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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再也不能愛她

又是一年情人節,季初雨卻照舊坐在直播間里對著話筒念稿子,講別人的故事。

青澀緩慢褪去,她侃侃而談,不慌不忙。黑色發絲被團成髻,一枚發卡松松別在耳邊,自有一種嫵媚的風情。

今天下播很早,季初雨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寒流再次襲來,天氣還是很冷,大衣搭配高領毛衣不甚保暖,她哈出一口寒氣,掖好圍巾,又將雙手環在胸前。

橋都是個不浪漫的城市,冬天濕冷的寒氣能夠滲入骨髓,卻始終下不起雪。

季初雨只有小時候才見過雪,就那么一次。那年,橋都異常的冷,這個山城也難得下了雪。

外面銀裝素裹,雪已經墊得很厚了,小初雨便鬧著要出去玩。于柏事先把她裹成了一個小圓球,才放心帶她出門。

她淘氣得很,趁于柏不注意,大著膽子往他后頸里塞了個雪球,冷得他面色扭曲。

于柏可不是個能吃虧的性子,就算是自己的親外甥女也要象征性的給個報復。

到最后,小初雨被于柏掛在樹上,她心里害怕,卻又不敢亂動,嘴里不停叫著“舅舅”。

她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嬌俏的小臉,暖絨絨的毛線帽下,黑色的圓眼里閃著淚光,鼻頭凍得通紅。

見小初雨可愛又可憐,于柏心軟,便把她放下來了。剛想把她抱回家,這小姑娘卻壞心得很,飛快抓起一把雪揚在他的臉上,便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于柏倒也不生氣,只是眼含笑意望著她的背影,這果真是他的親外甥女。

小初雨心里正得意呢,卻沒想被腳下的小石頭絆住了,臉朝地直直地栽進了雪里。

見她摔倒,于柏便趕緊過去把她抱起來,又輕輕幫她拍去臉上的雪。

小初雨自認為丟了臉,把頭埋進于柏的懷里不敢出來。最后,于柏把她抱回家,哄了好一會兒。

回想起兒時的場景,季初雨眉眼間盡是柔和情緒。

她還記得自己在堆雪人的時候嫌手套礙事,便早早地摘下了。玩雪后手上傳來的灼熱感實在不好受,但如今,她卻很是眷戀。

當真是很久都沒見過大漫天的場景了,就連雪花星子都很少見到。季初雨這樣想著,再抬眼望向黑色的夜空時,面上帶了驚喜的情緒。

今年,橋都終于降起雪來。

小雪花飄飄悠悠地落下來,季初雨顧不得冷,攤開手掌接住。再然后,雪花越落越多,落在她發間,落在她微仰著的臉上。

她欣喜得想原地轉圈,卻突然憶起,自己不再是個小姑娘了。雪花逐漸透明,在掌心融化,涼進她的內心深處。

季初雨將手重新放進大衣口袋,清冷的眉眼間再不見任何多余的情緒。她莫名想起秦愈,如果能和他一起看雪就好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遺憾至極,她和他還有好多事情都沒有共同經歷過。

大街上人來人往,多的是成對的情侶,都緊緊相依偎,而女生的手里多數抱著花束。

季初雨只匆匆看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專心走路。

不遠處,煙花璀璨升起,又迅速下墜,如曇花一現。

鷺城,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正緩緩邁步走在熱鬧的街頭,身形頎長挺拔,如冬夜里的一棵松柏。

這人自是秦愈。他的眉眼也是清冷,薄唇微抿,面上帶了倦色。

今天參加了一場婚禮,是封景禮的婚禮。

封景禮能這么早結婚,是所有人都未預料到的結果。他幸運至極,愛神早早賜予了祝福。

如今,他的愛情也有了好的結局。

酒店里有些悶,秦愈便出來透透氣,看到街上成對的情侶,他突然意識到,今天是情人節。

她呢,誰會陪在她身邊?

思及此,秦愈只覺頭更昏了,萬千郁氣都積壓在他心口。疼,心臟還是會陣陣的疼。

冬天的夜晚是一幅壓抑的畫,理所應當的,缺少了些絢麗的色彩。天色黑得能夠滴墨,路燈撒下的光慘白,空氣中充斥著寒冷的白色霧氣。

今天似乎特別冷,連鷺城這個海邊城市也投了降,寒風放肆地直往人的骨頭里鉆。

秦愈漫無目的地沿街走著,像是失去了感官,他心不在這里,寒風唯獨拿他沒辦法。

他很累,現在只想躺回床上,便打算回酒店向封景禮道別了。

正欲往回走,抬眼間,秦愈卻注意到街道轉角處有幾個混混模樣的人圍成一堆,面色不善,服飾怪異流氣。

最關鍵的是,他們面前跪坐著一個穿校服的男孩,神色驚恐,身子發抖得厲害。

秦愈皺起眉,將手從大衣口袋里拿了出來,他看見,那些人動作粗魯地把男孩拖進了黑暗里。

昏暗的巷子深處,兩個人負責架住男孩的胳膊,另一個人則打開了旁邊的油漆桶,看樣子是要把油漆灌進男孩嘴里。

尚且稚嫩的男孩動彈不得,下巴被粗糙的大手用力捏住,他微仰著頭,瞳孔受恐懼支配而瞬間放大。

他只是不斷搖頭拒絕,卻不敢呼救,怕惹怒這群人。

為首的混混點燃了一根煙,吞云吐霧間,他的嘴臉越發陰暗丑惡,手臂上的猙獰肌肉在無聲訴說罪惡。

他拍拍男孩的臉,不咸不淡的說:“早就警告過你了,再沒有錢交來就得受懲罰,大家說是吧。”

旁邊的人都附和著,表情興奮,發出了奇異的笑聲,早已失了人性,活像一群畜生。

此時,一人提起油漆桶向男孩逼近,刺鼻的味道瞬間充斥在巷子里。

“勸你們停手。”

巷口處,清冷的男聲傳來,喝住了那人的動作,他把油漆桶放下,渾濁的眼里爬上了興味。

秦愈走到所有人的視線之中,褲腿線條筆直。他的眉眼覆了一層冰霜,看這群人如看死物。

跟這些亡命之徒說再多道理也是白費口舌,秦愈已經事先報了警。

他不動聲色,冷聲道:“如果是因為錢引起的糾紛,那我這里有。他還是個孩子,放開他吧。”

“放開?你以為你是誰?警察局局長嗎?”為首的混混叼著煙,像看了個笑話,“話放在這里,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這小崽子,我必須得弄。”

混混們圍到一起,獐頭鼠目的模樣如出一轍。

“大哥,這家伙哪里來的?敢管我們的閑事,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就是就是!”

“瞧他細皮嫩肉的,也拉過來一起玩吧,肯定很有趣!”

“他這么烈,那得多帶勁兒啊!”

“哈哈哈哈……”

這群地痞流氓發出了陣陣惡心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巷子深處,在這黑暗中,就藏著這種老鼠。

“垃圾。”秦愈面帶戾色,胃里直犯惡心,拳頭早已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為首的混混將煙丟開,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用舌頭頂腮,囂張至極。

“還跟他廢話什么?直接動手啊,晦氣!壞了老子的興致。”

此時,男孩被放開,失去了原有的支撐力,他早已嚇得臉色發白,腳也發軟,差些跌倒在地上。

有個混混似是想立功表現,松松皮肉,捏起拳頭就沖秦愈而去。

念想卻是落了個空,秦愈利落干脆地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擰,只聽咔嚓一聲,那人慘叫著,估計肩關節已經脫臼。

見此,混混們惱羞成怒,都一起向著秦愈撲去,而靠在墻邊的男孩則連忙趁亂逃走了。

以前秦愈學過格斗,基本的防身術他都會,但現在面對的是好幾個人,他的動作不再靈敏如初,應付得很吃力。

混混們終究還是怕惹上麻煩,被秦愈打趴下后都逃走了。

只有那個為首的還賊心不死,紅著眼想要打倒秦愈。他再次兇狠地撲上來,卻被秦愈一腳踢上胸口,便也應聲倒地。

至此,秦愈終于再堅持不住,眼前一陣發黑,他急促地呼吸著,腿上失力,單膝跪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混混見此,心中不免得意,他扭頭吐了一口血水,將角落的轉頭一把抓起,又艱難起身,從秦愈背后逼近。

秦愈捂著心口,臉色蒼白異常,窒息感差些吞噬他,他再沒有精力去注意身后的人。

混混發出猙獰怪笑,表情越發扭曲,像個丑陋的魔鬼,他手里還舉著塊沉重的磚頭。

墻上倒映著兩個影子,后面的那個影子有了動作,瞬時,磚頭便狠狠砸在秦愈后腦,鮮血爭先恐后地流了出來。

在這夜晚,紅色尤為觸目驚心。混混見到血才回過神來,他慌忙丟下磚頭,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這條巷子。

黑色大衣本是一塵不染,現在卻蒙了浸著寒氣的灰,秦愈無力地躺在地上,呼吸很是急促,他用手掌接觸冰冷的地面,想起身,卻是徒勞。

刺眼的鮮血不斷往外流,匯集在地面,又往磚縫里浸去。

一臂之長的距離以外,是方才打斗時掉落在地上的噴霧劑。

秦愈艱難側過臉去,想去夠噴霧劑,鮮紅的血便由后而來,浸染了他的眼睛。胸口起伏得劇烈,陣陣疲憊感襲來,他只能重新將后背貼回地面。

何必開這種玩笑?用盡全力也是徒勞,始終就只差一點。

這個巷子本是寂靜無聲,寒意四處蔓延,尤為不近人情,此時,卻被天空中的煙火所感染。

不遠處的海灘上有人放起了煙花,焰星如雨,紛紛而下,恍若觸手可及。

血早已模糊了秦愈的眼睛,他輕輕眨眼,整個天空都是紅色的。恍然間,那束零碎的玫瑰和她那天穿的紅裙子闖入腦海。

他笑著闔上眼眸,淚水從眼角滑落。

在這最后一刻,季初雨笑眼彎彎的模樣驅走了所有丑惡,她穿過數年時光,跨過兩個城市親昵地來吻他的心。

初見時,她說:“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季初雨,季節的季,第一場雨的那個初雨,你呢?”

我叫秦愈,我愛你。

生命的弦徹底崩斷,秦愈無力地垂下手,唇微微張合著,最后一刻,喃喃的是她的名。

他其實從未后悔過走進那家書店,也從未后悔過愛她,六年過去,她依舊是他延續生命的良藥。

只是遺憾,再也不能愛她了。

警笛聲響起,秦愈卻聽不見。

季初雨不知道,她的心上人死在了屬于他的鷺城,死在了一片歡聲笑語的情人節,死在了那個寒冷的夜晚,死在了無人問津的巷子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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