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大帥,韓將軍部斬首一百二十余級,生獲四十余人?!?
“稟大帥,馬都尉部斬首一百七十余級,生獲周軍八十余人?!?
“稟大帥,張都尉傳來軍報,殺敵三百余,沒有生獲,但找到了周人逃竄的方向。”
“稟大帥……”
一條條或大或小的軍報從前線傳回,擒殺周軍的數量并不算多,甚至相對于雙方的總數來講是非常少的。但郭芳此時內心的自信與自負正隨著一封封戰報不斷攀升,這樣的情緒也感染了其麾下的講座們,幾乎人人滿心傲氣,似乎將周軍擊敗、活捉周軍主將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一般。
這也是柴遷想要達到的目的……用少部分士兵的生命,換取絕大部分人的生命外加戰爭的勝利,從久居上位的柴遷的角度出發,完全可行。
在后世史書當中,柴遷的這一舉措起初并無人質疑。但在愈發深入探究過后,后來的史學家們認為出于人道主義,這樣的戰略決策內容是應該被制止的。
至于戰爭中人命幾乎已經是籌碼性質的東西這件事,他們是想也沒想過的了。
當然,柴遷也不是不心疼軍卒性命。每有一封新的戰損軍報送達,他心里憂愁都要更甚一分。不為別的,單為了這些喪命的亡魂,就已經足夠。
伴隨著逐漸增加的傷亡數字而來的不只是為將者的壓力,還有最普遍的底層軍卒的擔心。屢屢戰敗,每日都是數百人傷亡,如何能行?可以頂得住一時,那過幾日等唐軍加大力度,如何能防得住其眾攻勢?
要是防不住的話,自己這里兩萬多人,指不定都得搭進去!
恐懼感在士兵之間蔓延開來,不過兩日光景,居然已經出現逃兵……在軍中虞侯的殺戮下,逃兵數量是減少了,但流言四起,讓負責管控輿論的眾將官滿肚子苦水,對下達如此軍令的柴遷也有了些怨恨。
“隨他們說去吧!”
柴遷把著腰間長刀,目光炯炯望向遠方,依稀可見彼處唐軍正在埋鍋造飯:“當初咱們定下的是七日之數,如今才是第四日……到第六日的時候,才是最為艱難的。俗話說,行百里者半九十,在我看來,行百里者半九十九才對!”
“不到功成,什么都是虛的,都是無妄之談!”柴遷冷哼一聲,“軍中有不曉得軍略的,我可以理解。但我聽聞有些人,不知是哪部的營正、校尉,還有個都尉,竟在飯余閑談時大放厥詞,言稱我軍必敗,還說到時候敗了,就要轉頭唐軍混個出身!”
這話一出,周圍聽候的眾將登時大驚失色。仔細看看,有人臉色很是難看,顯然是已經知道柴遷在說的就是自己麾下的兵官,心里暗罵不止,想著回去再將那幾個舌頭比黑白無常還長的狗東西吊起來抽上幾十鞭才能解恨……
“該怎么做,你們各自去辦,我這里不給你們法子?!辈襁w沉聲相對,語氣明顯不太舒服,“但記住一點,大戰在即,莫要亂殺將官,懲治為主……若是其人被懲罰過后竟有心要叛,那殺便殺了,正好在軍中傳閱首級巡視?!?
眾人領命稱是,心中不免涌起一股寒氣來。
“唐人就在那里,郭芳的首級也在那里!”柴遷抽出長刀遙遙一指,口中話語不停,“我在這里允了,誰能取了郭芳首級,便算是此戰的頭功!”
言畢,不去管眼神逐漸炙熱起來的眾將官,直接收刀轉身,瀟瀟灑灑走開來。
……
樹林當中,平素馬車攘攘、人聲鼎沸的官道此時靜謐得好似沒有半點生氣一般。
若是從山上俯瞰下去,定會被官道上的情景嚇一大跳。只見彼處滿地尸骸,鮮血潺潺,還有一些尚存活氣的兵卒呻吟不斷,很快就被聞聲而來的敵軍士兵揮刀斬首。不過小半個時辰,戰場就被打掃干凈,躺在地上的連一個活口也沒有了。
“校尉,這般功勞也能落咱身上的?”
官道拐角盡頭,一個小卒渾身血污,左臂的臂甲已經不見蹤影,老大一條傷口猙獰在上。黑血從中緩緩流出,其人卻是滿面興奮難掩:“這伙周軍怕是有六七百吧?先前幾位將軍加起來也不過這個數字吧?”
“六七百就讓你成這個鳥樣了?”扶刀而立的校尉顯然見過大世面,“只是幾百人罷了……待咱們和周人正面打起來,彼眾可有兩萬余人,此時士氣必然低落,到咱們去的時候,那人頭還不是予取予求?此戰過后,說不定你也能混個校尉來當當的?!?
“那到時候校尉便是將軍了不是?”小卒咧開大嘴,臉上滑落的血漬滴入口中,他卻不覺得有什么異樣。
離這里不遠處,唐軍平虜大元帥郭芳正領兵行走。放眼看去,跟在他身旁的軍兵數量也只有三四千之數,其余數萬軍卒不知去向。
“大帥,這幾日下來,殺傷周軍也有兩三千之數,其眾已然十去其一?!辈唏R在郭芳身旁的一名唐軍將領淡淡道,“其軍心恐怕已經渙散,是時候一擊而滅其眾了?!?
郭芳聞言,呵呵一笑,當即勒緊了韁繩。后方眾將見狀,紛紛停下聽候。
“今日我喚各位前來,你們道是為了什么?”郭芳嘖了一聲,“你們須是我的心腹……周人大部動向已然確定,今日便要將他們一網成擒!”
眾將聞言,頓時愕然。
“是不是覺得就憑咱們不到四千人,打不過周人?”郭芳囅然而笑,“這六七日下來,周人士氣盡喪,將心俱疲,已經是定數。若是傾軍而動,必定將其盡皆拿下。但你們是我心腹,此戰乃是大功一件,不給你們,難道要給那些連刀都拿不穩的團練官兵嗎?”
眾人聽了這話,兩眼放光,臉上也浮現出懂得都懂的笑容。
半晌,重新起步的郭芳才遙遙沖東北方向一指:“周人大部就在那兒……前日咱們追到他們丟下的營盤時,彼處還有萬余只鐵鍋,足夠兩萬余人之用;昨日咱們追到的時候,彼處只有七千余只鐵鍋。今日早晨追到的時候,已經只剩下四千余只鐵鍋……”
“大帥,軍報里可沒說殺了這許多人吶!”眾將中一人提出疑問。
“周人久在南邊,思鄉情切,更兼屢屢戰敗,逃亡一些又如何了?”郭芳撫掌大笑道,“來時兩萬余,此時估摸著不到一萬了吧?如此情形,咱們還打不贏?”
眾將紛紛附和,氣氛一時歡快難掩。
日上三竿,郭芳又找到了新的周軍營盤。只是這次周軍影影綽綽約有兩三千人之多,與先前所見人數差的較大,讓郭芳內心稍微有點懷疑。只不過勝利的喜悅已經充滿了其人的頭腦,即將為好友報仇的興奮、恨意、悲愴各種情感交織,已經讓他的判斷能力有了相當的偏差。
這支周軍似乎并沒有發現不遠處逐漸靠近的唐軍士兵,猶自在地上啃著干糧就涼水,連鍋都沒有拿出來,半點熱食也無,看著有些可憐。領頭的幾個兵官聚在一起,生著火堆,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還時不時地轉頭看一下依然吃著面餅的眾兵,然后狠狠嘆口氣。
兀地,其中一人耳朵微動,然后略帶警惕地看向了西南方向。彼處樹林隨風涌動,掀起一陣陣葉浪,跑過的兩只野兔也呆呆地看向周軍營盤,讓這兵官一時有些小尷尬。
但在下一刻,從樹林間射出來的一支箭矢破空而來,直接射在一個剛吃完面餅的軍兵脖頸上,頓時帶出一道血蓬。
“敵襲,敵襲!”
有人大喊了一聲,登時滿營慌亂起來,呼呼啦啦地同時站起好多人來。就在這時,樹林中傳出一陣弓弩開弦聲,然后就是嗖嗖一陣令人膽寒的箭聲,靠得近的十來個兵卒完全沒時間反應,便被直接攢倒。
“撤,撤,撤!”
領兵官高聲呼喝,讓一眾忙亂無措的軍卒有了方向,連忙收拾兵甲,沒吃完的干糧是顧也顧不上的,便撒開腳丫子往東北方向跑去。
有些亂跑亂竄的,被虞侯逮住,直接按照違反軍紀就地斬殺,讓聲響已經小了不少的士兵們更是安靜了幾分。
見到周人開始撤退,對對方戰敗之態欣賞了半刻的郭芳才下令追擊。得令的唐軍眾人舉步生風,看著眼前周軍的后背就好像一塊塊肥肉一般,讓人垂涎三尺。
落在后頭跑得不快的周兵被追將上來的唐兵亂刀亂槍殺死,慘嚎震耳,讓唐軍更加興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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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秾O子兵法·始計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