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明教中人……
雖然這個觀點并不能讓多數(shù)人信服,但深思熟慮過后的高層們還是默許了這個結(jié)果。除了在爆炸中不幸身亡的姜山之外,沂州本地幾家大族并沒有什么重要人物在那時受到損傷,呂德也曉得姜家在此地的作用,便在撫恤一事上多加照顧,還允許姜家挑選三個年及加冠的子弟前來沂州州學(xué)中進修。姜山在虎翼軍中雖然位置處在中游偏上,但其人對家族的輻射作用有限,此番死于火炸當中,讓姜家得了幾個州學(xué)名額,在姜老爺子眼中竟是比先前所為的所有事情都要好上幾分!
姜家眾人心中雖有疑竇,也對老爺子的想法有些不滿,姜山的父親更是氣得兩眼發(fā)昏,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差點就要跟著兒子走了……但這事情仍舊在一個詭異至極的氛圍下定性蓋論,對于之后利益的劃分,比如軍中空缺位置如何填補,該怎么利用這個時機給有些黷武的姜家莊開條新路出來,凡此種種,也逐漸將姜山的死揭了過去,不由得讓人感慨這地方大族的心思回轉(zhuǎn)了。
可憐姜山年輕力壯,為國捐軀,卻最終沒能落個好的說法,真真是令人感嘆不已。
既是明教來襲,就必須要做出樣子來。清掃戰(zhàn)場過后,呂德下令張貼榜示、粉刷墻壁,好教城中及地方各縣鎮(zhèn)的百姓知道,凡是有疑似明教中人的,可以直接向所在地的里正、保正、耆長匯報。情節(jié)嚴重的,譬如大規(guī)模聚集、傳播邪教教義、私下采買兵器馬匹甲胄有圖謀不軌跡象的,可以聯(lián)系本地團練和大族私兵對其抓捕。
此令一下,幾乎是掀起了一股反明教的熱潮。似雪片般的舉報信紛至沓來,縣鎮(zhèn)里的百姓也蜂擁至衙門報告。被舉報的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確實是明教的教徒,只不過他們基本沒有太多逾距舉動,卻也被當成是要造反的人物。
更有甚者,與鄰居、同學(xué)、同僚有所爭執(zhí)齟齬,趁著這個機會污蔑他人為明教教徒,導(dǎo)致他人被無端抓捕。有幾個委屈難耐不肯相從的,當場持械抵抗,被官兵就地擊斃……
沂州風(fēng)云突起,各處牢房裝得是滿滿當當,就連常年空置的沂州城大牢都塞滿了人。一時民生怨沸,不少人都在指責(zé)呂德的法子太過極端,名為明教來襲實則唐人犯難的戰(zhàn)事就這么在激蕩的輿論之中被揭過了大半,也算是達到了呂德想要的結(jié)果。
而在不久的將來,從沂州開始的整頓國內(nèi)私教的活動得到了朝廷的準許,晚年愈發(fā)追求佛道之學(xué)而要求蕩滅邪說的成德皇帝更是開了金口,對危害較輕的教派予以遏制和管控,對危害頗深的予以取締和解散。對于那些打著教派名號煽動底層百姓起來造反的,干脆直接派兵圍剿其教首所在的地方,盡數(shù)擒殺,絕了后患了事。
浩浩蕩蕩,沸沸揚揚,在鬧得沸反盈天的同時,也將后周國內(nèi)的底層政權(quán)穩(wěn)定度提高了相當一截,這是后話,先不必說。
三月很快過去,四月呼然而至。春種已經(jīng)基本結(jié)束,兩淮大地?zé)峄鸪斓膭趧臃諊饾u消減,取而代之的是對接下來生活的期待。
國力強盛之下,百姓的底氣和信心也足了不少。多少茶館酒肆、瓦舍勾欄里的詩詞被搬下了臺,說書人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得到了重視,相當一批落魄的舉子搖身一變成了撰寫話本的好手,也順勢得了追捧。
說書的內(nèi)容很簡單,一些鶯鶯燕燕的情愛,一些朝野奇聞軼事,占大頭的則是關(guān)于后周朝廷的種種決策實施以及周圍國家發(fā)生了新鮮事兒。百姓們平素接觸不到那個級別的人物,不說不聊不打聽的話又顯得自己沒本事,便往說書的地方跑去,端個椅子坐著,手里捧著一點豆子,聽著說書人拉呱表演,自得其樂之余也曉得了不少事情。
話本的內(nèi)容多是由現(xiàn)實事例和坊間傳聞改編而來,官吏們路過時喜歡聽前者,和自己所了解的一對比,便知道坊間的流傳程度和大家的意識到了什么層次;老百姓則喜歡后者,畢竟坊間能傳將出來的,大多都是平頭百姓喜歡聽、愿意聽的內(nèi)容,吸引力大。
在此趨勢下,后者慢慢占據(jù)上峰,呈現(xiàn)出一片蓬勃發(fā)展的氣象來。
“好教看官聽客們知道,這唐人啊地處江南,偏安一處,海路通暢而陸路難行,商貿(mào)發(fā)達,賺的銀子也比咱稍稍多上那么點兒!”
沂州城內(nèi)一處茶肆中,簇擁著四五十人,人人面帶癡醉之色看著臺上的那個白衣年輕男子。倒不是說這群人有什么奇怪想法,實在是這人口才太好,講得讓人入了迷的,有些難以自禁罷了。
“嘿!”那年輕男子一甩袖子,當即離開面前的小桌案,“有銀子了怎么著?這位看官說要花,那肯定是要花的!”
眾人哄然大笑。
“唐人要花,卻總是花錯地方!”年輕男子面色紅潤,顯然講到了要緊處,“諸位可都知道明教?”
臺下笑聲登時一滯,氣氛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年輕男子也不露怯,只是繼續(xù)放聲說道:“明教嘛,看官聽客們自然明白是個什么東西,咱這里就不多說……唐人的銀錢吶,偏偏聚集在了一眾大員大族手中,底下的百姓是能漏點吃的,可那連肚子都填不飽的東西,如何能讓人活著?”
“百姓苦,明教趁機散步邪說,說當今朝廷,無論是南唐的朝廷還是咱們大周的朝廷,往西邊的后蜀孟氏,北面的女真人,或者是關(guān)中雄踞的馬氏西涼,都黑得不行!”年輕人昂首以對,“朝廷是黑,明教是白,若是百姓要吃上肉、喝上湯、住上房,過上好日子,便要從了明教,信其教義,尊其教使,謹憑明教為先,順其指引,將朝廷盡數(shù)推翻,共建一個如同桃花源般的好地方!”
臺下一時嘩然,眾人面面相覷,低聲交流。
“各位看官道是這是什么歪門邪道?”年輕人嘿嘿一笑,“近有方十三、王念經(jīng)之亂,遠有黃巾張角之變,順其教義、從其教派,百姓能好到哪里去?”
一提到方臘、王念經(jīng),看客們當即嘴唇發(fā)干,面色蒼白起來。當年食菜魔教的事情大家未必經(jīng)歷過,可都從父輩祖輩那里聽來,個中慘況亂象非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若是沒有方王之亂,大周此時不定已經(jīng)將南唐吞了下來,中原一統(tǒng)了,如何還能輪到這群明教之人造次?
“大周厲行捉拿、懇切勸說,才讓明教在大周地界少了許多。”年輕人負手站立,目光掃過臺下觀眾,“唐人呢,非但黎元百姓從教,就連有些地方刺史、知州、知府、轉(zhuǎn)運使、宣撫使、節(jié)度使也紛紛影從!小子聽說……”
說到這里,年輕人將雙手垂下,又稍稍作括弧狀放到嘴邊,聲音放輕,惹得臺下眾人連忙豎起耳朵,靠后排的幾個甚至站了起來,巴不得直接貼到臺上去聽。
“就連那個金陵城,諸位可曉得?南唐的國都,朝廷所在,龍纛飄揚之地,文武百官群聚之所,南唐隆武皇帝和魏王也在彼處!其中居然混跡不少明教中人,在朝中引為援手,有難相幫,難怪明教事事順遂,愈發(fā)繁盛,原來是這東西在作怪!”
話音未落,看客們更是臉色大變,其中有幾個竟幾乎已經(jīng)猶如土色,滿臉不可置信,被臺上的年輕人一眼捕捉到了。
顯然,這幾個人的身份絕對不是普通的百姓或者小商小販那么簡單的。
“今日小子家中有事,便不等說到傍晚了,明日此時,還請各位再來聽上一遭,看看下回又是如何!”
年輕人朝臺下略一拱手,微微欠身,也不管看客們呼喚,便大步朝后臺走去,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未幾,等看客們散去后,那年輕人才從后臺中探出個腦袋來,四下張望一番,確定沒人過后,才稍稍松了口氣。
拿帕子一擦,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這件白衣的后心也被汗水打了個濕透。
“啟鰲果然好口才,若是不做這錄事參軍,去當個說書的也是極好的!”
年輕人身后閃出來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世子過譽了,啟鰲自小愛聽這話本,久而久之便學(xué)了點皮毛來,不足為提!”陳啟鰲,也就是先前柴遷托季莆去尋找的,前世后周官居樞密副使的年輕參軍,前段時間被一紙調(diào)令喚來了虎翼軍,就一直在軍中沒有出來。
此番柴遷令其裝作說書人,將真真假假的明教和南唐朝廷勾結(jié)的消息傳到在沂州經(jīng)商的唐人耳中,由其傳將回去。當然,想要煽動起來,不可能僅憑這一場說書……
在其他手段同時實施的情況下,傳得愈發(fā)扭曲的軼事私聞就這么進入了南唐地界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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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朝廷文武與吾等聯(lián)結(jié),則山巒佇立于前,至即立崩;瀚海鋪映于下,覆即立涸。萬事莫不遇之而開,萬物莫不見之而定,則大功乃成。——方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