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府西一百七十里，吉州城外，山林之間，一群身著黑紅軍服的漢子悄沒聲的摸到了近處，將巡邏的幾個懶散金兵抹了脖子之后，將此處暫且作為安頓之處。

這支部隊上下約莫一千人，丟進此時混亂不堪的周金戰場中連個泡都冒不出來的。吉州的守軍也是心大，被這伙人摸到跟前竟還未發現，甚至城門都大開著，絲毫不像戰事將起的樣子。

“都尉，不是說金人的糧食都是從岳陽、鄉寧、汾西三縣運來的嗎？為何我們要來此處？”

待稍稍休憩，臨時搭建的小帳簾子被幾個精壯漢子掀開，為首的那個彪壯的有些等不及，先行沖坐在案前讀書的年輕將官開口問道。

年輕都尉揮手示意幾人靠前，又朝往瞥了兩眼，確定外頭沒人在偷聽之后，便壓低了聲音沖幾人道：“我在軍議中說的是三縣，其實應該是四縣才對……之所以說是三縣，是因為軍中有金人的內諜在，消息走漏了去，不定這三縣此時便布了金人重兵在，咱這千把人還不夠人家囫圇一吞呢！”

“內諜？”走至身側的年輕校尉兀地一怔，“是諸位將軍中有金人的細作？”

“說什么屁話？”另一側的漢子撇了撇嘴，“要讓將軍們當細作，那得有多大本事……估摸著就是個哪來的降將，心系故國，通了金人的道，軍令吩咐下去之后便要透露給金軍去的。”

“高源說的沒錯，種將軍只是給我提了一嘴，也沒說哪個是內諜，估摸著此時應該也已經將其人拿下祭旗去了才對。”坐在中間的年輕都尉，也就是柴遷笑著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且談談這吉州邊廩該如何拿下才是。”

“要俺說，抹黑進城，先殺守門的，再開城門進去，放幾把大火，然后遣幾十個兄弟去投了瀉藥便是！”扈再興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顯然對這套勉強合身的裝束不是特別滿意。

“老扈說得在理，就當這么辦……”吳憲微微頷首，“好似那流匪一般的做法，倒是能混淆一下金人的視聽！”

“尋常流匪可沒這本事！”柴遷哈哈一笑，“求個速戰速決罷了，多說也是無益。傳令下去，讓兄弟們吃飽喝足，待到今日半夜，再破城壞糧不遲！”

……

是夜，風勢漸起，剛到子時不一會兒便開始飄雨。又過一個時辰，雨勢愈發磅礴，更有天雷作伴，給吉州城添了幾分怖色。

“端的是個惡心人的天！”城墻上，被逼著出來收拾東西的一個漢軍士兵沖身旁一同前來的同伴抱怨道，“說下就下，還下恁的大！”

言畢，卻見天空中閃過一道驚雷，轟隆聲震耳欲聾。另一人忙沖其低聲喝道：“叫你胡亂說話，惹得天公惱怒，也不怕被雷劈死了去！”

“死了倒是舒坦，何必要來做這些腌臜活當？”那漢兵聞言也是一哼，“須知道，中原的漢軍可是要打到平陽去了。若是令其取了平陽，咱兄弟二人直接舍了這吉州，轉投周人，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不是？”

那漢軍同伴正要回他，卻聽身后噼里啪啦的雨聲中傳來了一絲異動，登時心中緊張，便要回頭望去。

未等其人反應過來，一柄短匕便直挺挺地刺入其后頸。身側還在滿口怨言的那人也沒能幸免，二人雙雙被殺，為吉州城添了今夜的第一抹血色。

連夜大雨，守軍不愿出來，恰好給了周軍可乘之機。在匆匆上下徘徊了一陣，發現金人并未執行防守任務的先登部隊迅速用鉤鎖又復下城，從內里將城門打開。吉州城門日久失修，平素開門時都要伴隨吱吱呀呀的牙酸聲，此夜在雨聲混合下竟是半點也聽不到，白白教周軍給賺開了去。

“守著城門的金人盡數殺了，一個也別留。”柴遷頂著斗快步入城，隨即沖身側的吳憲低聲道，“你帶五十人留下，把此處城門控住了，待會兒糧倉動完手，我便帶人原路返回……切莫失守！”

吳憲趕忙頷首行禮以對。

丑時三刻，在雷雨掩護下，千余周軍輕松進入了吉州城內。由于城門寥寥守軍被清理干凈，連個消息也未傳出，城中已經躲入房中檐下避雨的金軍將卒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很快，靠著吉州城中軍諜提前匯來的地圖所示，柴遷領著眾軍卒狂奔至糧倉附近。金國糧倉大多建在城外，以免占用城內用地，同時也方便城外的駐軍進行使用。但吉州少與外敵交手，加上以往的主政者下達的政策，便妥妥地將糧倉放在城中。

與別處一樣，原本應該在糧倉附近加緊巡邏的金軍士兵不見蹤影，通往彼處的道路上更是連隊騎兵都沒看見！

“有些順利了不是？”行進途中，高源匆匆從后方趕上，沖猶自往前的柴遷道，“都尉，金人莫不是知曉了咱入城，故意如此吧？”

“應該不會！”柴遷將流入口中的雨水呸出，“若是其他幾處倒是有可能的，但吉州久未經戰事，遲鈍緩行，哪來的這般心思？”

高源還待要說些什么，卻見柴遷按緊了斗笠，便也咬緊牙關跟著奔跑起來。

不多時，眾人突至糧廩處，由于天色較暗，一時也看不清具體的入口在哪，便散將開來一處處尋去。如此又走了約一刻鐘，才有人傳回消息說找到了糧廩的口子。

“好多糧秣！”

待眾人打開了糧廩之后，快步走入的柴遷看著眼前的場景，一時有些驚訝。

“果然，吉州地處偏遠，金人料定咱是不可能來的，便在此處屯了這多糧食！”高源拈了拈下須，“直接投瀉藥便好了嗎？”

“是！”柴遷狠狠點頭，“崔世明崔大夫臨來軍中前，便帶了不少瀉藥來，說是因為軍中常生怪病，但多數只要上吐下瀉一番便能醫好，此番倒是正著了大用！前幾日其人又領著軍卒就地取材，取的什么咱也不懂，總之是弄了許多瀉藥出來……各自散開放了便是！”

糧秣多以麻布袋包裝，嚴嚴實實，而瀉藥多近似液體狀，眾人不撕開袋子，便直接從外細細倒入，透過布料滲透進去。

約莫忙了近半個時辰，帶來的瀉藥盡數用盡，卻也未能將整個糧倉的糧食全部覆蓋。對此柴遷表示可惜，不過也足以讓金人喝上一壺了。

“都尉，金人雨中集結，好似要往這邊過來！”

正當柴遷略略整軍，準備離開糧倉冒雨返回時，在外盯梢的軍卒慌忙跑回來報告。前者聞言一驚，旋即問金軍人數幾何。軍卒又說雨勢過大，完全看不清，只聽見遠處有金軍的呼喝和鐵甲碰撞聲，還能依稀聽見些戰馬的嘶鳴，想來是發現糧倉此處有人再搞破壞了……

“非也，非也！”柴遷聽完之后反而是舒了口氣，笑著沖那軍卒擺了擺手，“兄弟辛苦，且先出去吧！”

待那軍卒一臉疑惑地離開后，柴遷才沖同樣迷惑的眾將官笑道：“金人此行，恐怕是要臨時出城的！”

“為何？”扈再興摸了摸腦袋，頗為不解。

“好教諸位知道，當日出發時，杜都尉不也和我們一起走了嗎？”

眾人聽后一怔，旋即便是反應過來。

原來在前些日子柴遷領千余步兵快速行進的時候，由杜杲所領的千余騎兵同樣出發，向相同方向前進。其目的不止在于與柴遷部協同作戰，更是要充分發揮騎兵的機動性，對沿途的金人村鎮進行掃蕩。

方才聽了那軍卒的描述，柴遷敏銳地察覺到金人的集結估摸著是因為發現城外杜杲騎兵的蹤跡，于是便手忙腳亂地在雨夜集合出擊。但此處糧倉也是緊要地方，若是領頭的金人有心，除了出城追擊周軍騎兵之外，也是要出一部來糧倉瞧瞧的！

“傳令，金人不定便要來此，按軍規層層嵌套，且戰且退，莫要戀戰，也莫要在這大雨中迷了眼！”

緊張感拉滿的周軍眾人在整裝完畢后，開始離開糧廩，朝原路疾行返回。

讓柴遷驚訝的是，這一路上自己已經讓手下將卒留意金人動向，卻遲遲沒有發現任何逼近的部隊。甚至已經到了城門口，得到吳憲的接應之后，柴遷還頗為疑惑地回首朝吉州城公廨的方向望去，隨后便轉身又復閃入雨幕，朝白日的臨時營寨奔去。

后來柴遷才知道，杜杲一路掃蕩下來，從各處村鎮中掠得大量馬匹，同時在殺散了金人將官之后，不少漢兒愿意從軍報國，其中更不乏有過馬匪經歷的青壯年。于是乎杜杲便將這批人補充進了部隊，也讓手下騎兵的數量猛漲。

不過數日，竟翻了一倍有余，也難怪吉州金軍慌張要出城尋其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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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冢墓發掘殆盡，賦斂煩苛，民不聊生。（杜杲）每過一地，必殺其官首將佐，盡收其馬。又引漢民從軍，人數遂眾。——《周史·杜杲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