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轉晴,積雪消融,后周北伐左路軍駐地在越來越宜人的天氣下煥發出了更多生機與活力來。
“喝——哈——”
軍營之中,不少還未出戰的士兵在上官的催促下起得老早,梳洗一番之后便提了兵器,穿好衣甲,在剛剛升起的太陽照耀下開始了一天的訓練。
柴遷自從跟了種蒙之后,更多時候都是在外頭作戰,即便是回到營中也多是在自己的軍帳和種蒙帥帳兩邊來回跑,對于兵卒們日常練習的場景見得不多。
正好自己這回受了傷,被種蒙留在營里看守,也便可以借著這個機會來巡巡軍營,看看軍卒和底層將官們的行伍日常,順便回憶一下前世的軍旅生活。
“此處是……楊將軍帶的步軍吧?”柴遷慢步走著,聽見了整齊劃一、鏗鏘有力的高喝聲,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應該是的。”跟在一邊的邢悅點了點頭,“此處是楊將軍麾下步兵營的駐地,昨日帶出去不少,現在在校場上練著的人不多。”
經過了幾日的相處,柴遷和這個前世好像并未聽說過的女軍醫關系倒是拉近了不少,加之其人能說會道,雖然談吐之間似乎有些不太適應當前的說話方式,但和其聊久了,竟也有些春風拂面的感覺,與這三月開春之時倒也有些相配。
于是乎,已經被允許在軍營里走動的柴遷身邊便多出了一個隨行的女子,理由是防止柴校尉胸疾突發而無人醫治,故而貼身同行,以絕后患。
柴遷微微頷首,這楊略常在東邊為將,經過和山東諸地義軍和亂匪的經年作戰,其手下的步兵很是有些能耐的。楊略麾下眾將,也多為步兵出身,在山東此起彼伏的丘陵地形中練就了一身好本事,自然也就帶出了大周聞名的鐵葉軍。
之所以稱為鐵葉軍,是由于這人數大約在八千左右的步兵部隊是一支全軍配備重甲、大刀的重型悍軍。朝廷花了重金,為每個人配備了五十斤重的步人甲(宋時一斤約為當前一點二市斤),由鐵質甲葉用皮條或甲釘連綴而成,防護全身。
鐵葉軍中不同兵種的配備自然不同:刀兵如上,長槍兵配甲五十二至五十八斤,使素木槍、鴉項槍;常常卷入近戰的弓箭手配甲四十七至五十五斤,射一石(約75.96公斤)力弓;多處在遠處攢射的勁弩手配甲三十七至四十五斤,拉三石(約227.88公斤)力弩。
從后周武舉和特殊榮譽軍隊的考核中脫穎而出的步兵,多數都選到了山東地區,又有相當一部分進了楊略麾下。
幾經裁汰篩選,最終定下了八千人的鐵葉軍,也正是此軍,將先前席卷了山東地區的亂匪叛軍剿了個七七八八,才使得山東諸路的稅賦和力役得以上交到朝廷。
“楊將軍此行倒是沒有全帶出去。”柴遷背了下手,胸口隱隱作痛之下只好將手放回到身體兩側,“留了兩千下來,指不定是知道我會在營中四處亂轉,便要留著與我炫耀的。”
“校尉大人,還是不要太高看自己……”邢悅在柴遷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翻了個白眼,“兩千步兵,有時就可以決定戰局走向,說不定這兩千人一上,那陽城的金軍就此潰了也說不定,怎么可能留著故意給你炫耀的呀……”
柴遷笑了笑,沒有答話。
這幾天下來,邢悅的性格早就已經被他摸透了。自己說什么話,她那里偏偏就能挑出些細枝末節的破毛病來,教人心里有些不太爽利,但又不好跟一個認識沒幾日的醫官一般見識,只好閉口不言。
兩人又駐足觀看鐵葉軍晨練,片刻之后便動身繼續走了下去。
偌大個軍營,兩人很是走了一陣,加上柴遷不能做大幅度的動作,因此一直走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才到達了下一個目的地。
“聽我號令,射!”
伴隨著一聲暴喝,弓弦抖動的嗡嗡聲、紛亂的馬蹄聲和箭矢劃破空氣發出的咻咻聲夾雜在一起。不過瞬息之間,一連串的中靶聲響起,緊接著便是歡呼和懊惱嘆息聲傳開來。
“二十個靶子,中了十七個。”那發號施令的兵官策馬上前,“兩個射在框上,其他的參差不齊,就只有三個射在了正中心!”
“你們倒是射得一手好箭吶!就這箭術,見了金狗怎么辦?莫說女真人了,便是那些契丹人和奚人的騎射手,同樣的距離下,都能將你們的腦袋串成花!”
怒斥之下,剛才還在歡呼的三人也默不作聲了。
是了,前些日子斥候出營作戰,傷亡慘重。周軍斥候善刀兵相接的近戰,也擅長棄馬步行使弓弩遠程射殺對手……但就是騎射這塊差勁得很!
原因無他,一是沒有馬上民族與生俱來的天賦,二是騎射術訓練不足,師資力量也不夠雄厚,最終造成了這樣參差不齊的情況。
那兵官知道一味地喝罵是沒用的,反而會引發手下兵卒的反感,進而打擊他們的自信心,也便只是口中嘟囔了兩句,回頭便招呼著騎兵們再次準備好拈弓搭箭,進行新一輪的訓練。
“柴校尉?”正準備下令時,那兵官瞥見了柴遷站在不遠處看著,便招手道,“校尉要來試試嗎?”
“就我這身子,沒等射箭就被馬給顛散了吧!”柴遷遠遠地笑道,“你且先練著,我去走走!”
“大周的騎射手就是這樣練箭的嗎?”
還沒等柴遷邁開步子,身邊的邢悅就沖著那騎兵兵官喊道。
那兵官先前曾與柴遷一同出營當過斥候,幾日相處之下也是有些熟悉的,這才出聲發問。
可是這女子……何人吶?敢對老子說三道四的?
兵官心中不滿,剛要發火,又見柴遷站在那里,覺著有些不妥,便有些沒好氣地問道:“敢問這位……有何請教?”
“請教不敢當,不過有個法子倒是可以推薦一下的。”邢悅昂首笑道,“不若將那靶子分作幾環,定下環分,用以計數。”
“什么分環,什么環分?”那兵官有些迷茫,“莫要戲耍咱……”
“別急嘛!”邢悅背著手朝前走去,來到了靶子邊上。在這個年代可沒有女子能這樣走路的,一時間引得眾人側目,就連已經準備好要射箭的二十名騎射手也都將手中的弓箭垂下,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女子。
“諸位且看!”邢悅也不顧后面投射來的目光,撿起了一塊稍微尖利的石子,掂量了兩下,朝靶子上畫去。
“等等,你……”兵官剛要出聲喝止,卻見邢悅手中的石子在那靶子上畫出了幾道圓痕,手法嫻熟,線條流暢,竟與那靶子的圓很是相近。
須知,軍中都是些粗野漢子,誰見過能畫圓畫得如此規整的?
便是柴遷也有些開了眼界,雙臂交叉抱胸,儼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將這個靶子分為這幾道,最外環為一環,最中間的紅心為十環。”邢悅丟了石頭,拍了拍手,“每次射箭,以此為規矩計數,一輪設定為五箭或十箭,一輪結束后看各人總分為幾環,從高到低排列,高的有賞,低的要受罰……你們這么看著我做甚?”
“沒見過這么會畫的。”柴遷拍手笑道,“姑娘做醫師還是有些浪費了,當去做個畫師的。”
“就畫個圓,有什么稀奇的?”邢悅瞥了瞥嘴,但臉上閃過的一抹笑意還是遮擋不住,“我也不是很了解行伍之事,這東西也就是奇思妙想,若是用得舒服便繼續用著,若是不好用棄了便是,也不強求的……”
不等那兵官轉變態度,邢悅便扯著柴遷快步走開來,這在此時尚算大膽至極的動作又引發了身后眾人的一陣騷動。
“都愣著做甚?”騎兵兵官有些古怪地看著離開的兩人,嘴上的吩咐卻沒有落下,“都尋些石子,將靶子畫了,看看這姑娘給咱的法子是好用不好……”
眾騎兵得了命令,連忙下馬,手忙腳亂地撿起石子開始給自己的靶子畫起了圓圈,一個個畫得都慘不忍睹,尤其是在邢悅剛畫完的那個靶子左右的兩個,一看便高下立判,給兵官氣了個夠嗆,口中喝罵又一次響起。
不提這邊畫靶子畫得滿頭大汗,且說柴遷和邢悅兩人走遠了之后,柴遷才將手臂從邢悅的拉扯中掙脫開來。
“女子家家的,拉拉扯扯,還在軍營之中,成何體統?”柴遷彈了彈身上粘住的灰塵,沖邢悅道。
“我這不是擔心校尉胸傷復發,走起路來顛顛晃晃的,怕您跌倒嗎?”邢悅輕聲笑道,“怎么就成何體統了?”
“你……”柴遷轉頭看了一眼邢悅,卻見后者臉上帶著如春風般的微笑,方才被拉扯的不滿一瞬間便消散得無影無蹤,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快步走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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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軍中教射,先教射親,次教射遠。——《武經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