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兼程到了遼遠市，路行遠直奔縣里的百貨店。

放假前，他忙電器維修，忙房管局簽字，連購物的時間都沒，這會只能擱老家后補。

公交車在靜安縣百貨大樓停下，路行遠人傻了，綿延數千米的隊伍，哪還有插腳之處。

打眼往店里一瞧，也是人聲鼎沸。

“回吧。”

頂著凜冽的西北風，身無長物的路行遠一路小跑到了灌溉渠旁的省道上。

一眼望不到頭的省道，人跡寥寥，路行遠心里、腿肚子開始發抖。

一年多以前，他跑這幾十里地跟玩似的。

一年多之后，這條仿佛沒有盡頭的省道宛如深淵。

“啥時候通公交車的？”

“九二年，還是九七、九八年？”

邁開腿走上省道后不久，兩腿開始泛酸的路行遠胡思亂想著。

“大蠻？是大蠻嗎？”

路行遠以為自個出現幻聽，直到“篤篤”聲在身旁停下。

“你們這是上哪去的？”路行遠嘴上好奇相問，身子卻不動聲色的退了一下步。

開著拖拉機的人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

拖拉機車斗里的人也是大衣、帽子、被子裹得密不透風。

他暫時還沒看出是不是熟人，自己身上又揣著幾萬塊錢，還是戒備一些好。

“是我啊，你廣平叔！后面的是路廣財、周大發、趙大力?！?

“廣平叔是你們啊，嗨，我當是誰呢？”

路廣平松開軍大衣最上擺的紐扣露出臉，后面人也摘帽摘帽，掀被子掀被子的露出真實面容。

路行遠才意識到真遇到了村里人，臉上不由樂開了花。

“你們幾家不會也是去縣百貨商店買東西的吧?！?

上了拖拉機，路行遠看了看裝了大半車斗的各種麻袋，扶額郁悶道。

“不止我們幾家，也有你家的份，你旁邊的那口袋應該就是，你媽怕過年停電，讓我們給她多買點蠟燭，我好不容易才給你家搶了十來捆?！?

路廣財的回答，搞得路行遠相當無語。

一捆蠟燭12根，十幾捆蠟燭豈不是近150多根？

這一年也用不完啊。

“還買了些啥？”路行遠問路廣財。

“也就是火柴、蠟燭、煙酒這些，我們天還沒亮就去，但還是遲了些，不少東西都被買走了?！?

后莊的路廣財嘚瑟說完，與路行遠小學同學，家住前莊的周大發又道：

“廣財叔，你就偷著樂吧，后面那老長的隊有一小半人買到東西就不錯了，別看縣里的百貨商店大，不一會就得跟鄉里的供銷社一樣，除了人抱不走，其它啥也不會剩。”

看著說相聲般的兩人，路行遠不自覺的捂著了臉，還能說啥呢，現在全國都這樣。

他只是慶幸路家村的這幫人沒上新聞，要是像金陵、浦江、燕京那些老百姓，被爆出買了幾百盒火柴，買了幾百公斤食鹽，那可就值得樂幾十年了。

拖拉機一路“篤篤篤”的到了路廣平家，村里好些人算準了時間已經再等著，路行遠一眼從人群中找到了母親趙梅、弟弟路正陽。

“我昨天還在講，你今天回來要是運氣好，說不準能碰上廣平他們呢，還真被我說中了?！?

看著路行遠從拖拉機上跳下來，趙梅樂不可支道。

路行遠笑著附和道：“運氣確實不錯，剛到灌溉渠邊上就碰上了?！?

母子倆說了會話，路正陽找到自家的貨物后，三人往家趕去。

此時正是晌午，路家村炊煙裊裊，除了腳下泥濘，一切都那么安靜祥和。

直到路行遠從筆直的村道上見著穿著雨靴，背著一雙小手與他們相對而行的路清瑤。

“你給我過來！”隔了老遠，路行遠就沖著路清瑤喊開了。

夏季開學，路行遠是左叮囑，右叮囑趙梅，要送路清瑤去上學，趙梅確實也這么做了。

但路行遠怎么也沒想到。

時隔幾月，當他告知家里自己啥時到家時，才曉得路清瑤的小學一年級的學習生涯，竟然只持續了十幾天。

這十幾天還是因為有新鮮感才堅持下來。

新鮮感一過，她就偷摸著不上學了，直到老師找到家里，趙梅才知道，這小丫頭與幾個同學，竟然一個月沒進過班級了。

趙梅氣急，連揍了幾回不起效果，老師也說耽誤了一個月，成績趕不上了，趙梅便放棄了這一學期，只等下個學期到了再加大壓力。

隔著老遠認出路行遠，路清瑤就已經開始后撤步，路行遠這么一吼，她就更害怕了，也不管吃飯時間快到了，掉頭撒開腳丫子就跑。

可惜她人小腿短，路行遠又是含怒追趕，不一會就被路行遠給攆上了。

攆上人，路行遠二話不說，壓著身子，對著小丫頭的屁股就是一頓胖揍。

打完后，路行遠一邊拽著她小棉襖領子往家走，一邊氣道：“給你吃好的，穿好的，還給你交了十幾塊錢學費，讓你上個學這么難？”

“班級里的孩子那么大，我誰也打不過，吵架了，我不是很吃虧？”臉上一滴淚都沒的路清瑤據理力爭道。

望著一副老油子的路清瑤，路行遠呵斥道：“你上學就是為了找人打架？”

“如果跟人吵架了，不是就要打架嘛！”

路行遠氣道：“真打架了你不能喊你二哥和你大姐？”

路清瑤鼓著腮幫子道：“二哥自己都老不在班級，大姐看見我就當沒看見?！?

“你一天到晚不學好，誰愿意認識你？再這樣不學好，我以后看見你，也當沒看見?！?

“那最好了，我就不用天天去上學啦。”路清瑤高興道。

路行遠被她氣的肝疼，到家后，把她往廂房里一鎖，后一想又覺著不對，東廂房有電視機，急忙又開門，進去一看人傻了，家里電視機咋沒了？

“媽把電視機搬去了爺奶家里?！碧梦菡说穆氛枱o精打采道。

路行遠問他道：“是不是你們天天看，把家里搞了一堆人，媽一氣就把電視機給爺奶搬去了？”

“何止一堆人，夏天的時候，外面的水泥地上里三層外三層全是人，天天被吵的頭疼?！?

“我一氣就給搬走了，你回來要看，吃完飯讓正陽再給搬回來，你爺奶平時就看個《西游記》。《西游記》天天放，什么時候都能看著，等你回學校了，我再給他們搬回去?！?

跑來堂屋拿菜的趙梅接過了路行遠的話茬。