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的意識像一只巨眼，匍匐在宇宙的維度上，此時的浩瀚星輝好像都變成了一張具備無限細節(jié)的動態(tài)二維圖，在他面前徐徐展開。

曾再一次進入了超感知狀態(tài)，他同時將整個聯(lián)邦的星域納入了眼中，再往外，曾看見了利能法級文明圈的某個類人文明，那個文明的個體成員每天都在刷新著人類的審美上限，只是十分可惜，長的好看并沒有什么用，就連他們的互聯(lián)網(wǎng)絡(luò)甚至還需要聯(lián)邦維持。

將視線拉遠，許多他從未見過的奇異天文景象盡入眼中，海量的信息像是倒灌的海水。

量子奇點賦予的超感知視野是一個很大的距離，曾看見了許多隱藏在宇宙角落的高等文明，或是不被注意，初出茅廬的行星文明。

不過只是一瞬，這些文明便被摧毀了，他們消失得莫名其妙，曾的超感知甚至還來不及接收到更多的信息。隨后，曾看見了那道從遙遠星域奔來的光子，那光子在宇宙的畫上很亮很亮，幾乎一眼便能看見。

曾的意識向下坍去，連帶著曲率飛船與白。

僅僅是一次分子活動，一次呼吸，一次量子交互的時間，曲率飛船便經(jīng)歷了“升”與“降”的過程，曾無法描述那樣的過程，這超出了現(xiàn)有物理學的解釋。

而當他的意識回歸，那顆光子發(fā)出的光芒所照亮的星空已經(jīng)能夠被飛船觀測到。

那光子只是小小的一粒，甚至可能還沒有頭發(fā)絲的大小，但它的威力與光輝卻是超乎想象的，曾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后悔的機會了。

白給出的選擇很令曾心動，他，L7758，白都可以活下去，并且能夠逍遙一生。

但曾所牽掛的不止有他們，這個國家，這個文明，還有那幢研究院，楊，黃，列，都是曾無法割舍的連系。事實上，曾還打算在本次新年旅行前往母星，回來的時候順帶去看一下他們，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回到那個童年的家了。

盡管曾是一個人工胚胎，但他對聯(lián)邦的歸屬感不輸于任何純種自然人。文明是他的文明，聯(lián)邦是他的聯(lián)邦，他記得曾經(jīng)居住過街道路邊的每一朵野花，階梯縫隙里的每一棵小草。

曾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保持原樣，唯獨L7758背離了心愿。

L7758不該消失的，他因為意外誕生，可他的命運卻不當如此。那會曾看著平靜，其實也掙扎著，不過還好，他已經(jīng)和L7758達成了默契，下輩子見，哈哈。

他的視線緊緊注視著那散出的光輝，肉眼看不見超光速前進的光子，只有飛船的儀器能監(jiān)測到。

那光子就像是墜落的隕石般，在周圍形成了一圈排斥場，將一切往外推開，推出了一小片真空。聯(lián)想到光子所包含的能量，那形成的真空場一定十分可怖，曲率飛船想要靠近也不容易。

不過也好，至少曾不用糾結(jié)如果用曲率導彈會不會更好一些這件事了。當然，即使曲率導彈產(chǎn)生了效果曾也逃不開數(shù)萬光年半徑的毀滅能量。

他的視線稍稍移開了一點，在光子14℃的方向，那里有一個恒星系文明，曾在宇宙高維度上得知了那個文明的信息，一個令人向往的文明，只是很遺憾，他們很快就要作為曾守護的代價而犧牲了。

“白，你要搭乘逃生艙離開嗎？站遠點你就可以看一場宇宙級的煙花了，相信我，很美麗?！?

曾的手掌已經(jīng)摁壓在了控制面板上，最后的決定就要做出。

白搖搖頭，緊緊貼著曾，似乎是想隔著一層量子感受到曾的機體溫度。

曾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虛挽住白的手臂，曲率飛船再次進入了曲率空間，依然是一次短程躍遷。

飛船前的景象變得光怪陸離。

［飛船已進入曲率空間…］

［航行結(jié)束，即將脫離曲率空間…］

［倒計時：三。］

“白，再次睜眼的時候你就要迎來新生活了，有什么想說的嗎？”

曾止不住的揚起嘴角，他看向身邊的白，他女兒的臉頰已經(jīng)淌滿了淚水，身體顫抖著。她想捏住曾的衣角，拉過曾的手臂，但無論怎么樣她都沒有任何辦法觸摸到自己的父親，哪怕他就在眼前。

“哭什么？都是大孩子了。”

白猛地抬起臉頰，黑色的瞳孔里倒映著曾的笑容，似乎被曾感染了，她也露出了一個凄慘的笑容。

［倒計時：二。］

飛船即將脫離曲率空間，白緊咬著牙，每一次都是這樣的結(jié)果，每一次的曾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傷心的只有她一個罷了。

“爸爸，沒用的…沒有用的…”

白嚀喃著，含著淚水的聲音有些模糊，曾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再問了。

［倒計時：一。］

飛船脫離了曲率空間，恰好出現(xiàn)在了超光速行進的光子前，曾的眼眸被那燦爛的金色填滿，他仿佛全身都被溫暖包圍，好似來到了天堂。

光子爆發(fā)了，一朵絢爛的宇宙之花緩緩綻放，吞噬了十萬光年里所有的事物。

BZ826716。

L7758看見了那朵不知以多少倍光速抵達這里的光子帶來的奇觀，他有些迷茫，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了。

司令官的警報被確認，危險真的降臨了，但很快，L7758便松了一口氣。

司令官已經(jīng)逃脫了，他是安全的。

“唔惹？”

小女嬰被L7758抱到了穹頂玩耍，她自然而然也看見了這般景象，似乎是被一奇觀震撼到了，她久久沒有發(fā)出聲音。

鴿星。

巨型地底陣列拉響了全面警報，5023年5月2日，極納聯(lián)邦人類文明帶著愿意跟隨的利能法級文明圈文明開始了全面的撤離，在深空中流浪。

而此時，在那曾以生命換來的奇景中，一粒光子從中沖了出來，它的速度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5023年7月19日14時24分，二次分裂的光子在星事盟約中降臨，同時包含其中的智慧生命發(fā)現(xiàn)了聯(lián)邦的避難行動，聚集起了大量未激活毀滅能量，追上了聯(lián)邦與其跟隨的文明。

5023年7月21日16時9分，極納聯(lián)邦人類文明宣告覆滅，僅剩下了一些殘存的火種在巨大的冷寂中掙扎。

曾的所作所為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聯(lián)邦依然毀滅了，并且錯過了自己生存的機會。

要說命運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無論你多么努力他都能笑瞇瞇的否定一切，將你的所有心血貶得一文不值。但其實想想也很合理不是么，高等文明的攻擊怎么可能會這么容易便被引爆，那樣的話清掃計劃該有多少漏網(wǎng)之魚，所謂的拯救聯(lián)邦自始自終都是曾自作多情而已。

白的意識在毀滅中漸漸沉去，她注視著毀滅開始的位置，那里埋葬著她的父親。

白不會死，她是時間圓環(huán)與量子里的幽靈。

.

.

這里是一個荒寂的宇宙，所有的星星都失去了光，黑洞逐漸蒸發(fā)，沸騰的真空緩緩平息，文明流離失所最后被黑暗吞沒。

宇宙里漂著無數(shù)文明的尸體，光環(huán)，星之子，穿刺，毀滅者，極納聯(lián)邦，飛升者，阿米巴原蟲…數(shù)不勝數(shù)。

熵增終究到達極限了，宇宙所有的熱量從此變成恒值，沒了變化，宇宙也就死去了，成為了一塊巨大的冰塊。

不過熵增極限還未完全，宇宙里還剩著最后的變化。

白在這里醒了過來，她以“過去”的身份來到“現(xiàn)在”，依然保持著量子幽靈態(tài)。

她默默的望著這個冰冷的宇宙，這里是白在一次時間旅行中意外來到的地方。

對，這里是現(xiàn)在。

宇宙已經(jīng)消亡，未來全部消散，只剩下過去在茍延殘喘。

白還顯得有些茫然，似乎還未從剛才的巨大悲劇中回過神來。她的身下是一片蒼白的大地，這里是一顆與BZ826716相同的死寂行星，只是死的更加徹底罷了，在這片宇宙里，如此的死星也變得稀罕，僅剩下一兩顆。

白愣愣的坐著，她仰望著星空…不，她仰望著空，那里是一片純粹的黑色，與她周遭的環(huán)境一樣，這片宇宙里已經(jīng)沒有光子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一小時，一天，在沒有光與變化的世界里，時間消失了。白抽泣了起來，她把臉頰埋在膝蓋里，肩膀隨著哭聲輕顫著。

“爸爸…這里好冷…”

行星上沒有風，量子幽靈也感知不到溫度。

白的哭聲很小，很小，小到在平常只有湊近才能聽見，但在這里，再小的聲音也能沿著僅有的介質(zhì)迅速傳播，響徹宇宙。

當白最后一滴眼淚流下時，她也抬起了頭，無論再怎么哭泣，也不會有人來哄她，安慰她了。

一枚直徑1.74米的量子奇點悄然出現(xiàn)，在白背后散發(fā)著幽熒的光。白沒有任何猶豫，再次開始了時間旅行。

但這個次數(shù)不會多了，當熵增蔓延到過去，白這個宇宙最后的幽靈也將徹底死去。

毫無生機的宇宙。

.

.

空寂的艦橋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本不應(yīng)該存在的聲音，白的腦袋在門禁后探出，一眼便發(fā)現(xiàn)了像小孩子一樣的曾。

白含著淚水，她躡手躡腳的走上前，在曾的鼻子上輕戳兩下。

“爸爸，該醒啦?！?

（完）

ps：想不到吧，發(fā)書一周我就完結(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