的白臉明星無異,染著黃發,似乎還化了妝,身材瘦削黑色西裝革履,看起來只比尋常人打扮得體穿的金貴,其余也并沒有太須讓人注意的地方。
剩下三人也沒有想象中兇神惡煞,但面色嚴肅,不茍言笑。
“路清,路先生?”青年男子插兜詢問道。
“正是在下?!蔽也⒉幌肱c之過多交談。
“路先生還真的是年少有為,只怕比我還要小幾歲?!惫痈绱_定我的身份后笑著說道。
“曲澤遠,這是我的名片,聽秦家的朋友說路先生擅長給人看風水辟邪,正好我們公司最近怪事連連,我手底下的員工都反映在公司上班時不時就碰到些臟東西,人心惶惶的,晚上想加班都不敢,有不少員工已經辭退,可我們一介俗人,只會做生意哪懂這些?所以我爸就四處打聽,正好秦家的秦小姐大力舉薦路先生,就想當面請問路先生,能不能賞臉?什么時候有空移駕去公司幫忙看看?”
“您放心,我們曲務投資集團愿意用秦家給路先生的報酬做保底價碼,等路先生看過我們公司的情況之后再仔細商討,那也不遲啊,是吧?”
曲澤遠遞過名片干笑兩聲,一派從商風流,好話說盡算客氣,始終藏不住拙。
我回道:“原來是曲務集團的少爺,是我眼拙了,既然曲少爺誠意相邀,那路某定要前去,只是出門匆忙,有些家伙沒帶齊全,不如待我準備妥當再前去可好?”
開口就談報酬,看似商人口中客套話,實則有所心機圖謀,想要抓我把柄又是為何?秦聞君牽扯進來我所料不及,若不準備妥當前去怕是難以招架。
我明面接受,實則推諉,從商人的眼中臉面向來秤砣重,這般抬舉自己讓他干巴巴地等著我,想來心思會有所波動。
曲澤遠身旁三人瞟了眼主子,曲務集團和秦家交友,只怕姓曲的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招來的人可不能沒有點眼力見,可偏偏曲澤遠倒還真沒有生氣的樣子,道了聲好就稱自己在公司隨時恭候我的大駕,好像壓根就沒注意到我言辭中的試探。
我轉身離去,沒有再跟隨調查,既然有那個本事知道我的行蹤,就代表我在明他在暗,我這個半吊子的守相身份也應知曉,會不會是守相得罪過的人來找門內愣頭青設計報復?還是說此人與最近遭遇妖魂襲擊有關,本就是在設計陷害守相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