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于兩人打斗如此之快的周軍見塵土飛揚,兩人身影皆有些沒于其中,恍惚間什么也看不清楚,心中焦急,連助威的吶喊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待塵埃落定,只見一人從中閃出,輕輕一拽韁繩,翻身上了馬背,朝周軍方向馳來,周軍的將士們這才發現先前殺了自家三人的那個金軍大漢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必然是沒了性命了!
被緊張心情包圍的周軍眾人瞬間放松下來,吶喊聲仿佛不要錢一般涌向了奔馳回來的柴遷。而陽城方向,見到自家主將被殺的蕭可達親兵也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對于柴遷的殺意,從敞開了的城門處立即便沖出了數十騎,個個胡亂叫喊著向柴遷奔去。
周軍眾兵見了,自然不會任由金人來追殺柴遷,前陣長槍手和刀盾兵登時便在自家將官的指揮下朝前行進,而位于中段的弩手與弓箭手也不敢怠慢,紛紛朝前拉開弓弩,準備在金人進入射程之后沖其亂箭發去,好教金狗知道漢家兒郎的威風!
這邊柴遷與金人士兵離得較遠,又兼其眾未佩戴弓矢,無法直接射殺柴遷本人和其座下戰馬,因此只能干看著其人施施然入了周軍兵陣之中。但主人已死,作為親衛是斷然沒有獨自生存的道理的,即便是殺害主人的兇手已經得到了保護,這群金軍親衛仍舊沒有停下腳步。
周軍面對這樣的情況,自然不會客氣,手中弓弩齊齊響開,雖不過二百余支弩箭矢,但畢竟這數十個金人都沒帶有太多護具,其中甚至還有幾個連頭盔都沒戴,可見其眾心中之急切了。
伴隨著箭雨落下,那數十人也難逃連人帶馬被亂箭射死的慘況。只一輪,除周軍撤退時發出的歡呼聲外,戰場上便不再有任何的聲音了。
而此時在中軍帳中遠遠聽著前方呼聲的眾將也有些懵逼。一會兒是出戰時的高呼,一會兒突然沉寂,不過幾息之后便又是一陣歡呼,教人直要興奮起來時又突然靜了下來,然后又是一陣沖天歡呼……
被前方戰況牽扯住神經的眾將都有些無語,光聽這聲音除了能知道前面情況多變之外,是什么也探聽不得的……啥也不是!
就在種蒙有些坐不住想要出帳看看外頭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的時候,滿面喜色的傳令兵撩開簾子,三兩步上前半跪下來,口稱恭喜大帥。
種蒙略略一怔,登時便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也顧不得身后眾人頗有些復雜的神色,便將那兵卒扶起,也不說幾句,便大步出了帥帳。眾將見狀,雖然有些人心中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年紀輕輕的皇家子弟出去沒幾下子便斬了對面一員上將,但畢竟是大功一件,于周軍也是有益無弊的,自然是得好好歡喜一番。
待眾人走出約莫百余步,便見柴遷在一眾軍卒的簇擁下緩緩走來,出戰時那柄樸刀卻不見了蹤影,其人臉上和身上更是帶了不少傷痕與臟物,讓種蒙心下感嘆不已。
原因無他,就沖人家姓柴還能親自上陣出這份力,就值得許多軍中將校學習的,更別說殺了金人的一個大將!
“末將柴遷,幸不辱命!”不等種蒙開口祝賀,柴遷先一個軍禮下來,“僥幸殺敵,卻是靠著藏在甲內的小小袖弩,至于那柄軍用樸刀,被末將丟在了場上,沒有拿回來……大帥不會怪我吧?”
“一柄樸刀,換一個好漢,這有什么能怪的呢?”種蒙笑道,“我單知道柴校尉大略過人,處事有度,指揮得當,卻不知你對拼單挑也是好手!這般人才,天生便是要當將軍的!可惜……”
“可惜什么?”柴遷略一挑眉,問道。
“可惜柴校尉是天家之身,來軍中不過是混些資歷,來日好在京中落腳立足,謀個圣上的恩茵的!”種蒙嘆了口氣,“難道我大周還有公子王孫成為將帥的先例嗎?”
“豈止是大周,便是南唐、西涼、后蜀也都沒有!”柴遷略有些得意,“便是有,那也不過是遙領的虛銜,只是作好看之用罷了……而我卻是要開一片新天地出來的!”
“都說天家能出謀臣,能出政才,更能出統領八方的皇帝,就是難出將才,為何?”說到大道理,當仁不讓的柴遷借著方才斬將的心氣趁熱打鐵,“若不領虛銜,則必然要親入軍伍,與兵卒親,與將帥和。然兵卒知其為公子王孫,必不能以尋常目光視之;將帥因其出自天家,必不能令其親冒矢石、驅策軍卒,以免在其人身死時連累自己!”
“所以并非天家無將才,而是有才而不得用,是也不是?”跟著種蒙出來的趙宣頷首問道。
“正是!”柴遷拍掌笑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韓退之(韓愈)韓大家所言非虛。柴某之所以能顯露將才,不也是承蒙了各位的賞識嗎?若非諸位點頭,方才我又怎么會出陣去斬了那蕭可達呢?”
好嘛,繞了一大圈,這賞才的功勞就這么突兀地安在了眾將身上,連那幾個原本心中對這份潑天大功還有些酸溜溜的將官,此時也都只剩下了佩服與肯定。
人家表示得這么明顯,若是不及時收著,可不就要墮了人家臉面嘛?
不管眾人心中想法各異,種蒙也不再多說些什么場面話,抓住柴遷的手腕,便攜著一同往帥帳走去,令身側將官乃至圍觀的軍卒們都有些羨慕……那可是北伐軍副帥、左路軍的最高領導人!
有幸見過這個場景的那些兵卒,多年后在退伍返鄉、與農田里的伙伴閑談時還時常會提起這件事情,而當時已經堪堪摸到武人之首的種蒙和頗具氣候的柴遷之間的緊密關系,也便在這一波一波的拉呱(閑談)中越傳越遠,成了一段難得的佳話,這是后話。
……
天色漸漸拂曉,南嶺的大火也在周軍士兵和被俘虜的匪兵壯丁的努力下逐漸被撲滅,只有部分地區還冒著滾滾濃煙,但于整體戰局已經無礙了。
而緊急從嶺中撤退的龐青云等人此時正率領,或者說正勉強帶著手下僅存的兩萬余匪兵朝蕭可晉的掌控區逃竄,且一路走來,人越來越少,到后面甚至連負責隨時統計人數和追捕逃亡的兵官都不見了蹤影,教龐青云心中滿是無語。
偏偏此時匪兵又不能迅速到達蕭可晉防區,而是要往西邊繞好大一圈路,才能堪堪躲開可能設下了埋伏或是其他什么東西的周人的攻擊。這樣一來,路途更是遙遠,希望更加渺茫,讓這群軍紀渙散、人心支離的匪兵減少的數量更是一日比一日夸張起來。
“當時老子就說不應該逃!”看著眼前坐在地上暫時歇息的朱乾,龐青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倒是想問問朱大才子,我下令全軍嚴抗時,你為何引你那一部狗東西私自先跑了?!”
“不跑能如何?”朱乾從懷中掏出一個沾滿了汗水的饅頭,也不擦擦,直接塞到嘴里嚼了起來,給噎了個正著。
用水順了順后,其人才咳嗽兩聲,大聲說道:“那山林大火難道你沒見到嗎?火勢借著風勢,完全難以抵擋!加上部卒多……多離散,壓根抽不出人手來救火,更抽不出手來抵抗周人!”
“最要命的是,那分營分寨之人,都是哪里來的廢物?被大火這么一燒,仿佛腦子都被燒穿了一般,竟都不要命地朝中軍奔來,沿路殺人劫掠……可殺的劫的都是自家兄弟啊!”
“哪來的自家兄弟……”龐青云有些無力地靠在巨石上,“都是各個山頭連起來的!大難臨頭,除了各自飛開,哪還有什么平素里的兄弟情義?”
“是了!”朱乾恨恨道,“就連我們也是如此……這么一來,莫說是五萬人,便是五十萬也不過是一盤散沙!那周人陣型、戰法、步子,就連喊聲都頗為一體……豈是我們這種匪兵能戰勝的呢?”
龐青云也不想與其人爭論責任到底應該在誰,因為此時整支逃兵部隊的后部,也就是臨時駐扎點距離周人最近的那邊傳來了山呼般的叫聲,很是雜亂,不用想便知道是周人的那個將軍又追趕上來了。
“此處待不得了……”龐青云將猶自生氣的朱乾一把揪起,“大敵當前,活命要緊……先領著你家兵卒快些跑吧!”
“那你?”
“我?”龐青云聞言反笑,“難道你是擔心我會降了周人嗎?我自然也是要跑的,不過是分開各自統領罷了。若是混雜領著,恐怕不等周人殺光,我軍之中便要先起了火拼的!”
話音未落,聽到聲浪更甚的后軍喊聲,兩人一頓,旋即便是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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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恶R說》韓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