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陵園回來后，季初雨病了一場。每年都是這樣，不知是因為淋了雨，還是她郁結已久的心病在作祟。

黎漾和唐小貝都知道季初雨父母的事情，也了解季初雨的性格，所以這幾天兩人都沒有出現，等她自己平復才會真正的好起來。

季初雨不會一直沉落谷底，戚戚哀思束縛不住她，她活得清醒且堅韌，足以驅散所有黑暗。

幾天后，季初雨便主動約唐小貝和黎漾出來了，傍晚，三人又圍坐在燒烤攤前。

三人還是如從前那般說笑談天，都默契地沒有提及那些傷心事情。

晚風起，裹挾著盛夏的干燥和熱氣，直往人的腦袋里鉆。

黎漾和唐小貝都在盡心逗季初雨笑，不為別的，兩人有個共同的愿望，希望她永遠開心。

季初雨的原生家庭并不完整，但她并沒有長歪，性格很是外向開朗，慣來有些神經大條，甚至到了沒心沒肺的地步。

可黎漾和唐小貝從來都了解季初雨，她再怎么裝作無所謂，究其到底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也需要父母的愛撫和呵護。

尤其是黎漾，他陪了季初雨好些年，自然也見過她躲起來埋頭哭的樣子。似是夢魘，她脆弱的身影成了他心頭抹不去的痛楚。

江水寂靜，偶爾拍打岸邊。這個小小的燒烤攤，承載的心思和情緒越來越多了。

吃完燒烤后，三個人便要散開了。黎漾原本打算挨個把她們送回去，但季初雨嫌麻煩，就偷偷溜走了。

時間尚早，季初雨并不急著回寢室。她悠然走在江邊，任憑晚風吹亂自己的短發，卷來陣陣涼意。

江堤有幾處閃著光亮，有人還在釣魚。航標燈已久明亮，照著航船前進。這樣的江景她見了千遍萬遍，雖說無法生厭，但偶爾還是想去遠方看看海。

踢開腳下的碎石，季初雨百無聊奈，再抬起頭來時，眼里卻溢滿了驚喜的情緒。

秦愈獨自站在橋邊，是夜間勾人魂魄的神靈，背影修長挺拔，透著不明的孤寂。

夜景暈染著月色，朦朧清冷的光亮平鋪江面，溫柔而繾綣，他抬眼望著遠處，眉眼平和。

足夠幸運，這個城市能夠包容下他漂泊已久的心。

察覺到背后有輕微觸感，秦愈轉過身來，在看清楚人后，瞳孔微微收縮。

“秦愈！”

季初雨只齊秦愈的肩頭，望他時要微微仰起頭。她面上的情緒太過于明顯，名為欣喜。

其實他不理解，為什么總會和她相遇？

季初雨的黑色眼睛似是蘊著溫柔的火焰，永不熄滅，就連發絲都閃著光彩，輕易就牽動了秦愈的神經。

她為何要笑？是因見到他才笑嗎？還是說，她對每個人都這樣笑。

秦愈出神地望著她，忘記了回應，季初雨也不尷尬，自然而然就和他并肩而站。

“你覺得橋都怎么樣？”

“是好的?！?

秦愈應聲，其實他向來不輕易展露想法，也很少評價一樣東西。

“是吧，我也覺得?！奔境跤晏а弁模嫔弦恢睅е?，心情說不出來的好。

她就挨在身旁，秦愈垂眸，指節泛著白。

兩人重新安靜下來，襯得橋上的喧鬧聲越發清晰。

“算算啊……我們已經遇見多少次了?！奔境跤晖蝗怀雎?，又掰著指頭計數，模樣認真。

秦愈記得，算上今天總共是四次。

半天得不出個結果，季初雨嘟囔著放下手，倒也沒多在意。

“其實我是想說，能和你交個朋友嗎？又比如，我們可以互換聯系方式嗎？”

對上她的笑眼，秦愈的唇泛著蒼白，輕輕發顫。嘈雜人聲和車輛的轟鳴聲都在倒退，四周瞬間歸于寂靜，他只聽得頭頂一聲雷響。

見秦愈這反應，季初雨難免有些泄氣，她應該沒那么嚇人吧。

終究還是不忍他為難，她坦然道：“如果不想給可以直說，也沒什么。”

“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季初雨下意識就去尋他的眼睛，那片灰色依舊讓她的心發顫，如今還帶著帶著試探，是不易察覺到的脆弱。

“像這樣和你并肩吹晚風其實還不錯。”她專注地望著他，神色柔和，“換句話說，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的感覺，很自在?！?

秦愈還是沒有做聲。

季初雨干脆耍起賴來：“我虛榮，我好色，看你長得帥。秦愈，就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吧，給我嘛，否則不準你走了?！?

說著，她張開手攔在他的身前，神情嬌蠻。

兩人安靜對視著，在世界某個角落，鯨魚正浮出水面，冰雪悄然融解。

她忽的笑出了聲，又趕緊收斂，還偷偷去觀察他的表情，就像個裝怪的小孩。

月色誘人，神明貪戀凡間。秦愈終于展出笑，清淺的漣漪劃過唇角，在眼里凝聚成海水，又緩緩消失在眼波深處。

“既然是我的手機號碼，那我也有權利不給你，是嗎？”

“也行?！?

季初雨終于作罷，堪堪收回了手臂。像他這種清冷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果然只能遠觀。

她垂下頭去，專心消化失落情緒，卻看到了一只干凈寬大的手掌。

只聽他說：“別愣了，手機給我，把號碼存給你。”

喜從中來，季初雨連忙抬起頭來，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了秦愈。他握著手機，修長的手指在按鍵上靈活游走，很快，號碼便存好了。

歸還手機時，兩只手靠得極近，她甚至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冰涼。

季初雨心滿意足地把手機收好，眼睛彎成了月牙，秦愈實在想象不到，她能有多開心。

“放心，我保證不會隨便打你電話，也不會打擾到你。”

“隨你?！?

秦愈淡聲應著，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緒。

時間不算早了，季初雨便準備回學校，瞧著男人溫潤的眉眼，她莫名眷戀。

她似乎，有那么一點喜歡他了。

“我先走了。秦愈，你也快回去吧，晚風吹多了會頭疼的?！?

“好。”

季初雨已走遠，剩秦愈留在原地，他低垂著眼眸，下頜處微微用力，線條越發分明。似是在懊惱，不該任由她闖進自己的世界。

本是不該的，但對上她那雙笑眼后，事情就變得不受控制了。

學校熄燈后，四周充斥著黑暗。

整個寢室只有季初雨一人，其實整棟樓都沒有多少人，放暑假她沒有回外婆家，而是向學校申請留在寢室。

雖然學校食堂都關門了，寢室偶爾還會停水停電，但那都沒多大影響，對于她來說。

倒也不是不想回家，是因為外婆不讓，她希望季初雨早些習慣一個人生活。

上大學之后，季初雨就真的很少回家了，就算是放暑假。這樣的做法無疑是殘忍的，但季初雨能夠理解，也比誰都清楚，外婆很愛她。

正因為很愛，所以外婆才要這么做。

黑暗里，季初雨眨了眨有些干澀的眼，目光有些呆滯。她從來都不愛哭，時間過得久了，好像都忘記怎么哭了。

只有去陵園對著那兩塊冰冷的墓碑說話時，淚水才會不自覺地流出來，那時她才想起，原來自己還是個正常人，還會流眼淚。

幸福的人才不知道，在漫長的深夜里，到底有多少人無眠。

無眠的人也要算秦愈一個。

他無力地躺在床上，差些被黑暗吞噬掉。怪他，實在做不到安穩入眠，甚至連睡著都是一種奢侈。

調整了呼吸后，他起身靠在床頭，抬眼望著窗外寬闊的江面。側臉半明半滅，染著朦朧不清的頹氣。

如果這個世界能毀滅，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