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府，錢塘縣。

一縣之尊婁知縣，近來很是苦惱。

大隨王朝立國五十余年來，國教昌隆，修行之風(fēng)日盛，世間除魔衛(wèi)道的修士漸多，前朝末年橫行的妖魔鬼祟，幾乎不見蹤跡。

可五年前，不知什么原因，原本幾近絕跡的妖魔又再現(xiàn)世，而且越來越多，將天下鬧得漸漸亂了起來。

朝廷為此，專門設(shè)立鑒妖司，職掌斬妖除魔之事。

各府各縣的衙門，也成立了專職的除妖隊(duì)，保境安民。

可那些妖魔鬼怪不僅不見少，反而愈發(fā)猖獗。

光是錢塘一縣，這個月就接到十余起，出城百姓遭妖怪殘害的報(bào)案。

妖魔橫行，百姓深受其害，城東趙大牛便是最好的例子。

趙大牛本名趙二，諢號大牛。一個人叫什么外號，通常來說都有它的來歷。

所以，大牛的媳婦兒劉翠花，十分性福。

他們夫妻倆感情極好，且為人和善，左鄰右舍相處甚歡。

每日早晨，大牛都會在河邊涮著夜壺，嘴里還哼著小調(diào)。

“大牛，給媳婦兒洗呢？”

街坊調(diào)笑道。

“嗯啦，正洗呢……”

大牛咧嘴一笑。

好景不常，前些日子劉翠花出城割草，被一只山豬精擄走，除妖隊(duì)循著蹤跡趕上山，合力殺了山豬精，將劉翠花救了回來。

人是救回來了，身體也沒什么大礙，日子卻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

早上，大牛照舊在河邊洗著，只是原先那把夜壺，不知為何不見了，換成了一只紅漆大馬桶。

“大牛，給媳婦兒洗呢？”

街坊照樣調(diào)笑。

“洗，洗，洗，洗你娘個皮。老子日你的這只破桶……”

大牛沒有搭腔，只是將手中的細(xì)毛木刷用力往桶里一摔，恨恨的自語道。

這還不算什么……

自此以后，大牛看見豬或是跟豬有關(guān)的東西，便紅起眼睛就要動刀子，到后來，甚至是聽見別人姓朱，就要?dú)⑷恕?

“都是那只豬妖給鬧得……”

談起來，街坊們總是搖搖頭，嘆一口氣。

妖怪害民，可見一斑。

縣里幾位有頭有臉的鄉(xiāng)紳已經(jīng)放出話來，若是婁知縣在除妖之事上還沒有什么作為，就要聯(lián)名告到臨安府，參了他的官。

這種世道，官做不做倒無所謂，可沒了進(jìn)項(xiàng)，府里的十八房小妾怎么養(yǎng)活？

別的不說，每個月僅是虎鞭、鹿茸等物，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大人，如今城外的妖怪越來越多，縣里這點(diǎn)人手實(shí)在不夠用，您看是不是…”

總捕頭劉三好的話，讓本就苦悶的婁知縣更加苦悶。

可事實(shí)確是如此。

縣里本來有百來個捕快，分為東西兩班，維持縣中治安，也勉強(qiáng)夠用。

后來設(shè)立除妖隊(duì)，便從兩班中抽了三十來個身手矯健的，專司殺妖除魔。

但對于層出不窮的妖怪來說，這無異于杯水車薪。

“以你之見？”

“以卑職看，至少再增加五十名人手，才能勉強(qiáng)支撐局面…”

五十個人？那又是一大筆花銷。

不招人吧，眼見妖怪越來越猖獗，這樣下去，必定有更多的百姓受害。到時(shí)候，自己的烏紗定然難保。

婁知縣眉頭緊皺。

保官位還是守錢財(cái)？

官位是母雞，錢財(cái)是雞蛋。要會生蛋的雞，還是要一籃子雞蛋，腦子稍微正常點(diǎn)的，都會選擇前者。

不過只有正常人才做選擇題，至于本官，當(dāng)然是兩個都要。

“那便依你的意思去辦，大不了來年的丁稅再多抽兩成…”

“本官這也是為了保境安民，想來他們也無話可說。”

“大人說的極是，卑職這就去安排…”

劉捕頭唱了個諾，又接著說道，“增加這么多少人手，后廚幫工的只怕也不夠用，不如多招兩個雜役？”

“招吧，招吧。你們不把本官這點(diǎn)家底折騰完，也不會罷休…”

婁知縣不耐煩的擺擺手。

大頭都花了，也不在乎那幾兩碎銀子。

劉捕頭知道他的意思，連忙告退，心中卻道，“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小舅子，生計(jì)總算有了著落…”

……

葉石回到了錢塘縣。

有人歡喜有人愁。

歡喜的是他叔父，發(fā)愁的自然是他嬸娘。

“世道不好，家里可養(yǎng)不起閑人…”

特別是得知葉石在小山觀沒學(xué)到什么本事后，嬸娘的一張馬臉拉得更長，不咸不淡的說道。

夜里練劍的事，葉石并沒有對他們提起。世道亂成這樣，要想保住小命，當(dāng)然是能多低調(diào)就多低調(diào)。

“聽說縣里在招雜役，要不你去試試？雖然辛苦點(diǎn)，也是個正經(jīng)營生…”

叔父經(jīng)不起嬸娘在枕邊嘮叨，向葉石試探道。

葉石點(diǎn)點(diǎn)頭。

他也不愿看到叔父為了自己，每日受嬸娘的埋怨。

何況雜役這種職位，既在體制內(nèi)，又沒什么危險(xiǎn)性，還是比較符合自己氣質(zhì)的。

于是，葉石來到縣衙招錄處。

“聽說你們這里招雜役，我想……”

“來應(yīng)聘是吧，快隨我進(jìn)去，帶你去辦手續(xù)…”

招錄處已經(jīng)三天沒見一個人影，兩名書辦見葉石上門，立刻兩眼放光，上前一把拉住他，生怕他跑了一般。

“嗯？”

“這就行了？雖說我長得帥，但按照慣例，筆試、面試、體檢等這一套流程，該走還是要走一走的吧…”

葉石跟在書辦后面，心里有些詫異。

他沒注意到，招錄處的牌子上，還有兩個極小的字：衙役。

一字之差，云泥之別。

“姓名，年齡，籍貫…”

簽押房書案后坐著一位老夫子，聽見有人進(jìn)來，提筆問道。

葉石一一作答。

“記住，你的編號是玖幺幺，去除妖隊(duì)新人處報(bào)道吧…”

登記完畢，老夫子頭也不抬，扔給葉石一塊腰牌。

“什么除妖隊(duì)？”

葉石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是來應(yīng)聘衙役的嗎？如今其它職位都滿員了，只有除妖隊(duì)還有名額…”

老夫子從厚厚的案卷帳冊后抬起頭，看了葉石一眼。

“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是來應(yīng)聘雜役的，不是衙役……”

“管他雜役衙役，不都是為縣民服務(wù)么？不必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

老夫子說完，又低下頭，不再理會葉石。

于是乎，葉石成了錢塘縣除妖隊(duì)的一名小捕快。

……

第二日一早，錢塘縣衙。

“咚，咚，咚…”

婁知縣諸事不順，正把氣撒在第十七房小妾身上時(shí)，門前的鳴冤鼓偏不知趣的響了起來。

“去看看怎回事？”

百姓擊鼓鳴冤，官員升堂問案，這是朝廷的定制。婁知縣雖一肚怨氣，也只好一邊草草，一邊更衣，不是……，是一邊草草更衣，一邊向手下的差役吩咐道。

“大人，城東尤二狗帶著媳婦兒來報(bào)案，說是他媳婦兒被…被那什么了…”

不一刻，差役便飛奔回報(bào)。

尤二狗媳婦兒？

好兇的那個小娘子？

“倒是便宜了那賊人……”

婁知縣房中沒撒完的火氣，此時(shí)又升騰起來，暗自恨道。

……

坐到堂上，兩邊差役手持水火棒，已自站齊。

尤二狗帶著他媳婦兒跪在堂下，結(jié)結(jié)巴巴說了半天，婁知縣才大致明白事情的經(jīng)過。

尤二狗是城里的打更人，就是夜里一邊敲鑼，一邊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很傳統(tǒng)的那種。

昨天夜里，與往常一樣，吃過晚飯，尤二狗便帶著他那張破鑼，早早上街，履行他作為打更人的職責(zé)。

一夜無話。

今天早上回家，卻發(fā)現(xiàn)媳婦兒衣衫不整，昏倒在飯桌旁。

一瞧這情形，尤二狗心里便是格登一下，大致猜到發(fā)生了何事。

他連忙把媳婦兒弄醒，細(xì)細(xì)盤問。

他媳婦兒卻只是哭哭啼啼，什么也不肯說。

本來家丑不可外揚(yáng)，可尤二狗實(shí)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便拉著媳婦兒來到縣衙擊鼓鳴冤，求知縣老爺給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