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本來以為新任指揮使到達之后軍中一定會起些沖突，甚至還會綿延開來，順勢清掃一波將官。沒成想前后兩位指揮使在擂臺上這么詭異地打了一陣，草草結束后居然就成了皆大歡喜的場面……

再然后就是數日整軍的活動，柴遷嚴厲執行軍法，將一些不服管教、目無尊長、無視軍紀的家伙單拎出來，或斬或鞭，總之是讓眾人看著，心中更生出幾分服氣來的。

照常理來講，如若一位指揮使甫一到任就做出這種操作來，輕則軍心浮動、兵卒哀怨，重則聚眾聲討、公然嘩變，基本上是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要真個是這兩種情況，到最后不免人頭紛紛落地，更甚者說不定就會將這一軍的番號取消了去，大家都散作孤魂野鬼，一拍兩散！

但好教諸位看官知道，其實這虎翼軍最初并非直接建制于邊鎮，最早是在京師組建起來，本意是充為京軍中首支水師部隊用的。說是京軍，其實誰能用水軍來打開封？南唐又上不來，金人更是沒法子，虎翼軍也就成了擺設。所以數年下來，光是戶部耗費在這虎翼軍上的糧秣和銀錢就讓當時的尚書大人頻頻上劄子訴苦……

于是當時的皇帝陛下大手一揮，便將虎翼軍遣來了沂州駐扎，用作邊軍，防范南唐反復。還別說，促成兩方和議，虎翼軍還真就起到了不錯的效果。若當時宇文宏沒有及時和議，反倒是繼續作死，按照成德皇帝愈發激昂的心性，虎翼軍轟然而下直取海州，甚至順水一路往南逼得南唐大軍紛紛調動，也是未可知的。

說得有些多了，其實此時虎翼軍的將官中有一小半都是京師出身的大戶子弟，基本都在京軍中任過職銜。其眾美名其曰世家子，實則連高門都未必談得上，也只是中下級別的家族中靠邊的旁支子弟罷了。世家子的名頭，多是拿來唬人，有時候甚至會起到反作用，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提起了。

不過柴遷到來，這群同樣出身京師的家伙頓時如魚入水，渾身激動難耐，仿佛是看到了曙光，對柴遷也自然十分歡迎。整軍備戰，這些世家子弟配合不說，又個個施展心計，將一些不肯膺服的兵官制得妥妥帖帖。

本該有些騷動的部隊，其反抗因子也幾乎消散不提。

柴遷問詢，自是哭笑不得，又不可能做什么批評，只能是找了一晚宴請了其中幾個出力大些、地位高些的，吃了頓酒。席間借著酒勁，柴遷便告訴眾人要安心事國，莫要勾連搭線，行那些猥瑣之事云云，惹得眾兵官面露愧色，紛紛自罰，這是后話，不再多說。

二月下旬，雨勢漸微，水上霧氣也逐漸消弭。眾人細細商議后，仍舊決定先拔三處水匪大寨，與南唐示警。畢竟先前為了面子，唐軍也尚未將這三處水匪正式納入部隊體系當中，周軍以擾亂治安、阻隔道路、禍害百姓為由去剿匪，也并無不可吧？

再說了，這水匪本就是在沂水之上的，就是在周境之內，若南唐真個敢聲稱這群賊兵從了他們，豈不是白白送了后周一個大大的宣戰口柄去？

唐人不傻，于是這群水匪自然而然成了犧牲品。

按照距離，橫江寨最近，定波寨次之，開平寨最遠，周軍便先從橫江寨開始料理?；⒁碥姽苍O將卒萬余，對于柴遷而言，如果不是正經的大戰，其實已經不需要他親自上場。他也曉得該讓些機會和功勞給麾下將卒，又不好讓他們自己去做，便差副指揮使石繡領兵去剿。石繡也是京師出身，想要趁機表個功勞，便拍著胸脯承諾只用五百軍卒，便可輕松將三處水匪的匪首綁來相見。

柴遷聞言，自然是頷首笑道：“石將軍之勇，早就有所耳聞，我便在這里擺下一杯熱酒，等將軍凱旋！”

石繡聽完，更是豪氣沖云，連聲說道某去去就回，連酒也不飲，就這么昂首闊步出了城去。

是日，天空又下起雨來，而且愈來愈大。沂水兩側的山峰間霧氣又四處彌溢，朦朦朧朧、影影綽綽的，教人有些眼花。

石繡在此間待了多年，早就熟知地形，任憑霧氣遮眼也幾乎阻撓不了半分。他領著五百名挑選的精壯漢子，先出了水寨，十人一條小船，浩浩蕩蕩鉆進霧中。此時水上沒有匪兵巡邏，就這么讓這幾百人從容摸到了邊上。

隨后，石繡更是親自下水，與數十條漢子游到寨子邊的水門處，掏出短匕，附著寨門借力往上，居然也沒被發現。待他們上了寨門，將彼處在煙雨朦朧中快要睡著的匪兵搠倒后，水門大開，五百兵卒轟然而入……

石繡花了半日抵達橫江寨，一個時辰之后便將橫江寨寨頭船火兒張亨五花大綁，送上小船運回沂州。寨中搜集大把的金銀珠寶，水軍兵卒不可能隨身攜帶，便也一同送了回去。至于寨子里的近千賊兵，死的死、逃的逃，生獲的也不過百余，便都就地處決，更給愈發不平靜的沂水帶來了一抹血色。

當晚，石繡等人在寨中休息一夜，次日清晨開拔，往定波寨方向駛去。定波寨應是得了逃兵消息，寨門緊閉不說，連水面上巡邏的兵卒都多出不少。

而定波寨最要緊的，其實是他們好幾年前重金打造的一艘大船，可容數百人站立其上，還配有弩機和數十條從南唐那里買來的突火槍。這船寶貝得緊，平素是不會拉出來用的，大多數時候都丟在寨子里吃灰。如今要命的官兵來了，不拿出來用上一番，難道要等連人帶寨被剿了個干凈才要用嗎？

當石繡得知一艘大船出現在水面上后，非但沒有感到惶恐驚慌，反倒是興奮難掩。他挑了百余個水性極佳、力道又足的漢子，與自己一起換乘小船，率先行進，待快出現在大船前的時候棄小船入水，游到大船周圍，用利器鑿之……

當船上的匪首江中蛟郭富發現十余艘無人小船從霧氣中逐漸顯形后，心中警惕之余也多了幾分奇怪。而到他反應過來官兵所在時，船只已經開始漏水，破洞愈發大了起來。

不多時，整艘船慢慢傾斜，船上賊兵紛然落入水中，被已經大喇喇探頭的石繡等人從容抹了脖子。連同郭富在內的數百賊兵，就這么以一個水上人最沒面子的死法去見了閻王，定波寨也順勢告破。

仿佛是不知疲倦般，石繡又在定波寨中休息一日，便放了把火將寨子燒了，往開平寨方向行進。

讓眾人感到不解的是，開平寨分明應該接收了橫江、定波兩處不少逃散水匪，理應知道有官兵來剿，卻并未在水面上見到任何布置。石繡卻是毫不在意，令士氣正盛的眾人快速前進，臨到了寨門處，石繡才略略看見那里氣派的寨子模樣。

開平寨不愧是三處當中最富有的一處，寨子修得極大極高，寨門還配有兩座箭樓，若是強攻，水匪居高臨下，定是要給官兵一陣好看的。

石繡自然不傻，加上這里臨水而建，其實也就只有一面能進，更是增添了幾分難度。不過其人向來自負，更兼得了前面兩勝，此時心中不免有些看不起這開平寨的布置。

他下令，五百軍卒不要全部靠近，而是采用最樸素的法子，也就是他親自帶數十個兵卒往寨門上爬，將守門水匪殺盡后再行開門，便可輕松破敵。

沒人覺得有什么問題，更不會有人覺得水匪還有什么戰術可言……要真個會什么戰術，早就不在此間做攔路劫掠的匪兵了不是？

當石繡等人攀爬至半程，距離上頭還有一段距離，距離水面也很是有些高度時，水門上的墻邊兀地亮起一片火把，兩處箭樓也是驟然出現百余個持弓搭箭的賊兵。其眾高聲呼號，場面一時詭異，旋即石繡心中恍然，頓時曉得自己是中了賊人埋伏。

“狗殺才，竟敢如此戲弄老子？！”

還未等他放手跳水，兩側修得有些突出的箭樓上便嗖嗖放箭，一時間百余支箭矢紛亂而來，慘叫聲連綿而起，登時數十個官兵盡皆放手而下，有點在半空中被亂箭射死，十分凄慘。

而石繡見眾人落水，心中也是焦急，自知可能走不脫了，便高聲沖逐漸圍過來的數百官兵嘶吼出聲。

又是一輪箭雨覆蓋，這下所有人的目標都是猶自附在門上的石繡……

可憐石繡為將十余年，遍識水性，竟就這么被亂箭攢死在寨門半中，利矢透骨穿肉，連全尸也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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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云：沂水江上英雄漢，沂州城中義烈人。天數盡時無可救，開平門外已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